两人一起回去的路上, 却又遇上了谢芳菲。
顾昭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真是流年不利, 什么人都能遇上。
谁知谢芳菲这回看也没看苏宴, 只对顾昭道, “端阳郡主, 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芳菲觉得, 自己说出一个字,心里的不甘就更深一分。
凭什么她要对顾昭这么客气,凭什么苏宴对她视若无睹, 却对顾昭另眼相待?
可她还是忍住了。
她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
顾昭看向苏宴,“那你先回去吧, 我与她说几句话。”
说完她就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可是却发现苏宴握得更紧了。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放松, “放心吧, 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苏宴这才低低应了声好。
目送苏宴的身影渐渐远去之后, 顾昭才敛了笑, “谢小姐想与我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 不过是……想带你见个人罢了。不知道郡主有没有兴趣同我走一遭?”
“去哪里?”
“庭翠轩如何?你放心,我还不会蠢到在那里对你做什么。”谢芳菲害怕她不去, 又道。
顾昭轻笑一声,“你以为, 就算你要对我做什么, 我就会怕吗?”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庭翠轩,又上了楼。
谢芳菲走在前面,推开一扇门,率先走了进去。顾昭也随后跟上。
进门之后,顾昭一看见坐在椅子上的人,脚步就停下,没有再往前走。
那是个年约四十的妇人,穿着暗青色襦裙,面容和善。襦裙看上去很新,她整个人身上没有一件贵重的首饰,唯独这一身襦裙,看得出来是用好料子裁的。
她一见到顾昭进来,嘴皮哆嗦了一下,连忙从椅子上起身,却因为动作太快而绊了一跤,摔倒在顾昭面前。
可她并没有急着起身,而是就势抱住顾昭的腿,凄怆道,“二小姐!”
顾昭没有说话,她的面上一丝表情也无。
谢芳菲眼神闪了闪,道,“这妇人自称是您的乳母,所以我就把她带过来了。说了也巧,她是前些日子我随婶娘去护国寺上香时遇见的。当时她倒在路边,昏迷不醒。婶娘心善,叫人将她带回去,好生救治。”
“她醒了之后,便自叙来历,是江南人氏,曾经做过郡主您的乳娘,后来被夫人下令逐出了府。她被逐出府后,过得很是辛酸,丈夫嗜赌,背上一身赌债,儿子又成日里往那花街柳巷串走。”
“被我们遇到那天,她是因为身子太虚晕倒了,身上还有一大片伤痕,是被她丈夫打的。”
谢芳菲看了看地上哭的伤心欲绝的妇人,面上带有怜悯之色,又道,“本来我们也只想着将人治好了就让她出府去,可是听了她这般境遇,又觉得她很是可怜,便想着留她在谢府做活。可她却苦苦哀求我,想要见您一面。”
她说完之后,那妇人也不嚎啕了,颤巍巍站了起来,看着顾昭,声音有些颤抖,“二小姐,是我呀,孟慧芳!您……不记得奴婢了吗?”
她当然记得!
上一世一碗碗汤药害得她“病故”的奶娘孟慧芳,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自重生以来,她一直以为上一世自己的亡故是因为落水之后底子太弱,没有将养好,后来顾家又接二连三的出事,对她打击太大,导致她忧思过重,这才让她一日甚一日不好。
没想到,在听到萧暄的下场之后,那天晚上,她又做了一个梦。梦到的依然是上一世她临死的时候。
在沈家老夫人所居的院子里,沈老夫人坐在堂上,林溪薇侍立在一旁,孟氏就跪在堂下。
然后她听见她亲口道,“按照老夫人您的吩咐,这几天的汤药奴婢加重了剂量,想来离夫人亡故,也没有多少日子了。恭喜林小姐,终于要得偿夙愿。”
上一世在顾家倒台之后,孟氏就不声不响的收拾了自己的金银细软离开了她身边。后来她被下旨嫁到将军府前夕,也不知沈厉行怎么想的,又把人弄回了她身边。
可是她后来一直没有再亲近孟氏。虽然她也把人带到了将军府。
再后来就是她身子不好了,孟氏主动请缨要到她身边来照顾她。
那段时间里四个丫鬟经常被沈老夫人吩咐做这做那,于是她也就渐渐默许了孟氏的举动。
她以为她是悔过了。
没想到她竟然成了别人手里的一把剑,并且是刺向她的。
她在刚重生时还不知道这些,但终究厌恶孟氏的贪生怕死,虽然让娘亲遣她出府,但仍然赏了她重金。
后来又梦到上一世的事情,虽然心怀怨恨,却也没有想过要再找她。
没想到,她竟然又自己撞到了她面前。
她缓缓勾了勾唇,“不是要见我吗?如今见到了,要说什么你就赶紧说吧。”
孟氏擦了擦眼泪,“奴婢……奴婢想回姑娘身边伺候,求姑娘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成全奴婢吧!”
