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然这家伙,看人有大大的有色眼镜。
她看总喜欢管着自己,训着自己,时时端着长辈架子的顾月承,哪哪儿都不顺眼。
于是即使顾月承只是浅笑,在这家伙看来也就跟长得斯文一些的山匪似的。
且十分没自知之明的……到底谁像个匪。
赵令然吃完了,斯文“山匪”还没吃完,手里还有半个肉包子,是他在目瞪口呆地看完了这番顶级的吃相之后,十分有危机感地眼疾手快赶在赵令然下嘴之前保住的。
包子是好包子,薄皮大馅儿,汁多味美。
府里做面食的白案大厨,从前是宫里御膳房最小透明的一个。
宫里的主子们都不爱吃面食,使得他满腔的热忱,满肚子的才华,一手的绝活没处施展。
后来被分出宫来,进了顾府。顾月承不挑食,做什么吃什么,一来二去,顾月承倒还挺喜欢。
顾月承手上的包子,他只咬了一口,露出里面的肉馅来,和饱满的闪着诱人的光泽的汁水。
顾月承发声不让走,赵令然只得转过身来。
顾月承打算吃完手里这个包子和碗里的饭再来和赵令然掰扯。
他咬到第二口的时候,便觉得有些下不了嘴了。
不是包子的问题……
是旁边的眼神的问题……
顾月承觉得身边似有一只流着口水饿了好几天,绿着眼睛的流浪狗,死死地盯着他手上的包子。
那么刚刚……
那一桌的菜都是喂了鬼了吗?!
顾月承试探着递出了自己咬了两口,外形依旧很漂亮的包子,犹豫着问道,“师妹,你要吃吗?”
那家伙丝毫不嫌弃包子上两个月牙印,也不抹干净自己吃得油光蹭亮的嘴,抓过肉包子就啃,嘴里还振振有词,“你吃不了我帮你吃,不要浪费了不要浪费了……”
顾月承清俊的脸庞,嘴边淡淡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龟裂,死死地看着递出包子的左手。
大有一口气提不上来就要撅过去的架势。
如果有哪一天他被人气死了……
一定是这个厚脸皮啃包子的家伙!
顾月承说了,散步也不许回文鸳阁,就许在直笔居溜达溜达,就是怕把这货放回去了就抠不出来了。
顾月承把教学地点定在他的书房里。
那抛洒了无数热血和青春的地方,往后就要被赵令然泛着肉包子的香气给圈占了。
顾月承反复告诉自己,那是少女的香气……
是少女的香气……
果然……
还是不能说服自己啊。
赵令然早早就在书房里呆着了。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她十分上进好学。
所谓吃饱了想床榻,赵令然现在就是这个感受。
书房里也没有旁人,静静得只剩下夜风吹过的声音和烛台里飘摇的灯火。
一切都静谧得那样美好。
岁月静好,凭栏处,一美貌女子……
呼睡。
顾月承踏进来时就看到了这样的画面,脚步不自觉地放轻。
想起了白日里同仁们对自己的调侃,顾月承低头展颜一笑。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里,可能是狼群围观睡着的下口绵羊,也可能是人群围观耍戏的猴子,反正顾月承就是止步在赵令然身边了。
读书人的心思就是难猜。
赵令然睡着的样子,比她白日里如披着羊皮的狼装乖巧的时候,看着是真可人多了。
赵令然趴在书桌上睡,柔柔软软的发丝垂在昏沉的灯光里,在发梢处染着浅浅的光泽。长长的睫毛闭着在她白里透粉的脸庞上。
那张吞了不知多少食物的小嘴,现在擦得干干净净,粉嫩殷红,饱满可爱。不知梦到了什么,在微微蠕动着。
赵令然身形高挑纤细,睡在顾月承的太师椅上,显得格外娇小可怜,如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顾月承就站在离赵令然几个手臂距离的地方。
他想听听看这顽劣师妹的梦里,能有些什么?
可会出现自己这个劳心劳肺,任劳任怨照顾她的,感动大楚好师兄的慈祥的,伟岸的身影?
然后他就听见这家伙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周老头……”,后边还有一连串少女大鹅般咯咯咯咯猥琐的笑声。
顾月承立刻黑了脸。
到现在还在梦见承庆侯!
这家伙对于承庆侯府到底有多么执念!
