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自殿外灌入,翻起众人锦袍,风铃乱响,猎猎声声,似是山雨欲来。我放下手中已空的酒杯,正欲回话……
忽然一道紫影挡在了我和萧珏之间,谢紫华声音冷冽道:“王爷许是不知,公主已与本侯订婚,不可接受他人的求婚。王爷这剑……本侯会替王爷转交给三殿下……”他伸手要去拿剑,然而萧珏盖上剑匣递给了云珠……他站了起来,不徐不疾道:“订婚而非成婚,尚可悔婚。本王早已听说,谢将军不是公主心仪之人。婚约三年,公主不嫁,可见不愿。”他睨眼看向谢紫华:“将军阻拦公主另择佳偶,有违为臣之道吧?”他语气虽平缓,却字字锋芒毕露。
谢紫华面色一白,哑然无语,握拳的手背青筋暴起了。
我心中一沉,萧珏分明在借求婚之名挑衅谢紫华!
于公于私,我都应站在谢紫华这边认可我们的婚约,可一旦认可,就等同于我心仪谢紫华,日后必须嫁给他,若未嫁,萧珏必然借题发作,说我今日联合谢紫华戏耍欺骗他,难免积怨在心,撕毁合盟!
三方僵持间,国舅笑眯眯过来打圆场道:“公主尊贵美貌,少年才俊无比仰慕倾心。不管公主有没有婚约,皇上必定是想公主嫁一位倾世之才。微臣倒有个提议,既然萧将军和谢将军都心慕公主,不如二人来场比试,也好让公主决择谁更有资格做驸马……”
“不可。”我急道,脑中一闪而过皋端的话:谢紫华未必能打赢真正的萧鬼面……
国舅眼中一亮,笑道:“公主刚才只字不语,此刻突然着急,是担心萧将军会被谢将军所伤?”
我愣了愣,周围众人已议论声声,神色各异了……
国舅解释道:“公主大可放心,上次萧将军之所以受伤,是因为先被三殿下耗损了内力,谢将军只是侥幸胜出罢了。若是单打独斗,谢将军未必是萧将军的对手。”他说得颇为挑衅,瞟了眼谢紫华,谢紫华已面色阴霾山雨欲来了。
我皱紧了眉,心中已明了萧珏向我求婚的真正目的。谢紫华不争强好胜,但也从不认输服软,国舅话已至此,他不可能不出面应战,然而萧鬼面武功高深、睚眦必报,二人若真斗起来,非死必伤!
我稳住语气,淡淡道:“本宫刚才只是不想见到打打杀杀的场面,本宫从小伴青灯长大,不喜嗜武好战之徒。‘故国虽大,好战必亡’,现下两国休养生息、友好合盟,萧将军和谢将军操戈比武,未免欠妥,伤了和气。”
国舅眯眯笑道:“是微臣考虑不周,公主仁厚有加,见不得武斗,那我们可以换成别的来比试呀……”他笑着看向萧珏,萧珏随即道:“本王很早就听闻谢将军文武双全、才学深厚,诗词豪迈,有‘词中之龙’美称,想来不是徒负虚名。”他一声轻笑,却不以为然:“拼文也好,武斗也罢,谢将军若能让本王输得心服口服,本王可以考虑退出求婚……”
我:“……”
父皇神机妙算,心知萧珏有此挑衅,才会命我们先来丰州。
萧珏和国舅一唱一和,势在必行,我若再出言阻拦,反倒令谢紫华失了面子。
若是武斗,我更愿意是文斗;若要拖延去宫里比斗,我更愿意在此处解决。
国舅又道:“说到拼文,今天是花朝节!不如我们夺花彩吧!应时应景,喜庆吉利,想必谢将军也不会拒绝吧。”
“……”
莫说夺花彩,就是比武,谢紫华又岂会拒绝。且夺花彩对于谢紫华来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十五岁那年,他已有娶我之心,给我夺下花彩,然而一晃八年,婚约三年,我却狠心不愿嫁给他……
他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儿,有着呼风唤雨的权力,有着风华绝代的姿容,文韬武略,无一不能,性格又沉稳耿直,简单明快。他理应喜欢一位温柔贤惠的女子,天冷的时候为他做冬衣,天热的时候给他熬凉茶,他征战疲累,回到家中,能有她温暖的家……而我,根本配不上他……
我自私凉薄、少有付出,对他的付出视若无睹,明明每次是我做错,我却还理直气壮怪他无礼放肆,连句抱歉的话也没有……之前因为柳凝雪的事情,我对他百般误读,之后也因为柳凝雪的事情,让我明白他是一个多么忠诚守信的人。他认准要守护的东西,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守护,国家如此、柳凝雪如此、此刻的我亦如此……
二人先拼文才,以“花”为题做词赋,为公平起见,席间每人写一种花名,二人抽签定题。萧珏抽到了“双生花”,谢紫华这边碰巧抽到了“樱花”……樱花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
