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金回到家, 李尚书早就背着手在院子里转了好久了。
一见两个儿子回来了。
内心大喜。
然后为了绷住自己作为父亲和一家之主的架子, 大吼, “怎么弄成这样!”
李三金今天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完了。
从时见着自己明明很担心, 却又绷着装凶的老爹。
从来没觉得他爹长得那么好看来着。
李三金奔过去, 如乳燕投林, 冲进了自家老爹的怀抱。
李尚书被撞得倒退了好几部。
嘴上吼得响, 手上半点不敢碰他,只能轻轻拍,“去去去, 把身上的伤治了,回去回去。”
李夫人是个比较温柔些的女子,轻轻垂泣, “三金来, 娘带你去。”
“娘,我疼……
这也疼, 那也疼……”
“娘知道娘知道, 咱们小幺今天遭罪了……”
李尚书和大公子远远地就听见, 李三金跟回到了总角之年似的, 不断对着李夫人撒娇。
“这小子……”
李尚书嘲笑李三金, 自己摸摸眼角,也有了一点泪。
“跟我到书房来!”
李家大公子把事情原原本本跟李尚书说了。
李尚书听了, 依旧后怕不已。
“这么说,这一次, 多亏了赵姑娘, 否则三金这回已然魂归故里。”
李尚书摸着下巴沉吟。
“是。”李大公子道。
“赵姑娘自己去和杀手厮打,把勒死昏迷杀手的分工给咱们三金,这已经是大义了。
事后又替三金挡下了一刀。
这真是大恩了。
否则,三金只怕在劫难逃。”
李尚书回忆起顾尚书家那个姑娘,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小姑娘,也没有见过那么泼皮的小姑娘。
普通闺秀的那些个特点,她身上半点看不见。
皇帝跟大臣们上个早朝的功夫,就忽悠得自家傻儿子在皇帝面前坑了他爹。
可就是这么一个漂亮的小纨绔,关键时刻舍身取义,救了自家孩儿。
“人真是不可貌相呐。”
“顾大人的意思是,不要咱们家的任何谢礼。
赵姑娘舍身救三金,也不是为了什么谢礼。
只求咱们家能跟顾家联手,弄死凶手……全家。”
李大公子说到全家的时候,停顿了一下。
因为这和他认识中的顾大人完全不一样。
顾大人该是清风霁月,宽容大度的。
可他又十分确定绝对没有听错。
顾大人是认真的。
可见以前是没被人戳中罩门。
“全家?他说弄死全家?”
李尚书也有些诧异。
“是,儿子没听错,是说的全家。”
“哈哈哈,是他顾月承,顾月承没这份狠劲儿,怎么在朝堂上立足。
李大公子可能不知道。
可他李尚书却是知道的。
那承庆侯府怎么就狼狈离京了,据说得罪了上面的人。
这人就是他们的邻居顾大人呐。
那侯府想使后宅阴私手段对那赵小姐,愣是被那武力值爆表的赵姑娘揍了一顿,据说满身都是血。
这就都没成呢,顾大人硬是明面上暗地里,硬刀子,软刀子磨得那家人活不下去,只好搬出京城了。
可今天这个,姑娘身上插着刀子满身是血横着进的门,以顾大人的心性,能不是迁怒全家嘛。
“好,他要我家老幺的小命,那就和顾尚书连一次手。”
李尚书严重凶光毕露。
他儿子能活着回来,是老天开眼,是赵姑娘仁义,不是杀手仁慈。
“有线索了吗?”李尚书问。
“三金和赵姑娘都一口咬定是左相府陈家。”
“好,有了方向,查起来就快了。”
要是真是左相家,是有点麻烦些。
但他们陈家既然不怕,那李家就更不怕了。
左相府后院,正夫人正房里,陈佳音紧张地卷着丝帕。
活了两辈子,她头一次有这么忐忑紧张的时候。
也是头一次硬起心肠。
陈佳音告诉自己,她做得没错。
有那个赵令然在,自己如何都得不到那个终将权倾朝野的顾大人的青眼。
所以她必须死。
哪怕变成白月光,变成一根刺扎在顾大人的心里,也在所不惜。
她才是老天厚爱的那个,这辈子一定不会像上辈子那样。
陈夫人相比之下就冷静多了。
她见过的世面和风浪,经历的斗争,远远比陈佳音要来的多得多。
也要有城府的多。
本来也没打算把那个村姑怎么样,谁让她不开眼,和李家的纨绔勾结来,羞辱她这个堂堂一品夫人。
陈夫人之所以那么淡定,那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她不是第一次干。
那伙杀手,是她固定合作了好多年的杀手组织。
这些年来一直没事,也从来没有失手过。
所以陈夫人笃定,这一次,也不会是例外。
“音儿,你不要怕。”陈夫人温柔地擦掉陈佳音头上沁出来的汗珠。
一如天下所有慈母一般,丝毫看不出这是个多年□□的毒妇。
“你长大了,往后嫁了人,后宅的事情,娘也是时候该教你了。
省得你什么都不知道,遇上了手段高明的狐狸精,那是要吃亏的。”
“娘的意思是?”