“当初遣你出府时,你不是还答应的很爽快吗?怎么现在又要回来了?”顾昭坐下,抬眼看着孟氏。
孟氏刚想说话,却又落起泪来,“当初……当初奴婢也不想离开姑娘,可是夫人态度着实强硬,奴婢不敢反驳。奴婢的儿子在当时又染了风寒,正是缺医少药的时候,恰逢夫人赐了重金,才解了奴婢的燃眉之急。因此奴婢只能含泪离开。”
“可是不管走到哪里,奴婢这心里始终是挂念着姑娘的。求您……求您就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给奴婢一条生路吧!”
顾昭注意到她说了两次以往的情分,不由哂笑出声,“我们以往有什么情分?”
说是乳母,可其实从小喂养她的还是自己的娘亲。只是因为王都讲究太多,所以娘亲才请了一个乳母进府掩人耳目。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何况你要生路,这谢小姐不是很乐意做好人吗,我要是你,就识时务地去谢家了。不是所有旧主都会念旧情的,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孟氏不可置信的望着她,似乎是没想到她能说出这么绝情的话。
“顾昭,你就不怕这事儿泄露出去坏了你名声吗?这可是你的乳母!你就这么对她?”
“不就是个奶娘,谢小姐,你这话说出来,可真是贻笑大方。难不成这么个下人,我还得把她当正经主子看待?王都与绥宁可不一样,主就是主,仆就是仆。谢小姐可千万记住了,下次别再这样说了,也不怕失了你的身份。”顾昭看也没看谢芳菲,轻飘飘地说。
“何况,名声这种东西,我要它也没什么用,谢小姐,你说是不是?”
她站起来,“我看你也没什么事了,那我就先走了。以后啊,别遇上什么人,就想着往我这推。国公府又不是善堂,对不对?”
顾昭走到门口,顿了一下,还是没有将门关上。
她可不想脏了她的手。
谢芳菲走到孟氏面前,狠狠扇了她一巴掌,“你不是说她从小在你身边长大,最听你的话了吗!老虔婆,你连我都敢骗?”
孟氏哆哆嗦嗦地告饶,“谢小姐,我也没想到她现如今变化这样大,我我……我不是故意骗您的。那……您之前答应的?”
谢芳菲从身上扯下钱袋,扔到她面前,暗骂了声晦气,不再管孟氏,径自出了茶楼。
留下孟氏攥着钱袋,一个人跌坐在地上,又哭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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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
“听说了吗?苏丞相的祖父和爹娘都来王都了!还去了端国公府。”
“这事早就传开了,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苏丞相要娶了端阳郡主了。”
“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两人郎才女貌,是天作之合呀!”
……
谢芳菲一回府,就听见前面几个丫鬟交头接耳的说着这些话。她想到自己方才在街上遇到顾昭与苏宴的情形,忍不住快步走到几人面前,温婉地问,“我听见你们方才在说苏丞相与端阳郡主?”
几人一见是大小姐,都慌忙行了礼,不敢作声。生怕大小姐因为她们在底下嚼舌根罚她们。
谢芳菲将离自己最近的婢女扶起来,“别紧张,我就是问问。你们说苏丞相与端阳郡主怎么了?”
