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威阿拉城,城主府中,人人无眠。
凌无双走前的话,上了所有人的心。即便是拓跋焰烁那般淡定,自信的人,也不免在心里担心被凌无双言中。
他真的不愿意相信拓跋飏会那么糊涂地进了锁龙坳。只是,他辅助那么久的人是什么脾气,骨子里藏着怎样的情感,他还是多少有些感觉的。
是以,即便是他,也无法再淡定,在大厅里坐了整整的一夜。
冀安一开始还淡定些,到了半夜的时候,干脆就坐不住了。
他不停地在大厅里踱步,埋怨道:“大王既然拿下了锁阳城,为何也不给我们送个消息来?”
“大王做事,何时需要向我们这些臣子交代了?”拓跋焰烁冷言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王爷就能肯定那女人说的不是真的?”冀安越来越觉得,凌无双说得非常有可能。
“她如果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就会得意自己奸计得逞了。”拓跋焰烁鄙夷的嗤笑。
“你……”冀安被气得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不再理他。
两人焦躁的等了一夜,天蒙蒙亮的时候,皇甫睿翀的身影风一般的卷了进来,质问道:“无双还没有消息吗?”
皇甫睿翀本不想与这里的人打交道,但他实在等不下去了。
“原来是皇甫公子啊!”拓跋焰烁起身,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上门便是客,请坐吧!”
“不要和我绕弯子,我问你,无双有消息没有?”皇甫睿翀实在看不惯拓跋焰烁虚伪的样子,不客气的质问道。
“呵!不自量力,我们收留你,你到撒起野来了。”冀安心里本就有火,这会儿见皇甫睿翀这般,可算是找到了发泄的途径,便要拔剑。
只是,他的剑还未拔出,握着剑柄的手就被硬物狠狠的打中,疼得他一咧嘴,却不知是被哪里来的东西打中,只来及看到一块石子啪的掉在地上。
冀安顿时恼羞成怒:“什么人?你给小爷出来。”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便见一道红影乍现,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觉脖子上一股凉气划过。他下意识地抬手抹去,却摸得指尖粘稠,被还带着温度的血水染红。
而不知何时,距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定身站着一抹红影。她一张妖媚撩人的娇颜,清冷且散发着杀气。
他不禁有些看痴了,眼前的女子美得惊艳而极端,这是一种冀安从未见过,甚至是从未想到的美。他脖子上的血水顺着脖颈滚进他的衣领,他却浑然不觉。
冷静如拓跋焰烁,看到这样的容颜,心尖亦是一颤。
“再看我就挖掉你的眼睛。”
幻影透着肃杀的声音在厅堂内响起,冀安这才一哆嗦,回了神。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顿时黑了脸,又要拔剑:“你是何方妖女,居然敢来小爷的地盘撒野?”
“冀安!住手!”拓跋焰烁旋即按住他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
还真是不知死活,他们都没看清怎么回事,幻影的剑已经抹过了冀安的脖子。若不是幻影不想杀人,冀安这会儿已经倒地毙命,哪里还有机会在这“小爷小爷”的装人物。
幻影一挑眼皮,看向皇甫睿翀,冷冷的扬言:“他是我要的男人,再动他,我就杀光这府里的所有人。”
皇甫睿翀听得眼皮跳跳,他的男人自尊就快被她伤没了。
“我们与皇甫公子是朋友,怎么会动他呢!”拓跋焰烁淡定的笑笑,把自己的不要脸发挥到了极限。
他不是冀安,无知无惧,他可是听说过眼前的女子。
幽冥教的下一任教主,整个天下大概没有人的武功会高过她。
“到底有没有无双的消息?”皇甫睿翀这会儿已经没有心情顾及自己的面子了,烦躁的追问道。
拓跋焰烁的嘴唇动了下,刚要回话,神色却蓦地一僵。视线越过皇甫睿翀,又惊又喜地看去。
“大王回来了!”冀安惊呼,也顾不上幻影了,快步向前冲去。
皇甫睿翀闻声,心间顿时一喜,转身看去,笑意却凝结在了眼中。
只见,冷君翱正搀扶着浑身是血的拓跋飏,向大厅走来。
皇甫睿翀疯了一般的冲出去,推开冷君翱,抓住拓跋飏,质问道:“无双呢?她去救你,她为什么没回来?”