“你放心,那顾大人必定会娶你的。
没了那小妖精,顾大人也不需要再报什么恩,自然会要晓得选择他的仕途。
等你嫁了她,再叫你爹提拔提拔他,到那时候啊,我的音儿,才是他的恩人之女呢。”
陈夫人说得仿佛是施舍给顾月承的一般。
可陈佳音却没有她娘的盲目乐观。
顾大人的前程,是攥在皇帝手里,不是左相或是右相能够左右得了的。
况且真等到那个时候,只怕她爹这座大山已经倒塌。
陈家的繁华,就是空中楼阁,水中泡沫,一戳就会破。
陈家这烂摊子,还要顾大人来收拾呢。
前提是他们真的成亲了。
两人的想法里,似乎都忽略了东窗事发的可能。
门外跌跌撞撞的声音传来。
陈夫人叹气,“这群狗奴才,一段时间不敲打便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走个路都轻浮。”
来人是陈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贴身丫鬟,一辈子忠心耿耿,到了该嫁人的年纪自梳了。现在是陈夫人面前最得脸的嬤嬷。
夫人出事儿了,默默的声音压得很低,看起来很急切。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这是做什么?”
陈夫人问道放下茶杯,擦着嘴唇。
嬤嬷下意识看了一眼陈佳音。
陈夫人道,“音姐儿早晚也是要学这些的铲除异己的手段的,你当着她面说无妨。”
“夫人出事儿了,那批杀手失手了。”
陈夫人面色凝重,“怎么回事?这些年来他们从来没有失手过!
人没死吗?”
嬤嬷道,“打探消息的人已经回来了,他们看见了那个赵姑娘被抬着进了顾家的门。
而李家三公子,除了受了一些皮外伤外,压根就没事儿。”
陈夫人的手如浸入了寒冬腊月的水里,冰冰凉。
“那岳山谷的杀手呢,有没有被抓到?”
只要杀手没被抓到,那就还不要紧。
“两名杀手都被杀死了……”嬤嬷艰难地道。
“探子说,根本就没有把他们俩拉到地方就被发现了,这两人太警觉了。”
原本的计划是,将这两人带到埋伏区,再一举拿下。
却未曾想到,一名闺中女子和一名溜猫逗狗的纨绔,会有这样的警觉和身手。
“这两人会武?!”陈夫人睚眦欲裂。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
这回算是提到铁板了……
“母亲,你别急。”
陈佳音看着面前的母亲,有些害怕。
陈夫人急得在屋子里来回得踱,这回可不一样,这回动的可不是往常陈家后宅里那些无权无势的侍妾。
那些女子死了也就死了,就算真的被发现她也不怕。
可是这两个不一样,一个是顾月承顾尚书的未婚妻,另外一个李尚书家的小儿子,一旦事情暴露,陈家就会面临这两家联手的围攻。
虽说老爷这些年来在朝中根基稳固,可是他近些年来似乎参加了一些危险的事情。
根本就经不起查的……
陈夫人赶紧吩咐,“你让那些杀手,赶紧远离京城,给他们丰厚的路费,告诉他们没杀成人,我也不计较了,只要他们赶紧走,离开京城,绝不要再回来了。”
陈佳音心如死灰。
竟然没死成,这怎么可能……
李鑫,她再清楚不过了,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啊,竟然也都没事。
陈姑娘反复告诉自己不可能。
他是怎么做到在两名杀手的围攻之下活下来的。
就连那个赵令然,也只是三脚猫功夫而已。
陈佳音后怕地拉住陈夫人的手,“娘这可怎么办?