那婢女因为谢芳菲的举动,对她很有好感,再加上谢芳菲本就是主子,主子问话,下人断然没有隐瞒的道理。
因此她便把之前她们几人说的话说了出来。
“好了,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忙自己的事儿吧。”谢芳菲挥了挥手,脚步虚浮地回到迎绣阁。
其实听到这个消息,她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伤心。
大概是因为,这两个月来,她耳边听着顾昭与苏宴的各种消息,又亲眼见着他们形容亲密,其实对这个结果心里已经早已预料,只是她一直不想承认而已。
好像不承认,这些事情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可以仍然给她保留一丝幻想的余地。
但是似乎是因为心里始终记挂着,所以真正的这一天来临,她反倒像是解脱了一般。
她捂着脸哭起来,回想起就在刚才,她还想将孟氏安插在顾昭身边,让她为自己做事,就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可笑。
什么时候,她竟然成了她曾经最看不起的那种人?
工于心计,眼界狭隘。
她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芳菲?怎么哭了?”祝氏想到今天在王都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关于顾昭苏宴的事,就止不住担心她,因此一听说她回来了,就带着丫鬟婆子往迎绣阁赶。
谢芳菲听见祝氏的声音,泪眼朦胧的望着她,随后伸手搂住她的脖子,整个人埋进她怀里,低声呜咽,“婶娘……婶娘,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也不会这样……”
祝氏迟疑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手抱住谢芳菲,一下一下的,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部,不住道,“好孩子,都过去了。”
谢芳菲又哭了会儿,随后低头,擦了擦眼泪,她看着祝氏。
这些日子里,因着她的缘故,祝氏没少被王都里的人说长道短。
细究起来,她从绥宁回到王都,真的做了太多错事。
“婶娘,我想回绥宁。”
祝氏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还是下意识道,“你回绥宁做什么?在王都不好吗?”
“婶娘,您和二叔在王都好好的,我日后回了绥宁,会时常给你们写信的。”她顿了顿,又郑重道,“对不起。”
祝氏这才意识到她不是开玩笑,也不是想以此提什么条件,而是真的要走。
“是谁欺负你了吗?你告诉婶娘,婶娘一定帮你,芳菲,你这要是回了绥宁,那你的亲事怎么办?”
“婶娘,您别劝我了。这两个月来给您和二叔添了很多麻烦,真的很对不起。”谢芳菲眼眶虽然还红着,但是整个人身上的气质都已经变了。
祝氏见她已经在收拾东西,心知自己劝不动她,强忍着泪帮她一起收拾。
在她看来,芳菲要回去绥宁,简直就是回去受苦,可是,她们之间终究隔了一层身份。
这种话,她哪里说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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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昭一回到国公府,就被顾勋叫去了书房。
“你知不知道今天苏宴的祖父上门来提亲了?”顾勋蹙眉道。
顾昭摇头,“本来是不知道的。”见到苏宴之后就知道了。
但顾勋以为,女儿是听见他说了之后才知道的。
他原以为这是她们之间早就串通好的,没想到原是苏宴瞒着女儿才有了今天的事。心里的一腔怒火顿时发不出来了。
“那爹,您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为父自然是回绝了他!你哥哥还在平顺没有回来,要是知道这个时候我就把你嫁出去了,他回来指不定要怎么说我们!”顾勋拍了拍桌子。
顾昭委屈地看着他,“可是……可是你要是答应了,我也不会立马就嫁出去呀!”
“你干什么!迫不及待了是吧!哼!我告诉你,我还就不答应他们家了!”顾勋瞪她一眼,在这个时候,他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女大不中留。
凭什么他费时费心费力养大的白菜要让别人家的猪给拱了呀?一想到这个,顾勋又觉得糟心,他想了想,要是没有什么猪来拱他家的白菜,那不也是一件烦心事儿吗?
唉,养闺女可真难。
“你不想答应谁?”门口传来带着威严的女声。
顾勋一下子站起来,“娘,您怎么来了?”
“你还问我?人家昌国公来的时候,你怎么没来叫我?”顾老夫人问道。
顾勋道,“这不是没来得及吗?不然我怎么也要来请您的。”
顾老夫人轻笑,“这次没叫也没关系,以他那性子,一定还有下次。不说这个了,我看啊,苏宴那小子很不错,下次人家来的时候,你就莫要端着了,答应吧。”
顾勋哑声笑了下,没有说话。
“勋儿啊,娘告诉你,这人千万不能忘本。你忘了以前你苏伯父是怎么帮衬咱们家的了吗?”
