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从皇陵匆匆赶回,他听闻柳凝雪的事,后悔当晚没有派人去清凉仙阁瞧一瞧。他的确在寿宴上不经意说出晚上会去清凉仙阁过夜,可不想柳凝雪会孤身一人去了那儿。
他心知我没有害柳凝雪,极力劝和我和谢紫华的关系,可谢紫华认定这件事是我所为,再劝也无用……
我并不在乎他是否误会我,也没心思与他和好,二哥连连叹气,怪自己不该拿香魂丹给我,不想闹出这样的事来。
因我这几日总会梦见那位长得像二哥的将军教我《忘忧经》,我便问二哥《忘忧经》是什么?
二哥莫名不知。
我又转而去问皋端:“师父可曾听过《忘忧经》这个武功?”
皋端原本阖目入定,猛然睁开眼睛:“你从哪听来的?”
我迟疑:“梦里呀,梦里有人教我学这个……”
他听到我说梦里,眸色又沉了下去,冰冷道:“此经凶险,不可学。”
我惊异,为何梦中那个二哥要我学呢?“此经如何凶险了?”
“《忘忧经》本是难得的内功心经,潜心修炼可成倍提成功力,可惜下部早已失传,上部单练易走火入魔、神消魂散、凶险异常。”
我心头一震:“神消魂散是什么意思?”
他凤眸沉沉,划过一丝凌厉:“忘忧忘我,失忆失心。”
我:“……”
为何梦里的人要我练?他不知道《忘忧经》会走火入魔么?还是说,他故意要我练?想要我失忆失心,忘记死去的夫君?
”我从未听过《忘忧经》,师父怎么知道的?”
他眸色深沉如一池不见底的黑潭,平述道:“《忘忧经》源自密宗心法,百年前藏于避尘台,前朝晟文帝得到九夜天石后欲练此经一统天下,从避尘台取走了经书,然而他不慎走火入魔、暴毙禅房,避尘台所有僧侣被处死,此事也就无人敢提,知之甚少。”
我惊得无语,这还是前朝的事情?这位暴毙而亡的晟文帝便是晟朝倒数第二个皇帝,父皇在他手下开始做将军,晟文帝在任期间,九夜天石降落在晟朝疆域,他将天石据为己有,不愿分割给各诸侯,结果诸侯叛乱、紧接着各国入侵,他驾崩之时,也是旷日持久的夺宝之战开始之时。
我为何会好端端的梦见这样一本经书?
我异常惊讶:“是不是我在避尘台的藏书阁看到过这本经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皋端抿紧了唇,沉眉:“经书现已不在避尘台,又传被封存在皇陵之下。”
“晟朝皇陵?”
晟朝皇陵位于皇城北面的西麓山谷,那里有着横亘东西绵延三千里的巨形龙腾山脉,避尘台所在的东佑山是龙头,楚夏交界的崃巫山是龙尾,二十六年前随着晟朝灭亡,西麓山发生了大面积山崩,晟朝整座皇陵埋于乱石之下不复存在。父皇为表对前朝旧主的忠心,皇城沿用晟朝旧都,皇陵也选在前朝陵址附近,二哥前几日正是去了趟西麓山谷……
我道:“晟朝皇陵倒塌,这经书早已失传,我怎会见过这本经书呢?”
皋端默然不语,深邃的瞳仁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等等!他刚才说九夜天石?我梦中也出现过九夜天石!那位打造九夜天石戒指的殿下哥哥……
我心中暗惊,如果梦境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那么梦中的殿下哥哥岂不是晟朝的太子?
我急忙道:“师父刚才说了九夜天石?师父可知九夜天石的下落?”
他面上无多异色,淡淡扫了我一眼,冷然道:“此石葬送了一个王朝,染尽了无辜百姓的鲜血,令多少人抛妻弃女、背信弃义、癫狂入魔……”他缓了缓语气:“贫僧若得此石下落,必定是毁了它。”
我:“!!!”
寻常人,一提到九夜天石都会有满脸发光,眸中精亮,或惊异,或渴求,或戒备。
然而,出乎我意料,皋端对九夜天石的态度,竟和父皇是……一样的!