他们两个都活下来了,顾家和李家会不会查到咱们身上?”
陈夫人也有些慌乱,可她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就镇定下来,安慰陈佳音,“不会的,音儿放心,他们会处理得很干净,不会牵连到咱们家身上。
况且也没有任何的证据会指向咱们家。”
“可是最近和他们两人有过节的,就只有咱们家了!”
“谁说就咱们家!那个李三金,满京城想要他小命的多的是,又何止是咱们一家。
你放心,只要咱们不自乱了阵脚,那就没事儿的。
“娘跟你保证,别怕孩子。”
陈夫人在面对陈佳音的时候,眼中慈爱,在陈佳音看不到的地方,眼神中露出了狠辣。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一旦暴露就意味着朝中两大重臣的联手,自家老爷若是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她。
当夜赵令然发烧了,滚烫得像个小火炉。
她约莫是很疼,满额头的汗,青丝都湿透了。
太医说,如果熬得过,以后就无大碍,但有可能会伤及脑子。
如果熬不过。那就另说了。
小朵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像个移动的小型喷泉。
她记得在三水镇的时候,小姐那次差点要了小命的发烧,醒过来之后就失忆了,什么记不得了。
这一次又不知道该是什么样子了。
顾月承一晚上守在赵令然的床前。
“都下去吧。”
“都出去吧,然然这里有我守着,都下去休息吧。”
小朵还不开眼地想着说什么,被大花拉走了。
赵令然这家伙睡着的样子,真是乖乖巧巧。
顾月承怜爱地抚摸着这家伙的脸庞,往日将他气得肝疼的跳脱,此时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虚弱,可他到宁愿她爬起来再气他。
顾大人保证自己再也不会生气了。
夜风呼呼地吹,如冬的悲鸣。
一晚上的时间,顾月承一直在给赵令然换额头上冰敷的毛巾,床沿边,放着一些卷宗。
这泼皮家伙大约是烧糊涂了,不断说什么话。
顾月承想听听,可又听不清楚,到底在咕哝些什么。
“然然,我们不说话好不好,说多了嗓子不舒服。”顾月承温言道。
可是赵令然听不见。
顾月承一直紧紧拉着赵令然的手不放。
到了太阳升起,天边呈青壳色的时候,赵令然这家伙得的烧终于退了。
好孩子,真争气。
毕竟……
祸害还要遗千年了……
随随便便死掉什么的,简直没有气派……
那都不成体统。
顾月承一夜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今日并不是沐休的日子,还得去进宫上朝。
先时是顾月承牵着赵令然,顾月承打算离开的时候,却发现手不知在什么时候,也被赵令然牢牢地抓着了。
“乖然然,把手松开。”
也不知道这家伙听见没有,哼哼唧唧的。
大约是自己跟自己讲了一晚上的废话,嗓子不舒服了。
顾月承不分心强行掰开她的小手,只得一寸一寸艰难地挪出来。
顾月承前脚刚走,李三金就跑来了。
眼底布满了血丝,看样子是一夜未眠。
这一夜对很多人来说,都不容易。
赵令然昏昏沉沉地烧了一个晚上,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床边趴着一只毛茸茸的脑袋。
这个脑袋看起来又大又圆,不难想象,它的主人一定有一个像馒头一样的大脸盘子。
再看看他纤细的,布满了淤青和伤口的手臂,不难想象,身子一定很瘦小。
这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棒棒糖馒头精。
赵令然抬手软绵绵地戳戳戳李三金的脑袋,声音十分有气无力,且烧了一晚上,声音涩哑的不行,但语气又十分嫌弃,还透露着一种“老子又能天下第一嚣张”的得瑟感和回归感。
“走开走开,你压到我的被子了……”
赵令然醒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了,棒棒糖精今天起得太早了,到了赵令然这边,等着等着也老是不见她醒过来,也忍不住沉沉地睡去了。
此时见着赵令然醒了, 李三金一蹦三尺高,赵姑娘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我去告诉白叔。”
这家伙十分不买账,刚醒来,精神头还差得很,就晓得鸡蛋里挑骨头了。
“什么叫做赵姑娘?怎么还叫赵姑娘?”