“而且苏宴那孩子,和咱们家昭儿不是两情相悦吗?你就别为难他们了?”
顾勋不情愿地道了声好。心里想的却是,您上一次分明不是这么说的。明明之前还不同意,说要考察一段时间呢!
但他也明白,这事也不能怪娘。谁能想到这苏宴就这么低调,从来不提自己的出身。
可他还是想不通,苏宴他,他怎么就成了昌国公府的嫡孙了呢?
顾勋这事还没想明白,没想到第二天,自家老娘就一语成谶,昌国公又上门来了。
“嗬,顾贤侄你在啊?”
顾勋:“……”
这第一句话他就接不下去。
“我是来看我孙媳妇的,昨天来的匆忙,什么都没有带,今天补上。”
“您孙媳妇出去了。”顾勋说完就想打自己一下,苏伯父乱说就是了,他怎么也被他顺手牵着走了?
好在苏伯伯看起来并没有注意到他话里的问题,“那我就把东西给放这,你记得替我转交给孙媳妇。”
“……好。”
两人还没说多久,顾老夫人就来了。
顾勋于是把地方让给了他们俩,自己去了夫人的院子。
他知道以前自己爹和苏伯父是莫逆之交,连带着两家人的关系都很不错。后来他爹死了,苏伯父没少帮着他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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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昭今天没在家,是因为约了宋问渔去晏时斋。
晏时斋最近生意特别好,因为继带香的胭脂水粉之后,越瑟又想到了在胰子里混入花香。
在别的商铺还学着他们在胭脂水粉里面掺香的时候,她们家的晏时斋已经率先在出售带香的胰子了,这让王都里许多客人对晏时斋的忠诚度大大提高。
从晏时斋出来之后,顾昭就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就说吧。憋这么久了,是不是很辛苦?”
宋问渔气鼓鼓道,“你竟然都看出来我憋了一路,怎么现在才说呀!坏阿昭!”
“我跟你说,最近好多人下帖子,但是秦如玉全部推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等顾昭问,她就忍不住继续道,“唉,我要是她,也得推。你说她丢不丢脸?一开始还因为苏宴说的那些话洋洋得意,四处造你的谣,说你和苏宴之间完全是你死皮赖脸纠缠着他,现在可好了,被打脸了吧?”
说起来其实当时苏宴给顾昭剥螃蟹的时候,她也坐在旁边。
但这事说出去,除了亲眼目睹的人,也没有太多人信。
因为王都里以讹传讹的人实在太多了。大家闲着没事干,听见一点风声,就觉得要打雷下雨。久而久之,不管遇上什么事儿,反正不是自己亲身经历,都觉得肯定是有人胡编乱造,故意夸大。
但苏宴提亲这事儿可不一样。苏宴身居高位,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
这么大的事情,错不了。
“不过,听说苏宴祖父是昌国公,那他们家,岂不就就是当年盛极一时的昌国公府,这是真的吗?”宋问渔好奇道。
顾昭点头,“其实这一句才是重点吧?”
宋问渔微微一笑,“这不是好奇就顺口问一下嘛?”
“等等,那里面是谁?”宋问渔拉住顾昭,看着直奔她们过来的谢府马车。
经过他们面前时,风吹开帘子,露出马车里面坐着的人的侧颜。
因为对这人印象太深刻,因此仅是一个侧颜,宋问渔也还是皱了下眉,“谢芳菲?她这又是要做什么?”
“走吧,不管她做什么,只要不犯到咱们头上,就没关系。”
“哦。”宋问渔不置可否,她就觉得这谢芳菲不会做什么好事,总之一定要盯着她才好。
过了一会儿,她又道,“咱们都到这儿了,是不是离柳公子家很近了?不如我们买点东西,去看看他?他和柳伯两个人住在宅子里,又是初来乍到,不如我们请他出来吃饭吧?也好一尽地主之谊,是不是?”说着,她又改变了主意。
顾昭本想拒绝,但又觉得她说得在理,于是答应了下来。
可她想了想,道,“我们还是去拂寒楼叫一桌菜,打包到柳宅吧?虽说会试还有五月之久,可在这些考生看来,却是一刻钟也浪费不得,我们要是将他叫出来,他肯定也不会答应。”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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