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 皇帝已经离宫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里他在行军赶路, 顾不得给她写信, 她也不敢轻易去信打扰他, 想办法找来一张舆图, 每晚在灯下估算着, 他大约到了什么地方。
她到现在才明白, 原来对一个人的爱到底有多深,只有等到离别的时候,才能全部显露出来。
阖宫上下都在看着她, 她得端住贵妃的仪态,白日里在太后与宫人们面前,她神色如常, 但到了夜晚, 每个梦里却都是他。
她有时梦见他还在宫中,身着那身好看的通袖膝澜, 坐在御书房中凝眉看奏折, 她似乎还是乾明宫里侍茶的宫女, 小心的端一杯祁红进去, 唤一声, “陛下,茶来了。”他便抬起头来 , 对她温柔的笑……
醒来以后有些怅然,但好在漫漫长夜里, 还有肚子里的二宝在陪她, 察觉她醒了,也时不时动几下,提醒娘亲要好好休息。
小家伙已经开始长身体了,静瑶的小腹渐渐隆了起来,初时穿裙装也还看不出,等入秋的时候,即使穿宽松的褙子也遮不住了。
中秋前夕,宫中终于收到了皇帝的家书 ,除过给太后的,竟还有给她的一封,是加急赶来的,司礼监送到棠梨宫的时候,她拆开信封,还能闻到墨香。
静瑶满怀欣喜的展信来看,一眼便看到他给自己的称呼,不是从前挂在嘴边的“阿淳”,也不是比较正式的“贵妃”,却是出乎意料的四个字——“卿卿吾爱”……
看清这四个字,静瑶惊讶一瞬,而后忍不住弯起唇来,那一瞬间,仿佛又看到了他昔日故意逗自己的模样。
然而随后,心间却涌上来抑制不住的甜。
卿卿……这是他头一回这样叫她。
她甜蜜一阵,又赶紧往下看去,大约因为行军匆忙,只不过短短一页纸,简短的告诉自己他现在很好,叫她不必担心,又问彦儿与肚子里的二宝如何,至于其余他的情况,并没有过多透露,大约军机重大,不可轻易泄露。
他的来信出乎意料,给了她很大的惊喜,那熟悉的笔迹也叫人心间无比温暖。然而独独有一点——只一页纸而已,眨眼间就看完了,真叫人意犹未尽,很不过瘾。
她将那封信反复看了好几遍,一个下午什么也没干,因司礼监方才送信来的时候曾提过,皇帝还等着她回信,她便走到书桌前提笔,开始酝酿语句。
只是心中有太多话说,写着写着就发现,有些啰嗦了,眼看着都费了两页纸张,却还没回答完他的问题。
这样似乎不好,想想他就几句话而已,多么简练……
她只得撕了重来,尽量简短,簪花小楷写了一页纸后,终于说完了。
她将信笺晾干,而后亲自装进信封,等着司礼监的人来取。又在心底掰着指头盘算,大约要花费多长时间,他才能收到?
~~
辽东在京城以北,天冷的格外早些,因此,当沾着棠梨宫里桂花香气的信件送到手的时候,宇文泓早已披上了狐毛大氅。
有他亲自指挥,士气不同凡响,不过到达边境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打了三场胜仗了,刚刚这一场耗费了五天的时间,胜果空前,不仅将进犯的辽人驱逐了边境,他们还往对方的地界上行进了不少。
辽人自然慌了,可大梁将士却士气大涨,宇文泓下令众人安营扎寨后,特地休养三日,而后再继续进发。
大营中已在饮酒庆祝,烤羊的荤香里,他走回自己的营帐,坐在虎皮宝座上,查看她的来信。
虽然入了军营,他重又变成了昔日的硬汉,与将士们打成一片,但皇帝的营帐毕竟不同寻常,案前自有博山香炉燃着沉水香,丝丝缕缕的淡雅香味将帐外的嘈杂隔绝开来。
战事比想象中顺利,他今日心情也不错,看到她赏心悦目的笔迹后,更觉慰藉,宫中一切都好,彦儿已经懂得唤人了,会模模糊糊的喊出娘,她说她正努力的教小家伙叫“爹”,但愿等他凯旋,能听见儿子这样叫自己。
二宝也很好,胎动如今进入频繁期,睡前尤其活泼,他唇角微勾,顷刻间便回忆起了当初第一次摸到彦儿胎动时的情景。
棠梨宫的桂花开了,她亲自制了桂花甜酱,说等他回去,要给他煮甜茶喝,秋夕节的时候,她陪着太后一道过,太后对她很是关怀……
宫中的那些平淡日子似乎一下回到了眼前。自她到身边,从前那些寡淡,乏味的事情也变得有趣起来。
他有些思念她们,但也知眼前最要紧的是什么。
他合上信笺,重新看起行军布阵图,手的另一边,是一张羊皮制的北辽舆图,都城临奉的名字被他特意圈点了出来。
他扫过一眼,目中冷峻,扬声吩咐帐外,“宣左翼,冯参。”
帐外立刻有人应声,很快,就见左翼冯参二人前来,对他行了个军礼,“参见陛下。”
既然在军中,一切便照军中的规矩。
他点了点头,径直问道,“还有几日能到都褐?”
