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端的真实身份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否则九夜天石便真的成了永生长寿之石,可起死回生、返老还童,一场更大规模更血腥残暴的群雄夺宝大战势必会爆发,国家分崩,生灵涂炭。当年神秀国师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有告诉皋端的身份吧?
然而,皋端的身世若永久隐瞒,萧珏便容不下他。以萧珏的权谋手段和复国大志,他不可能甘心做楚国的护国将军,未来他定会颠覆楚国、自立为皇、光复晟朝。而皋端与他长得一模一样,才情谋略与他相当,若哪天皋端取他而代之,他辛苦打下的江山岂不拱手让给了他人?
所以,趁着萧珏还没生出除去皋端的想法,我有必要先一步将皋端送往隐蔽之处,远离这乱世纷争。
密道出口十数暗影早已等候多时,黑色夜行服融入墨夜只辨得出一双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我安排道:“你们三个随云珠护送师父出宫,无论宫里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回来。”又问另两位暗卫:“二哥已经服下假死药了么?”我事先命他们给二哥服下皋端给我的假死药,二哥死后,洛翼凡会彻底放松警惕,我就可以将二哥救出宫去……
二人迟疑道:“亥时一刻服下了药,但药效尚未发挥作用,皇上却命人带二殿下去了清凉仙阁……”
我微惊:“这么晚了,洛翼凡带他去清凉仙阁做什么?”
二人垂眸:“太上皇病情垂危,想要见一见二殿下,皇上便允了。”
我大惊,洛啸天病危?没有多想,我毫不犹豫道:“我也要去清凉仙阁!”
暗卫提醒道:“去仙阁的路全部封锁,层层守卫,公主恐怕难以……”
“我不走上面,另有路径!”
身后的密道四通八达,隐蔽安全,其中有一条捷径通往清凉仙阁后方的法光寺。一行人跟着我进入了密道,我脚步微乱,心中惶急,来不及点灯闷头往前冲着……
往事纷呈,记忆苍凉,前世今生交织层叠,心中有痛有伤,有悲有怨,百感交集。我曾怨恨过洛啸天,恨他忘恩负义,恨他害死了沈渊,恨他将我幽闭在这深宫里。可一场养育之恩,我竟分不清自己是萱儿还是洛君月,只听暗卫说洛啸天将死,心口便是一阵绞痛翻腾,思绪大乱……
我要见他一面,也许是最后一面,所以无论如何要见一见他。
半刻后,几人抵达法光寺西侧的榕树林,远远可见湿地湖泊上清凉仙阁灯火阑珊,通往岸边的玉阶栈道侍卫林立、气氛肃杀……
我心中沉了沉,洛翼凡为何要带二哥来见洛啸天?洛啸天如果今天离世,九夜天石便失去下落,洛翼凡是想用二哥的性命来要挟洛啸天交出九夜天石吗?如此大逆不道之举,洛啸天岂会遂他心愿!
我迅速计谋了一番:“一半人随我去清凉仙阁,其余人去通知各宫:太上皇病危,速来清凉仙阁待命……”
如今这宫里遍布洛翼凡的亲信扈卫,我力量微薄,单枪匹马无法救出二哥和洛啸天,只能寄希望于宫中其他人,宗亲嫔妃若得到洛啸天病危的消息,必定会连夜赶来侍疾,洛翼凡初登帝位,急需舆论支持,有众人在场,他不至于干出弑父杀兄的事情来。另外,如果萧珏知晓我在这里,也会来救救场吧……
压抑窒闷的黑夜,仿佛看不到黎明,蛙叫蝉鸣未可见,荷塘花香不可闻,一片阒然,如凝固在深海之里……
陡然几声刀剑出鞘,守在栈道外的侍卫蜂拥而上围住了我们:“何人胆敢擅闯仙阁!”
我止步,随行暗卫跟着抽刀护在我面前:“大胆!这是希珍长公主!”
侍卫丝毫未动,肃冷道:“皇上有命,任何人不得进入仙阁!”
我心中一沉,暗道不妙,正时悠悠一声从栈道上飘了过来:“不得无礼……”
宫灯朦胧,夜色恍惚,一人着青色纹银竹锦袍徐徐走来,长发高束,墨发银丝,冷白宫灯照在他白色面具上,反射慑人的白光……
我呼吸一滞,脑中跟着一片空白……
栈道上的侍卫纷纷向他行礼,恭敬地唤他“太傅”,他冷声训责:“皇上命你们保护好太上皇的安危,公主岂会对太上皇不利?还不收起兵器退下!”话音未落,黑压压几重侍卫整齐划一地让开了栈道,速度之快,令人心惊!
我不曾想到洛翼凡的亲兵护卫会对居士言听计从!可想而知,居士和洛翼凡一早就勾结在了一起!
是我掉以轻心,错信于人,二哥和谢紫华多次提醒我皋端等人可疑,然而我置若罔闻,自以为是……
皋端的确可疑,但他无心害我和二哥,只想我能早点离开皇宫不要涉身险境。然而居士却有备而来!步步设计复国报仇!
他说:人生如棋,成败乃生死,赢者残忍无道、赶尽杀绝;输者国破家亡、妻离子散……
我错把他当做沈渊,却不想他是寂王世子沈墨非,他被洛啸天害得颠沛流离、落魄毁容。他设计接近我,又辅佐洛翼凡夺位篡权,和平复国,只为报当年之仇,置洛啸天于死地!