拓跋飏任由他抓着,不挣扎,也不开口。
冀安见他忽然间发狂,立刻警惕的想要拔剑,却被拓跋飏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刚刚站稳的冷君翱见此情景,感伤地小声嘟囔道:“凌姑娘还在锁龙坳中。”
“你说什么?”皇甫睿翀松开拓跋飏,侧头看向冷君翱,不敢置信地问。
“她不想拖累我们,是以……”冷君翱的声音哽了下,艰涩地道:“我们离开的时候,凌姑娘已经奄奄一息。”
他将头低得更低了几分,就像是个犯了错误的小孩。他很愧疚,就那样丢下了凌无双。
后走过来的拓跋焰烁闻言也是一怔,所有的事情都超出了他的预料。
拓跋飏果真去了锁龙坳,那个被他排斥的中原女人,果真用自己的命换回了拓跋飏的命。
所有的事情都被她言中了,就如同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便是不喜凌无双的冀安这会儿张张嘴吧,亦说不出一句话。他甚至还是有些不相信反复无常的中原女人会救了他们的大王。
而凌无双用行动证明了,他们逼她写生死书的绝情和无耻。
就在所有人都如同被定住一般僵在原地的时候,幻影的眼中寒光乍现,忽然抽剑,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将剑架在了拓跋飏的脖子上。
“幻影,你做什么?”皇甫睿翀一惊,怒问。
他本就不喜杀戮,更不喜欢幻影这种一言不合就要人命的作风。
幻影却不理他,用冰冷的视线死死地盯着拓跋飏:“你吃了我给她的续命丹,对不对?”
这颗续命丹是她用了五年的时间才炼出来的,这世上也只有一颗。
而服用续命丹的人,血液中会散发出一股特殊的药草味。旁人不会留意,但这药是出自幻影的手,她自然不会察觉不到。
拓跋飏愣了下,忽然想起凌无双给他吃的丹药。忽然便笑了,笑得身子颤抖,笑得视线氤氲一片。
原来那颗丹药是幻影给她续命的,可她却把生的机会留给了他。
他何德何能,让她如此的付出?
他又不是她爱的男人,她怎么可以就这样让他欠了她一条命。
“你该死!”幻影冷喝一声,手上轻动,便想结果了拓跋飏。
拓跋飏一动不动,幻影这会儿若是想杀他,他定然躲不开,他又何必多此一举的躲呢!
将命还给凌无双也好,他若是死了,拓跋的江山,拓跋焰烁自然不会认之没落。
其他人都被幻影的举动吓得倒抽一口凉气时,幻影的剑却被离拓跋飏最近的冷君翱紧紧地握了住。
锋利的剑刃割破他的掌心,血顺着长剑滴滴拉拉的落下。
“不想我杀了你,就给我放手。”幻影满眼杀意的扫向冷君翱。
“姑娘,那颗丹药是凌姑娘心甘情愿给拓跋王的。你若是这会儿杀了他,凌姑娘不是白付出了吗?”冷君翱认真地看着幻影,不畏不惧的劝道。
“幻影,住手!不要让你姐姐白白付出。”皇甫睿翀看向幻影的眼睛泛红,痛心地道。
他虽然也恨拓跋飏,但这个男人是凌无双用命换回来的。若是杀了他,凌无双的牺牲,岂不是成了一场可笑的闹剧?
幻影微一迟疑,便又听皇甫睿翀道:“我相信她活着,我们去找她吧!”
她收回盯着冷君翱的视线,看向悲戚的他,应他:“……嗯。”
这般悲戚的皇甫睿翀,她只见过一次。还是那次他母后险些出事时。只是,那时的他,尚且还有地方发泄,这会儿……
幻影想了想,认真地说:“如果你难受,就打我吧!”