书房里的光线太暗,顾月承承取出蜡烛和剪刀,将桌子上的一盏油灯点亮。
顺便叫醒这个做梦的家伙。
“师妹,醒醒,上课了。”
赵令然这时候浅眠,早在顾月承踏进来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但本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的精神,赵令然选择了装睡。
并且,她还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点子那就是梦话!既可以委婉地向顾月承表达一下自己的态度,又能不直接跟他对上。
然而顾月承丝毫没有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赵令然跑进来睡觉的时候,怕搁着自己,特地拽了一本顾月承的书垫在胳膊下面。
他要是顺着自己,就不给他搞破坏,不然就破坏给他看!
于是顾月承就错愕地看见赵令然的嘴角,一滴晶莹的,圆润的口水就要滴在他的书上。
他急急拍醒赵令然,“师妹,快别睡了。快起来。”
赵令然完完整整流了一滴口水,这才悠悠转醒,“师兄,怎么了?”
多么天真,多么无辜。
顾月承有苦说不出,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小心收藏的书本怎么会跑到赵令然的胳膊下面。
怪她吧,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不怪吧,憋着实在难受。
顾月承的脸色如便秘一般精彩绝伦,简直尝尽人生百态。
对于爱书之人而言,哪怕自己跌进臭水沟里,也要保证自己心爱的书籍干干净净。
顾月承就是这样的。
赵令然暗自得意。
小样,让你跟我斗!
顾月承生气的结果就是,当天晚上,他死命折腾赵令然,专挑晦涩的,拗口的,不容易懂的文章,给赵令然讲。
一讲还讲两篇。
听得赵令然脑袋发胀。
在她的意识中,只觉得自己已经倒地身亡,光荣牺牲了。
一个晚上下来,两个人各自憋着气,宾主尽不欢。
顾月承觉得赵令然特别不乖,老是气自己。自己为了她能嫁个好人家,扒心扒肺到皇帝都觉得他瘦了,这家伙居然又抢包子又流口水到他的书上!
赵令然也特别委屈。这个人不仅总是在她面前充老大,收拾她,最讨厌的是,老逼着她老人家读书!
特别的……
不是个东西!
两个人都憋了一晚上的闷气。
顾月承给赵令然布置了一摞课业,而且要她明天上课的时候就交出来。
这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过为了生计……
还是可以忍忍的……
她老人家可是朵温室里的霸王花,风雨飘摇什么的,要不得要不得。
赵令然抱着一大沓宣纸起身,转头死死盯着顾月承那张亲口布置了这么多作业的嘴,再看看长着那张嘴的脸,扭头哼地跑了。
多么有力的哼!
多么顽强而不屈的哼!
多么值得歌颂但是一切隐于背后的……哼!
赵令然愤愤地找了一条锦带,拿来扎在头上,挑灯夜战!
顾月承就是故意的,他就是不想让她睡个好囫囵觉!
他自己每天天不亮就要爬起来,他嫉妒自己能睡到太阳晒屁股!
赵令然越想越气,气到想哭,她这么一条好汉,打小没受过这种欺负。
但又怂到没胆子不做课业。
于是这家伙只能一边哭得抽抽嗒嗒地写课业,一边猛力吃着夜宵。
屋子里传来她惨绝人寰的哭泣。
“这不会呀……”
“这也不会呀……”声音有决堤之势。
“这……也不会呀!”彻底崩溃了,嗷嗷地哭。
“太……难……了……我……不……会……呀!!”
这天晚上,反正赵令然就没怎么睡。
到了半夜,心里不是滋味儿起来。
她可是个很讲究的人,哪怕做坏事也是很讲究的。
不能觉得自己不善良的,不能对自己有一点点□□的!
可是这家伙觉得自己往人爱书上吐口水这事儿,却是不地道啊。
不是她以往的风格的。
坏也要坏得清新脱俗,卓尔不群。
最重要的是得占着正义的制高点。
赵令然越想越难受,越想越刺挠,于是乘着夜色潜入了直笔居的书房里。
“哎呦……”
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不要紧。
赵令然把着蜡烛,糟糕的是,她记不得是那本书了。
顾月承抽得快,除了厚厚的扉页,里头完全没有问题。
赵令然只能大概记得,差不多是哪个位置上的书。
就挽救而言的话,还有什么比可爱的花朵更好的!
第二天早上,顾月承抱着那本被赵令然流了口水的书踏进书房那点东西。
让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书房里的竹塌像被怪兽碾过一般,可怜兮兮地躺在那里。
书桌上,多了一摞摆得整整齐齐的书。
每本书的封面上都贴着一朵花,不晓得用什么东西粘起来的,扒都扒不下来,牢固得很。
花的种类很丰富啊,直笔居里有的花种,这里都占全了。
顾月承看着自己怀里的这本书,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该摸摸那家伙的头,说你干得不错呢,还是应该把她吊起来抽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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