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公公闻言立时挣脱了越九霄的手：“越公子，不，越司监何出此言？捕风捉影的事情请不要轻信。”

　　越九霄不过是小心试探，没想到黄公公反应这么激烈，倒让他更增疑心了：“黄公公，你在怕什么？”

　　黄公公低头道：“越司监说笑了，奴才没有怕，只是觉得司监的话太过荒谬。”

　　越九霄笑了笑：“我托人查了一下尚衣局手下现有的四十家皇商，发现叶朝瑾充任奉御之后入选的有二十八家之多，包括传到姜老爷手中的绮罗坊。相对的，有不少老字号在她上任后被废了资格。我不懂布料，不过请教了朋友之后得知，被废除的那二十八家不少是老牌资格的店铺，论起布匹的成色远比新当选的新铺子强。”

　　他托付打探的人，当然是祁王府密集的情报网，他请教店铺底细的人，是最近看起来很顺眼的源公子。说起老店铺被废除皇商资格的事他也十分不忿，明明就是老铺子的货更拿得出手，尚衣局的人却像瞎了一样，搞不好他们源家哪天也被撤下来呢。

　　黄公公皱眉道：“选择皇商并不一味看店铺的资历，有时新的铺子的布更合皇上和各位娘娘的心意，我们当然要不拘一格地录用。”

　　越九霄摇头道：“但是二十八家太多了，简直是改朝换代一般，我可没听说历代奉御有谁像她这么干。要说她没有从中收取好处，我想不出她何必冒这等风险。”

　　黄公公无法反驳，他一作揖，打算就此离去。

　　越九霄忽然厉声质问：“黄公公，莫非你也从中收取了好处？为了你那些师兄弟？”

　　“我没有！”黄公公陡然停下脚步，声音在空地上回响。

　　越九霄见他如此反应，抱着胳膊笑道：“就是说，叶奉御和皇商有瓜葛是确有其事的了。黄公公，我真不明白你为何现在又要维护叶朝瑾，我早就和你讲清了道理，难道你又甘心屈居她之下了？”

　　黄公公痛心地闭上眼：“越司监，我们当初说好的，是查处叶奉御一个人，如果你要查她和各个商家的牵扯，只怕会毁了织染业的半壁江山。”

　　越九霄觉得好笑：“他们贿赂叶奉御，并不干净，黄公公心疼他们作甚？”

　　黄公公叹息道：“这些铺子虽然不如老字号，但还对得起‘后起之秀’这四个字，如果被叶奉御牵连，织染这一行便重新成了老店铺的天下，没有晚辈的挑战，便是一潭死水。”

　　越九霄对这个老太监刮目相看：“黄公公，你想得真远啊，而且还真是一心为公。”他不知道黄公公在尚衣局几十年，唯一的乐趣就是欣赏各家的布料，对那些能工巧匠只有敬佩二字。

　　黄公公自嘲道：“奴才六根不全，没有儿孙能托付家业，所以谋私利真是没意思。”若非这份不计较的心态，他也没法子在叶朝瑾手下委屈这些时日。

　　越九霄见他又要告辞，大步上前拦住，向他恭恭敬敬地一揖：“黄公公，方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望你海涵。可是黄公公，你为那二十八家商铺的前程担忧没有错，包庇他们的过失却是错。你希望他们靠贿赂叶奉御得到皇商资格，还是凭真本事呢？”

　　黄公公转过身子，良久方才一叹：“奴才觉得真不该来见越司监，奴才总是逃不脱被说服的命运。”

　　越九霄得意一笑：“是黄公公的良心比别人多了几两，所以容易被说动罢了。”

　　黄公公低头叹道：“其实，我们尚衣局和各家皇商的往来都受限制，要出宫与他们谈生意要在奉行所留下详细记录。立这个规矩怕得就是有人暗中与商家私交过深，中饱私囊。”

　　这一点越九霄非常清楚，宫人出入皇宫的要求极其严格，细致到外出和归来的时辰，多一刻都要被罚。像叶朝瑾这样的有品级的规矩只会更严，怕是连他们要出去找谁、谈什么事都要问明白。叶朝瑾绝对没有机会在宫外和高老板他们勾勾搭搭。

　　越九霄忽然领悟到了什么：“她和商户勾结的事不会发生在宫内吧？”

　　黄公公垂下满是皱褶的眼皮，叹道：“宫中的女官外出的时间有明文限制，叶奉御也无法违抗，所以，都是那些商人派人入宫来谈。”

　　越九霄还是不解：“可是外人如何入宫？就算他们买通太监传话，太监同样自由受限，也传不了什么信儿啊。”

　　黄公公意味深长地看看越九霄：“叶奉御的胆子可比你想得更大。”

　　越九霄猛地吸了一口凉气，带着一股嘲笑感叹道：“她竟然把外人偷带进宫吗？是不是化妆成太监的模样？”

　　“是啊。奴才手下的小徒弟有几次瞧见有人深夜去找叶奉御，看衣服是尚衣局的，但上上下下也没这个人。奴才要他忘了这事，只当没有看见。”

　　越九霄不再笑了，深夜引一个外男入宫，在谈生意之余有些别的事也自然而然。叶朝瑾的行为太大胆了，连他这个一贯不成体统的公子哥都自愧不如。“引外人入宫可是大罪，要给她冠上一个图谋不轨，阴谋弑君的罪名也没问题啊。”

　　黄公公按住他的胳膊：“越公子慎重，真扣上这个罪名，必定牵连甚广。”

　　越九霄瞥了老太监一眼：“好，我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大事化小，只是黄公公，那就需要你的配合了。”

　　他黄公公耳边交代了几句，黄公公有些不甘愿，皱起花白的眉毛说道：“这样不是引她走歧路？”

　　越九霄享受着高台上清爽的风，从容笑道：“没有贪念的鱼儿不会咬上鱼饵，黄公公，把你的善心留给城南那些人，别留给叶朝瑾这等人。”

　　黄公公垂头叹息一声，说道：“是，奴才会让叶奉御放下戒心。至于那一天她会怎么行动，我再行知会越司监。”

　　越九霄和他行礼别过，重新回到那间死气沉沉的小屋。屋里博士们继续着他们的演算，越九霄心中也有属于他的一番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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