她觉得自己很笨,笨得连安慰他都不会。她唯记得,上一次他痛彻心扉之时,动手伤了她。如果这样能让他好受点,她愿意给他出气,大不了等他不伤心了,她再打回去。
冷君翱认识的女人不多,娘亲、姐姐、颜若歆,还有一个就是凌无双了。可是,她们个个都聪明得让他觉得自己很笨,原来,这世上居然有一个比他还笨的女子。
皇甫睿翀高大的身躯一震,心揪痛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他知道,她想看到他开心,便勉强撑起一抹笑,温声对她说:“我们走吧。你姐姐还在等我们。”
不管凌无双是生是死,他都要找到她,去兑现答应她的事情。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达成默契。她看也不看冷君翱一眼,蓦地抽了剑。
本盯着她出神的冷君翱只觉得掌心剧烈一疼,原本握在他手中的剑刃已经被抽回,插回剑鞘。幻影的动作干脆利落,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
他疼得顷刻冷汗淋漓,却再次被她的狠辣惊住。
幻影忽然抽剑,就为了给他一个教训。除了皇甫睿翀,她不喜欢任何男人看她。
皇甫睿翀本来微弯的唇角回落,轻皱眉心,看着冷君翱鲜血淋淋的手,被幻影的长剑那样划过,想必要废了吧!
幻影的心狠手辣,让他的心里拧歪着难受。
他不想再看血腥的颜色,收回视线,向大门口走去。
幻影望了一眼他的背影,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丢给冷君翱,才快步去追皇甫睿翀。
她知道,他不喜她伤人。是以,跟在他身边后,她不曾再杀过一人。尽管在她的认知里,那些人都该死。
冷君翱接住药瓶,视线不禁随着她离开的身影而动。他的掌心已经被割开,露出狰狞的白骨,心里却对幻影竟生不出一丝的恨意。他真的很想知道,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
上一瞬,她还毫不留情地抽剑,割断他的手掌。下一瞬,她便给了他疗伤药。她的举动矛盾得便如她那双足以媚惑众生,又闪烁着纯净的眼睛一般。
这一刻,幻影彻底成了冷君翱心中的谜。
“冀安,去请军医来给大王看看伤。”拓跋焰烁吩咐道。
“是。”冀安不敢怠慢,赶忙去请军医。
拓跋焰烁的视线又落在冷君翱不停滴血的手上,微皱了下眉心,看向他另一只手上攥着的白瓷瓶,道:“据传幽冥教的仙丹,万斤难求一颗。”
“幽冥教?”冷君翱不解地看向他。
他自小在扈达最偏僻的地方长大,百里之内都没有人烟。直到上次去中原找冷心凝,他才见到了各种各样的人。是以,他自然不知道什么幽冥教,什么仙药一颗难求。
拓跋焰烁点点头,肯定地道:“想必瓶中的药定能治好公子的断掌。”
“城中还有多少兵马?”拓跋飏忽然插话,问道。
拓跋焰烁的神色一紧,忙问道:“大王难道想?”