屋内空余寂静,袅袅檀香飘在空气中,丝丝缕缕,如梦中的云烟,时聚时散,幻真幻假……
父皇最近变得喜怒无常,性情异常暴躁,难以处理政务,前朝和婚礼诸事转由皇后和二哥处理。他听闻我频繁去法光寺找皋端,将我叫了过去狠狠训斥了一番,命我安分守己等着和谢紫华成亲。我心中难过,试图最后一搏求父皇收回成命。然而父皇却骂我不孝,将我赶出了大殿……
我心中难受,狠下心来去找皋端,如果他答应伴我一生,我就拼尽全力计谋逃婚。谢紫华并不中意于我,换做我方任何一位宗室女子嫁给他,一样能巩固二哥的政权。
入夜,皋端一个人在禅房静静地打坐,他虽是父皇亲点入宫的高僧,但父皇并不待见他,甚至进宫后,父皇都没有召见过他。还好国寺的僧侣很早就听闻过皋端舌灿莲花、以一敌千的辉煌历史,不少人对他崇拜有加,所以皋端在这里倍受尊敬和优待,和在佑国寺相比,他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念经礼佛罢了。
他见我急匆匆跑来,给我沏了杯茶,茶水是润燥清肺的中药,淡淡芦根、甘草、灵芝的香气。我酝酿了许久,不知要如何开口,他递来了几张画卷,我微微一惊,一一展开,竟是瑟瑟的画像!有它陪在我身边蜷着身子安睡的模样,有它在菩提树下与我一起抓蝴蝶的模样,还有它闪着蓝眼睛望着我喵喵叫着要吃食的模样……
避尘台遇刺那晚,皋端就画过一张瑟瑟的画像,不过那画里没有我……
他拼死救了瑟瑟,然而瑟瑟还是在宫里被人害死了……
曾经我引以为傲的皇家身份,得意忘形的父皇独宠,现今陡转成这般局面,我保不住瑟瑟的命,保不住自己的婚姻,还保不住自己心爱之人的性命……
我鼻端发冲,眼睛微湿,望着这些皋端凭记忆画出来的画,心中百感交集,甜蜜、酸楚、感动、愧疚,泪水滴答落在了宣纸上,晕开一朵暗花:“瑟瑟若知师傅这样疼它,一定很后悔早早去了那边……”
皋端抿了口茶水,放下手中暗色的金刚石佛珠。
我道:“那日我打扫藏书阁一早就看到过师父给我画的画像,师父其实心里有我……难道师父不后悔我嫁给别人么?”
他端茶的手顿了顿,却是抬眉问道:“什么画像?”
“……就是我摔了一跤你藏起来的那个!我穿着粉色襦裙扑蝶的画像呀?”
烛火噼啪一响,他良久怔愣,却是面无表情,仿佛并不羞赧于偷偷画过我的画像……
我颤声道:“师父在意我,我也只喜欢师父,即是两情相悦,为何要各奔东西?为何要就此分离,师父可知,今昔一别,一别永年。我嫁给了他人,我们都不复再见。”
泪水不自觉地满了眼眶,看不清他的面容,烛火幽幽摇曳,窗外秋风将落叶吹得索索作响。
良久,他放下了茶杯,沉沉道:“公主可能误会了,那副画真的不是贫僧所做。”
我如遭重击,到现在他还不承认吗?情绪莫名地激动起来,索性就扯开嗓子哭道:“师父骗人!那明明是师父画的!我快要嫁人,你却还装作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我嫁了人,没人缠着你天天叫你师父了,没人陪你避世苦行,没人在你生病的时候照顾你,没人在你睡觉的时候打扰你,更没人让你生气让你烦恼让你挂心,让你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命!”我越说越激动,语无伦次,不知所谓,泪眼一串一串往下落……
他深邃的凤眸如投下了一颗石子,微起墨色的涟漪,看着我汩汩而出的泪水,怔了良久,直待我抽泣着不说话了,他才道:“公主先别激动,贫僧是想说,那幅画真的不是出自我手……”他顿了下,移眸看向刚送给我的几幅画:“这些还不够么?”
我:“……”
我哭得更加厉害了,他个木瓜脑子,我的重点不是画,是我要嫁人了啊!
他又道:“至于那句没人叫我师父,没人陪我苦行……公主完全是多虑了,刚才惠凡和白净和尚就跪在门口说要拜我为师……”
我:“……”
我一口老血几乎要喷了出来,有很多人求他做师傅,就有很多人仰慕他,我不过是万千仰慕者之一,与他,有何特别之处?
就如那些仰慕二哥的小姐郡主们,难道她们每一个成亲的时候都要怨怪二哥辜负了她们的痴心,没去抢婚么?
公主自有公主病,我真是自作多情、自找苦受,我要嫁了人,与他何干呢?
他墨色的瞳仁暗如深沉的夜,骨节分明的手指拨上了幽冷的佛珠:“还有,公主喜欢贫僧那句话……贫僧以为,公主是入了魔障了。公主回去好好自悟一番,这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虚空大梦。公主的喜欢源自梦境,梦境乃虚幻,情感亦是虚幻,公主迷而不觉,痴而不悟,是为炼魔,不是修佛,心魔不去,便自入魔障。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我:“……”
这是他第一次与我讲佛理,想来除了佛理,平常之话也难以拒绝我了。
他两次三番,屡次多番,一会儿对我关怀备至,一会儿又装作什么都不知的样子!
我一颗痴心碎成渣渣,什么迷而不觉,执着一物,我看你不是执着于佛,而是逃避于心!
我道:“我不管什么幻梦泡影,我只知道二哥曾对我说,我若想象一下对方从此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我再也找不到他……我会心痛吗?我会难过吗?如果是,那便是爱了。我对师父,便是这样!”
他怔了怔,幽深的凤眸荡开暗色的波纹,良久,道:“公主以后别来佛殿了。”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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