那么今晚,我有几成胜算救出二哥和洛啸天?
他静静地打量我:“公主的面色不是很好,不知公主如何来到此地?”
我捏了捏拳,强压下被他欺骗后的羞愤之情。
他垂眸:“公主病情不稳,王爷心疼公主,才会不让公主知晓这些……太上皇此刻神志微乱,恐会伤到公主,公主不如改日……”
“沈墨非。”我暗暗咬牙,冷然挑眉:“这么晚了,你们为何在此,不需本宫说明。本宫来见父皇最后一面,你们胆敢阻拦,本宫便以死拒绝和亲!”
他微微惊住,眸中一颤。
我已有破釜沉舟之心,又道:“你们以为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就能拿到想要的东西?父皇刚毅狠绝,即便玉石俱焚,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我说得直接,他急忙看了眼周围的侍卫,随即柔和道:“公主息怒,在下只是担心公主的心病未愈、不宜伤神,公主若执意想见,在下带公主进去……”他彬彬有礼地侧身引路,姿态语调亦如那日将死去的画眉放在我手心里,伪善腹黑,我不免后背发冷,心中恶寒,剐了他一眼,稳步走上了栈道……
白玉雕栏九曲栈道延伸入湖心,仙阁遥遥临近,四面环水,遍种莲叶,白墙青瓦,银扉墨楹,遗世独立,以前它是盛夏避暑佳处,此刻却成了软禁父亲的牢笼,船只难以驶入,唯一的出路是这条栈道,然而密布守卫,重重关卡……
我一字一句道:“冤有头债有主,既是洛啸天欠了你,你找洛啸天报仇即可,为何要加害洛君临?”
他淡淡看我:“公主误会了,我无心加害二殿下。是他们兄弟阋墙……不放过彼此而已。”
我心中一沉,洛翼凡恨我,也恨二哥,以他的阴险狠辣,二哥今日难逃一死!我咬牙道:“你处心积虑这么多年,不就是想杀了洛啸天,拿到九夜天石吗?放了二哥,我这里有母亲留下的两枚天石!”
他微微一怔,停住脚步看我,眸色深邃不可读,锦袍上的银竹映着冷白宫如冰厉的刀片切来。他语气平缓道:“公主这是已经恨上我了?天石乃毒物,公主给我天石是想要我的命吧?”
我微惊,他怎么会知道?“你既然知道天石凶极,为何还要……”
“我知道,但洛翼凡不知道。”他语气轻松自如,幽幽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即便我告诉洛翼凡九夜天石不是好东西,他也未必相信。洛啸天多行不义,众叛亲离。如今不用我来动手,他的儿子就会将他气死过去。”
我恍然顿悟,他利用众人对九夜天石渴求,挑拨洛啸天父子兄弟间的关系,借刀杀人,渔翁得利。好阴险的招数!
正说话间,一人从阁楼中急匆匆跑出,气喘吁吁,迎面禀道:“太傅不好了!洛君临突然断了气,死了……”
我:“……”
虽知二哥事先服了假死药,可乍听死讯,我心中一痛,猛然推开拦截的人直冲入寝殿中……
苍白冰凉的地砖上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衣裳破烂沾满污垢,蓬头垢面犹如乞丐,一道道深红乌黑的鞭痕布满了全身,那张素日英俊风流的脸庞青灰发紫,灼亮多情的桃花眸也紧紧闭上了……
不知是真死还是假死,我面色骤变,心痛翻搅,本能地扑上去想要抱住他,然而洛翼凡一把勒住了我……
我这才看到这位身穿龙袍君威凛凛的新帝,他早已不是那个装疯卖傻见我就躲的痴傻皇子,他阴森的狞笑、狠戾的嘴脸像极了当年被权欲蒙心的洛啸天。他见我失魂落魄、伤心欲绝,嘴角不由地勾起一抹得意解恨的笑容:“呦,这是谁呢?过来给洛君临收尸的么?”
“畜生!逆子!”床榻上,洛啸天目眦欲裂、暴喝声声:“朕要杀了你!”他重重抓着床沿,手背青筋暴起,然而怎么也爬不起床来,虚弱的身体剧烈颤抖,面色因愤怒而涨红发紫,口中溢出了乌黑的血……
我心如重创,悲愤狂涌,狠狠瞪着洛翼凡。他毫无愧意,转而对洛啸天道:“父皇口不择言,若我是畜生,那父皇是什么?比起父皇当年的残忍无道,儿子不及万一。父皇若早一些告诉儿子九夜天石在哪,洛君临又怎会受不了重刑死去?”
我难以置信,狠狠在他脸上啐了一口:“你简直丧尽天良!他是你亲哥哥!”
猛然一巴掌掣来,我恍觉脑袋被他打落,天地旋转,脑中大鸣,辛辣的血自喉中汩汩涌出……
他眸中饮血,掐住我的脖子睨视我:“洛君月,你有脸说我吗?当年是谁丧尽天良将我关进柴房不许诊病!这十八年,我没有一刻不想抽你的筋、扒你的皮、喝你的血!我隐忍装病避开你,你却还不罢手,甚至害死了我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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