“她为了救孤王才会去锁龙坳。”拓跋飏的眼中带着拼死一搏的决绝。
“大王,这个时候万不能再去锁龙坳。若是因此损兵折将,鲜于忽然杀个回马枪攻打锁阳城,锁阳城必失。”拓跋焰烁立刻觐见阻止。他虽然也因为这次的事情敬重凌无双,惋惜她的红颜薄命。但他们不能为了一个女子,甚至很可能只是一具尸体,就丢了已经到手的鲜于半壁江山。
“她是孤王的女人,即便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孤王也不能让她暴尸荒野。”拓跋飏用尽全力的说,声音却越来越轻,轻动的唇角溢出鲜红的血。
即便续命丹续了他的命,可他之前已经失血过多,再加之连夜赶路,身体已经透支,这会儿已是虚弱不堪。
他盯着拓跋焰烁,眼前却有几个人影不停地晃动着。他努力地想要站稳,等拓跋焰烁领命去救凌无双,却终是没有等到,嘭的倒了下去。
三日后。
鲜于南侧被呼延苍野攻陷,鲜于卓雅与驸马周景澜退回内城。鲜于外围的半壁江山,彻底的画进了拓跋的版图。
至此,拓跋主动休战,休养生息。御驾亲征的大王拓跋飏,带着一身荣光班师回朝。
在这场激烈的战争中,有些人因此一战成名。
比如说,率兵拿下鲜于南侧的呼延苍野。
比如说,智取锁阳城的常胜将军淳于莫邪。
还有一个人不得不提,她是翾国的公主,是被拓跋子民排斥的中原公主。
可是,她却用自己的智慧,证明了中原女人的才智和勇敢。她用了最短的时间,最少的兵马,打开鲜于最难攻的南大门,为拓跋日后一统扈达,立下了汗马功劳。
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一战后,拓跋飏到底会给她怎样的名分。
甚至有人说,她会取代周清漪,坐上王后的宝座。
可猜测,也都只是猜测。因为除去那一日在场的几个人之外,没有人知道,凌无双为了救拓跋人心中神话一般的拓跋飏时,甘愿留在了锁龙坳中。
战争后,关于锁龙坳,有了一段新的传说。那里出现了一道红衣魅影,一夜之间斩杀数人,那些人的血将地上的绿草都染成了红色。
有人说,她是个妖女,杀的是无辜的百姓。
也有人说,她是来为先王报仇的,杀的是鲜于的埋伏。
但,只有几个人知道,她是因为恨,这里困死了她的姐姐……
除去恨,还有一种幻影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
她的耳边经常会响起凌无双的那句,“姐姐相信你”。
这世上除了凌无双,大概没有人会相信她是好人了。
她知道,即便是皇甫睿翀,娘亲,她所有在意的人,都认为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女。
可是,这真的是她的错吗?
在认识皇甫睿翀之前,没有人告诉她,杀人是错的。
后来,她知道皇甫睿翀不喜欢她杀人,她便不杀。
可是,在他的眼中,她仍旧只是个妖女。
直到那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女子出现,这世上才有了一个真正相信她的人。
“姐姐信你。”多好听的一句话。可是,她每每想起都会心疼。
她与皇甫睿翀在锁龙坳里找了三日,他不吃不喝不肯休息,她便陪着他。
可是,三日后,他倒下的时候,却对她说:“幻影,你个歹毒的女人,她是你姐姐,你明知道她有伤在身,为什么不陪着她一起来?是你害死了她。”
幻影的心里一紧,有把凌厉的刀子从她的心头上割过,似要将她的心给凌迟了。
这会儿她才明白,她之前为何一想起凌无双就会心痛。
她在内疚,她在后悔,如果当日她陪着她一起入锁龙坳,也许她不必死。而这样的情绪,她都是在认识他后,才学会的。
她转过身,抹了把眼睛,擦掉眼中的水雾,才转过身在皇甫睿翀的面前蹲下,将一颗丹药送到他的唇边。
他三天三夜粒米未进,再不吃些什么,他会撑不住的。
“拿开你的东西。”皇甫睿翀蓦地打开她的手,丹药从她的指尖滚落。
幻影不还口,眸色平静如一汪水,她觉得皇甫睿翀骂的对,她也觉得自己错了。
她捡回丹药,蹲回他的面前,小声求他:“只要你把丹药吃了,我保证找到姐姐后,永远都不会再缠着你。”
皇甫睿翀眼中的怒色一滞,这样与人打着商量的幻影是他没有见过的。
如果换做以前,他敢打开她给的丹药,她一定不会多与他废话。绝对会捏着他的下巴,直接塞进他的口中,逼他吃下去。
可是,曾经那个霸道,不懂与人相处的魔女,这会儿居然会小心求人了。
“幻影……”皇甫睿翀不禁缓了语气:“对不起……”
其实,他明白,她没有跟来,并不怪她。
幽冥教素来有教规,不允许任何教众参与各国之事。更何况她还是幽冥教下一任的教主,从小受着这样的教导。那些教规已经根深蒂固的刻进了她的脑中,她怎能违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可奈何,就像是凌无双不肯为皇甫睿渊放弃翾国。谁又有资格要求幻影违反教规,让避世几十年的幽冥教卷入纷争中,使得那些无辜的教众受牵连呢!