真的是……
有没有文化,懂不懂礼貌,是不是文盲呀……
李三金非常羞涩,“那……令然?”
这家伙对着床帐翻了个青天大白眼。
做了这么大一个翻滚运动,可真是累坏了,脑子累得一阵晕眩。
累得这家伙……
娇喘吁吁的……
“你脑子还在不在,就算不叫我祖宗吧,你也得叫我恩公啊?
有没有礼貌,还敢直呼其名?
我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吗?
能叫我名字的,那都是牛鼻子老道,神仙!”
李三金,说到底也是老实孩子,立马十分认同地点点头。
“对对对,恩公。以后就这么叫了。”
“满意。”
赵令然睡了一晚上,再加半个白天,都没有进食,此时醒了,肚子饿得,震天叫,“快去给我拿点吃的。饿哒。”
白叔一直在外面守着,听见李三金的大叫,迈着老腿,啪啪啪走进来,见床上的小姐黑葡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他老人家心里的欢喜无可比拟。
白叔立马上前殷殷地问这家伙,“小姐要吃些什么?白叔给你拿?”
然后他一拍自己的脸,“拿什么?我给小姐把厨房都搬过来。”
赵令然这家伙,听得喜笑颜开,“对对对,都给我搬过来,我饿死了。”
大花拉住白叔,悄悄道,“白叔您别闹,小姐现下,只能喝粥的。
吃了酱油之类的调料,那伤口会留疤的。”
“你看我这老头子,可真是老糊涂了。等着等着。”
大花只觉得,自己的背后,怎么似乎凉飕飕的呢……
回头一看,赵令然已经又睡过去了。
赵令然醒了,众人的心终于落地。
赵令然的房间里,一溜烟蹲着一排人,以深沉的爱意看着床上熟睡的家伙打着音调转着弯的小呼噜。
赵令然睡得舒服,一舒服她就想翻个身转个弯再睡。
然后就疼醒了……
格老子的……
这都有点太疼了嘛……
赵令然眼泪汪汪地看着地上那一溜烟只知道看热闹的痴汉。
这群人这才反应过来似的,该出去的出去,该给检查的检查。
这家伙还没适应,一翻身将伤口扯开了。
脑门上都是汗珠子。
赵令然一扭头,满脸嫌弃,开始臭不要脸地以小人之心多君子之腹。
这群人是不是乘她昏迷的时候把她扔到了粪坑里了……
否则怎么解释一晚上而已,她就变得辣么臭了……
猪精都没有辣么臭的呀……
又睡下去之前,这家伙留下一句话。
“快,告诉整个京城……
我又杀回来了……咯咯咯咯咯咯……咳咳……”
最后两下是她自己给自己呛着了。
白叔慈爱地点点头。
郁芝兰过府来找赵令然。
本来是想着叫这家伙给帮帮忙,看看能用什么办法拿下段朗。
真是……
说的好像这家伙很有经验似的……
结果却看见一个软在床上呼呼大睡,翻身的时候还给丫鬟拦着不给饭的残疾赵。
李三金也在。
当即给郁芝兰说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到救命之恩的地方,泪腺又一次澎湃了。
郁芝兰也极为感同身受。
她也是被赵令然救了一命的人。
她知道那种自带光芒,扇着大扑棱翅膀子的圣洁小天使,是多么叫人动容和感恩的。
她就说怎么偏偏是这个小纨绔救的自己,拉自己离开的地狱。
原来纨绔只是伪装呀,纨绔的皮下面是大大的善人!
一时间和李三金简直相见恨晚。
两人各种花式吹捧赵令然。
听得丫鬟们都怀疑,这是她们家小姐吗?
但是吹着吹着,气氛就有些冷了。
冷着冷着,就吵起来了。
为了不吵醒赵令然,还煞有介事地走到了外间去。
大有搭擂台干脆打一架的架势。
“恩公自然是比较看重我!你和她才认识多长时间!”
这是李三金的声音。
“哼,令然当然是比较喜欢我,别忘了,我本来和她一点关系没有,可她却义无反顾地救我,这不是更看重我是什么?”
郁芝兰开启嘲讽模式。
两人越吵越凶。
大花看得目瞪口呆。
没想到我们家天天上房揭瓦的小姐,竟然还有做祸水的潜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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