都褐是北辽距离大梁最近的一座城池,因气候还算温暖,人口较多,算是北辽一大重镇了。
云麾将军冯参答道,“回陛下,以目前的速度来说,再有二十余日便可到达。”
一旁的怀化大将左翼主动介绍道,“启禀陛下,都褐是北辽重镇,目前大批兵马驻守,并不易攻。”
宇文泓盯着面前的舆图看,闻此言答说,“谁说朕要攻都褐?”
这话引得下立的二人一愣,他又伸手,指向舆图上距都褐六百里左右的一处小城,说,“这里,俞仑。”
左翼与冯参立刻伸脖子来看,同声问道,“陛下的意思是,先打俞仑城?”
宇文泓不置可否,只是吩咐冯参,“你今夜先率兵出发,就去这里,给你三万人,够不够?”
俞仑不过是个万人的小城 ,如今北辽大部兵力都在都褐,想来若是突袭,会很容易打。
冯参立刻答说,“够,末将遵命。”
宇文泓又叮嘱说,“不要掉以轻心,北辽很有可能会派兵增援。”
的确,六百里的距离,若加紧行程,两日之内,也能到达。
他意有所指,都是他昔日手下的老将,冯参当即明白下来,立刻又遵是,“末将明白。”
他点头,冯参立刻退出帐外,清点人手。
宇文泓又对左翼说,“其余人马,照原计划行路,务必赶在初雪之前,到达都褐附近。”
左翼也应是,如今既要护驾又要准备攻打都褐,也自知责任深重,不敢掉以轻心。
好在皇帝乃将才出身,论起打仗经验,比他们还足些,光是这一点,就比北辽强出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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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他的吩咐,冯参当夜便率部分人马出发,而其余大军,仍往都褐行进。
十五日后,冯参已经到达俞仑城外,大军整装待发,一声令下,便开始进攻,他们速度之快,叫北辽始料未及,匆忙要从都褐调军防守,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援军还未赶到,俞仑城已被梁军攻陷。
然而更令人措手不及的是,紧接着,大梁皇帝亲率铁骑,已经兵临都褐城下。
北辽也是善战的民族,宇文泓与他们在战场上屡打交道,深知这一点,虽然他的兵马也不弱,但硬碰硬的抗衡,耗时又费力,很不值当;况且,此时西北边境还有战事,若是硬耗,吃亏的是自己。
而都褐先前集结重兵,并不好拿下,所以他要出其不意,俞仑城小而破败,并没什么吸引力,似乎并不值当他冒险派冯参去突袭,但他的目的并不在这个小城,扰乱北辽军心,才是他想要的效果。
而现在,才是此次亲征最要紧的时刻。
都褐城并不好打,将士们都已经有所准备,但皇帝是他们的强心丸,上下一心苦战月余后,终于将这座城池彻底拿下。
时节已是十月中,千里之外的京城都已经显现寒意,此时的都褐已经降下了两场雪。宇文泓登上城门俯瞰,苍茫大地尽收眼底。
不枉他此次亲自挥师北上,历经近四个月,大梁的边境线,又足足往北扩展了千里。
而此时,都褐失守的消息传到北辽都城临奉,北辽王室终于慌了。
原以为趁匈戎与大梁开战之机作乱,大梁或无力应对,或民心大乱,却没料到,皇帝会御驾亲征。
北辽王室大约忘了宇文泓没当皇帝前是干什么的,又或者是低估了他带兵打仗的能力,总之眼看着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内,不仅都褐被其拿下,连并俞仑,暙城,莫干等其余五座小城也被他收入囊中,终于大感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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