这一次,幻影因为凌无双斩杀了那么多鲜于的士兵,已经是违反教规,定然要受教规处罚。他怎么能还将找不到凌无双的怨气撒在她的身上呢?
“幻影,那些山坳外的鲜于士兵大多已经死了。待你回教后,切记不要承认是你杀了他们,就说是我杀的。”他不放心的交代,明知道她是什么性子,他还是希望她肯再听他一次,不要甘愿被罚。
幻影眨着一双晶亮的眸子,看了皇甫睿翀好一会儿,拉过他的手,将丹药放在他的手中,小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姐姐。”
“我……”他刚一开口,还没将“不是”说出,便被幻影打断:“我是幽冥教下一任的教主,我犯了教规便该受罚。”
皇甫睿翀的唇畔溢出一抹苦笑,他便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个好姑娘,她嗜杀成性,不过是没有人告诉她杀人是错的。他更知道,她是为了他,才不再伤人性命。
可是,他不愿意接受她的情。
是以,他只能对她的付出视若无睹。
他当她是魔女,对她避之不及。不管她做什么,他都故意看不顺眼,说她是错的。
可是,他却没有告诉她,爱上他是错的。他似乎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讨厌她。他有多久,没有说过赶她走的话了?
皇甫睿翀忽然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到了,他这是怎么了?
他别开脸,不看她,无情地说:“幻影,你走吧!幽冥教的教主不该动情。”
她闻言,身子一颤,不禁抬起头,看向他。
她动情了吗?她下意识的反驳:“我没有!我只是……”她只是要与他生幽冥教下一任的教主。
可是,后边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仿佛违背了谁的心。
他淡漠地看着她,仿佛在以这样的方式质疑着她口中的话。
跟在他身边几个月,他给她最多的便是这幅神情。她为他摘掉面纱,被那些讨厌的男人盯着看。可是,他还是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她真的这么不好吗?为什么他不肯看她?
娘亲不是说过,以她的容貌足以让天下的男人神魂颠倒吗?为何她最希望的他没有?
“皇甫睿翀,为何你连看我一眼也不愿意?”她用一贯的霸道口气质问他,出口的声音不知怎的就掺杂了伤痛。
皇甫睿翀的眸中有愧疚流转而过,他却仍是没有转头看她,反而落下了眼帘,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愿意再给她。
“皇甫睿翀,你睁开眼看看我。要不然我就杀了你。”她蓦地站起身,拔出腰间的剑,指着他。
“你走。”他蓦地张开眼,瞪向她,惊得她一愣,便听他继续无情的怒吼:“我不想再看到你,我看到你就烦。你整日一身红衣,扎得我的眼睛发疼。”
“你胡说。”她又将剑往前送了些,抵在他的胸口:“我娘说过,红色是最漂亮的颜色。”
“那是因为你和你娘一样的嗜血。”皇甫睿翀冷笑着盯着她,努力瞪大的眼圈微微泛红。
“不许你这么说我娘!”幻影激动地嘶吼,手上蓦地一动,锋利的剑尖便没入了他的胸口。
“呃……”皇甫睿翀疼得闷哼一声,低头看向胸口。血水很快溢出,染红了他的衣衫。他轻嗤:“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妖女。每次看到你这一身像是被鲜血染红的衣服,我都会想起你杀人时的狠辣。”
无情,放过她,大概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幻影的手颤了颤,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他胸口被血水染红的衣衫红得扎人眼睛,更扎痛了她的心。
“即便是死,我也不会跟你这种妖女生孩子。我绝不会让我的儿子有一个妖女做娘。”
即便是死……
幻影在心里默念着皇甫睿翀的话,为什么和娘亲说的不一样?娘亲说过,男人会为了得到她,情愿去死。为何皇甫睿翀情愿死,也不愿意和她在一起?