短暂构思,二人执笔在案挥洒淋漓,众人游离席间,鉴赏品评……
我尤为注意萧鬼面的字迹,其字苍劲豪迈锋芒毕现,不似皋端隽永洒脱,且他用右手书写,而皋端惯用左手。再看谢紫华的词赋,以情为魂,以樱自况,作《樱之恋赋》,百余字将樱花之绝美独特描写得淋漓尽致,后又抒情议论、托物寄兴,言词华美、细腻入微……
国舅在一旁打趣道:“谢将军风流才子、烂漫多情,写的词赋也这般婉约娇柔,似是闺阁小作一般。”显然他在嘲讽谢紫华的词过于阴柔。
谢紫华默然不语,笔锋一转,一句“不待生之憔悴,不执香之魂销。心向高天,怀素之志已扬;身寄净土,不染之道已彰。”彻底将樱花的娇柔烂漫逆转升华,尤其是接下来的一句“遗芳影于尘世,践履生之壮烈。夫花之烈者莫若樱,情之贞者莫若恋。”更是点睛呈题,既表忠贞之心,又显豪迈之情!峰回路转,众人惊叹,无不击掌称赞!我亦眸中雾染,百感交集……
按理,拼文胜出者才能去夺花彩,然而萧珏的词赋亦是精妙绝伦,以“双生花”叙述佛教之兴衰,引经据典,以史为鉴,鞭策时政,格调振起,情辞激昂,当得上绝世佳作。众人一片惊赞,难以定夺他和谢紫华的词赋哪一篇更好。
争论不下、胜负难定,最后两人一同去夺花彩。
“花彩”设在山下的日月双塔塔顶,原本是给百姓们争抢娱乐之用,但由于和亲公主暂留丰州,知州为保城内安全,取消了白天的一切庆典活动。
夺花彩虽有武斗成分,但只需策马射箭将花彩抢到手中即可,比起毫无章法的比剑安全得多。可我忽略了一个实际问题,现下已是黑夜,月隐风高、欲有雨来,站在高塔之下,哪里能看清花彩的位置,箭矢离弦很快就被风吹偏了方向……
谢紫华和萧珏早知不可用弓箭,策马抵达塔下后未有持弓就飞进了塔中。密檐石塔共十二层,塔形秀丽,雕刻精细,白日里居高俯瞰,湖光山色,双塔辉映,钟声禅语,如世外仙境。
然而此刻天黑如墨,风起云涌,山林狂摆,塔影森森,全然没有了白日的风景,近似服妖降魔之地。
我心神不宁,担心那二人在塔中厮斗,连忙命人跟进去瞧瞧……
大风呜呜呼啸,一盏盏宫灯被吹灭,周身陷入了黑暗中,猛然一道紫电撕裂在塔顶,轰隆大响,我吓得心口停跳,不祥之感上涌……
云珠道:“要下雨了,公主先回殿里去吧。”然而我哪有心思回去,眼睛死死盯着高塔,寻找二人的身影……
风越来越大,雷电交加,飞沙走石,众人捂的捂帽冠,遮的遮眼睛。国舅哎呦一声,手中的折扇被风刮走,掠过我面前直冲去天上,陡然间,我就见一道白影如云鹤掠空轻点折扇,乘风而起,扶摇直上……
“那,那是什么!那是人吗?”众人大惊!
那道身影衣袂散开佛莲之状,身形超然出世、逸如谪仙,闪电在他身后布开天罗地网,然而他丝毫未乱,行云流水般飞往塔顶……
这世上,也就只有皋端的轻功能如此出神入化,翩若飞鸿、婉若游龙……
“师父!”我大声唤他,然而风声湮散,他未有听见……
众人议论声起,不知皋端为何要飞往塔上,云珠猜道:“大师不会也要抢花彩吧!”
我心中一沉,更是慌张。他为何要去抢花彩?
闪电追踪着皋端的身影,三层、四层、七层、八层……
地面风起云涌,高空闪电横行,眼见皋端就要飞到塔顶,猛然一道墨影冲出,如狼似虎,皋端被他冲到了檐边,险些坠落……
众人倒抽一口气,惊呼不妙。
砰砰两声大响,即便隔了这么远,我也能清晰听见……
“公主小心!”云珠大呼,闪电之间,大石砸下,竟是他们将塔檐击毁,碎石重重砸在了前方空地上,灰末四溅,掣在我面上如刮痧。
我心头大震,皋端有危险!
“全都上去!保护师父和将军!”我顿了下,又道:“三个人都不能有事!”
护卫们领命急忙跑进了塔中,云珠拉着我不让我近前,担心又有土石瓦砾砸了下来。
雷声震耳,闪电灼眼,我仰头看去,谢紫华的紫影也飞了出来,三道人影在十一层的塔檐上交织激斗,时而飞入塔中,时而飞在檐边,碎石轰隆砸地,惊心动魄!
我满手大汗,心弦绷紧几欲断裂,指甲深陷进肉中却不觉痛……
他们三个都不能有事!皋端不能,谢紫华不能,而萧珏如果重伤,楚国必不会善罢甘休!
腾然有什么东西从高空飘了下来,云珠警觉地跃起拦截,身姿如燕,稳稳抓住了那样东西,拿近一看,竟是萧珏的面具!
我微惊,大震,谁揭下了萧珏的面具!若是看到他长得像皋端,岂不是……
于此同时,众人齐声大呼,我抬头一看,竟是皋端那抹白影从十一层的塔上直直栽了下来……
轰然一声巨雷在脑中炸开,我的眼前黑暗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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