“啊——”幻影的嘶吼声,震颤山谷。她蓦地拔出剑,剑尖滴滴答答落在草上的血水仿佛是从她的心头滴落的。
“皇甫睿翀,别再让我看到你。否则我一定杀了你。”她氤氲的眸子里有杀气迸射而出。
他真恨不得她的杀气化成刀子,一刀毙命了他。可是,她眼中的水雾却融化了冰寒的杀气,淹没了他。他仿佛溺水的人,无法再自由呼吸。
忽然,有风卷起,迷了他的眼,她已经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他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轻喃:“走了好,走了好……忘了我,找一个值得被你爱的男人……”
幻影施展轻功,踏过草木,没命地向前。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能去哪,只是想走得远远的,不想停下来。
她同他一样,三日水米未进,纵使有再高的轻功,身体却有精疲力竭的时候。她腾空的身体重重地摔落,狼狈地跌跪在地。
六岁以后,她修炼成轻功,就再也没有这般狼狈过。
散在肩头的发滑落在碧草上,入眼的却不是乌黑亮丽的颜色,而是晃眼的白色。
她惊得全身一震,抓过那一缕白发,不敢置信地盯着看了良久,忽然痴痴的笑了。
原来娘亲没有骗她……
懵懂不知事时,她问娘亲,为何幽冥教的教主不可以爱上男子?
娘亲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因为爱情太扰人,会愁得人白了头。”
原来,是真的……
她缓缓抬手,拔下头上的发簪,原本被束住的发也滑了下来。一阵风吹过,华发飞舞,她眼中的泪光被冻结成冰。
她捂住胸口,好疼,哪怕只是一下轻轻的呼吸都会牵动疼痛。比小的时候长老助她练功,扭断骨头还要疼。
长老们不是说,只要她练成她们教的功夫,就没有人可以让她疼了吗?
可是,为什么这一次比每一次都疼!
“呃……”她的喉咙里有一股腥甜涌了上来,从她的唇角溢出,顺着她的下颚落下,滴在她雪白的发上……
拓跋皇宫,书房。
桌案上这会儿堆满了奏折,都是拓跋飏御驾亲征时积压下来的。
这会儿,大伤未愈,脸色苍白的拓跋飏正凝神坐在桌案后,一封接一封地批阅着,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
直到他翻开一封奏折时,之前平静的脸色却瞬间变了。
奏折上诉请,他当与凌无双尽快大婚。
大战归来后,知情的几人都不敢在他的面前再提“凌无双”三个字。
可是,不知情的人,奏折却一封接一封的送上来。
他撂下奏折,闭眼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才缓缓开口问侍立在一旁的冀安。
“还没有凌无双的消息吗?”
“没有。”冀安担忧地看着自家主子。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主子以前从来不会问。
拓跋飏缓缓睁开眼,视线锐利地盯视着棚顶,吩咐道:“看好皇甫睿渊,既然皇甫睿翀和幻影在锁龙坳找不到尸首,她定然还活着。”
“也许皇甫睿翀已经将无双公主的尸首毁了呢?”冀安猜测道。
“不会。皇甫睿翀那么爱她,一定不会这么做。”拓跋飏肯定的回了句,坐直身体,刚要继续批阅奏折,便听冀安又道:“就算公主活着,她若是想回来,早就回来了。既然她不想回来,大王何不放她自由呢?”
拓跋飏平静的眸色微滞,似有松动的情绪一闪而过。可是,冀安还来不及抓住,便听拓跋飏吩咐道:“放消息出去,孤王希望七日内,天下皆知孤王与凌无双将于下月初十大婚。”
“大王!”冀安惊,不敢置信地看着拓跋飏。
他以为锁龙坳一役后,拓跋飏多少会对凌无双讲些情谊。
如今,凌无双生死未卜,拓跋飏就发布婚讯。若是到时候凌无双不出现,翾国必然难辞其咎,无法开脱。
冀安第一次质疑了拓跋飏的做法,接受不了他的无情。
拓跋飏的眸色乍寒,并没有与他解释的意思。
“没听懂孤王的话?”
冀安知道他向来说一不二,这会儿已经声音染怒,若是他再多言,只怕拓跋飏会直接让人将他拖出去。
“属下遵命。”冀安迟疑着领命,退了出去。
出了门,走出没多远,拓跋焰烁就迎面而来。
“呦!冀统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拓跋焰烁有点幸灾乐祸的问。
冀安看着他那欠扁的表情,直恨不得冲过去给他两拳。
大战归来后,除去拓跋焰烁,每个人都因为凌无双的事情心头蒙了伤,高兴不起来。只有拓跋焰烁例外。
他真觉得拓跋焰烁上辈子和凌无双有仇,巴不得她早点死才好。
“属下是替王爷愁。”冀安故意卖了关子,想要刺激一下他。
“哦?冀统领何时这般关心本王了?”拓跋焰烁笑眯眯地看着他,似乎并不在意他口中的话。
“王爷不好奇?”冀安气得一咬牙,他真觉得拓跋焰烁是这世界上最狡猾的人。比中原人还要狡猾。
“冀统领都说是愁事了,那本王何必自找不痛快呢?”拓跋焰烁说着抬步:“本王还要去见大王,就不耽误冀统领办事了。”
“那王爷就赶紧去吧!免得无双公主回来后,找王爷报仇。王爷就再也没有机会向大王进谗言了。”冀安不甘地盯着他,嘲讽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拓跋焰烁似乎有些怕凌无双。
“呵!”拓跋焰烁停住脚步,笑得更欢快了些:“无双公主回来是好事。”
“王爷不要忘记了,在纳威城的时候,王爷是如何逼她的。”冀安不禁咬牙提醒道。
“公主恩怨分明,本王相信,她定然不会怪罪本王的。”拓跋焰烁不以为意地回了句,将将抬步,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倒是冀统领,之前几次三番的针对无双公主,只怕……”
拓跋焰烁收住话,故意说半句留半句,诚心让冀安心里不痛快。
他这人有仇必报,谁让冀安那么不自量力地来惹他的。
冀安这样的亏没少吃,可他就是不长记性。
拓跋焰烁不禁想,如果不是当年冀安的父亲救过先王,冀安之后更是用自己的命换过拓跋飏的命,他也不会有今日的地位。
只是,冀安手中并没有什么权利,不过是拓跋飏身边一个伺候的人而已。
一来,能让拓跋飏信任的人太少,身边本就需要冀安这样一个不会以权谋私,一心一意效忠他的人。
二来,就冀安那不长脑子,不长记性的蛮劲,如果给他权利,放任他自我约束,只怕会被人利用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国有国法,到时候就是拓跋飏怕也保不住他。
是以,拓跋飏将他留在了身边,一为信任,二为保护。
说到底,拓跋飏还是很重情义的,只不过不轻易动情而已。
话落,拓跋焰烁优哉哉地走了,可冀安纠结了。
想想自己以前对凌无双是挺不尊不敬的,在纳威阿拉城的时候,又参与了逼迫她,冀安不禁汗颜。
站在原地纠结半天,冀安才挪动步子离开去办拓跋飏交代的事情。
拓跋焰烁走进御书房前,转头看了眼冀安的背影,眸色不禁沉了沉。
他不是没有猜到凌无双也许还在世,也更加猜到了拓跋飏会争回凌无双。
只是,这个“争回”到底为了什么,不禁让他忧心。
若是当真对凌无双动了情,可不是什么好事。
收回视线,他迈入书房。
拓跋飏从奏折堆里抬首,还未开口,就见拓跋焰烁撩袍跪了下去,少有地行了大礼。
“王叔这是做什么?”拓跋飏放下手中奏折,不急不缓地问道。
“臣有个不情之请。”拓跋焰烁的脸色严峻,声音决绝,似下定了决心要争一争。
“既然是不情之请,孤王劝王叔还是不要说了。王叔应该清楚,孤王从来不是个喜欢成人之美的人。”拓跋飏面色平静,却言辞犀利,连说的机会都不给拓跋焰烁。因为他猜到了他的不情之请是什么。
“臣都跪在这了,大王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臣,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拓跋焰烁微勾唇,对视着他,两叔侄之间在那年皇位之争后,第一次这般互不相让的较量。
“孤王的性情,王叔很清楚,孤王不认为王叔有必要过早的杞人忧天。”拓跋飏微眯了眸,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
“大王既然已经猜到了臣的所请,那臣恳请大王成全臣对无双公主的爱慕之心。”拓跋焰烁不顾他警告的眼神,话落便重重地将头磕在了地上。
“大胆!”拓跋飏抓起桌子上的奏折,对着他就狠狠地掷了下去。
两叔侄之间何曾这般红过脸?
奏折准确无误的砸到拓跋焰烁的头上,他却连头都没有抬,始终保持着伏在地上的卑躬姿势。
他的唇畔略微牵起,了然的笑,好似已经猜到了自己会遭到这样的对待。
没错,他会这般,不过是为了试探拓跋飏。他想知道拓跋飏到底有多在乎凌无双。更想知道,他找回她,是为了国家利益,还是其他……
凌无双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是能扰乱皇甫睿渊心的一颗好棋子。可若是拓跋飏动了情,凌无双便成了一颗错子,很可能会让他们之前部署好的一切毁于一旦。
“王叔,不该想的就不要想,孤王做事自有分寸。”拓跋飏缓了缓胸口的闷气,更加坚决地道:“若是孤王管不住自己,大王的位置孤王自会让出来给王叔坐。”
拓跋焰烁闻言一惊,不禁直起身,打量着侄子眼中的坚决,眼前晃过多年前的一幕,先王也曾扬言自己不会因情误国。可情之一字,若是可以控制,世人也就都可以超脱成仙了。
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有得有失。当你非要得到一样事物的时候,就会在执着中被牵绊,失去许多身边原本所拥有的。
是以,他拓跋焰烁从不让自己对任何人动情。在他眼里,期期艾艾的感情不过是扰人的无用情绪。
“大王执意如此,臣自是无话可说。”拓跋焰烁知道再劝也无用,便起了身。
“王叔今日来,不是只为了说这件事吧?”拓跋飏的神色冷峻,心里气怒,这个冀安做事就没有一次办得妥妥当当的,总是要给他添些麻烦。若他没有猜错的话,拓跋焰烁是刚刚进门前得知了他要找凌无双回来,才有了刚刚那番请愿。
拓跋焰烁知道凌无双的事情一时间也说不通了,想起今日来的目的,他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走到桌案前,递给拓跋飏。
“周景澜派人送来密信。”
拓跋飏接过,打开蜡封的信封,抽出里边的纸片,越看脸色便越是沉。
拓跋焰烁从旁打量着他,心里思疑,不解他为何这般。
他虽然没有看过这封书信,大概也猜得到周景澜信中的内容,无疑就是想与拓跋合作而已。鲜于大势已去,他又怎么能不为自己谋划呢?
如若不然,他若落入皇甫睿渊的手中,定然不会有好下场。
拓跋飏看完书信后,没有多言,直接递给了拓跋焰烁。
拓跋焰烁接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终于明白拓跋飏为何越看脸色越沉。
只是,他的反应却与拓跋飏完全不同,当即喜道:“大王,周景澜这提议不是与我们之前的谋划,不谋而合了吗?”
“孤王怎知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拓跋飏拧眉不认同的反驳。
“大王是他唯一能求助的人了,他又怎会假意?”拓跋焰烁反问,他猜到了拓跋飏的心思,但他为人臣,定然不会附和着他的心意一起走弯路。
拓跋飏眉心的褶皱又深了些,微眯着眸子,似要遮去什么思绪一般,不甚在意地回:“这事就等孤王与凌无双大婚后再做商议。”
拓跋焰烁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禁在心里叹息。
“既然这般,臣就先告退了。”他躬身见礼,随即退了出去。
他今日格外的客套,那是因为他明白了,就算是拓跋飏再尊重他,君臣也是有别的。只有在不触碰到拓跋飏底线的时候,他才会任由他为所欲为。
可是,既然有底线,又何谈当初承诺的绝不束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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