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完全黑了，初春夜间的风凉意甚重，像一根根小针扎在皮肤上。后上上亮着几根松明火把，在凄凉的荒山里照出橙红色一片。

　　阿金往手上呵了一口起气，笑道：“好不容易把颜色染上去，却要再洗掉，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做呢。”

　　姜绮罗伸展了一下手臂：“这也是没办法，我们的前一步工序里染料不能太稀，否则根本不上色，可是一旦染料浓了，颜色就重了。只好再加这么一步。”

　　姜绮罗想起爷爷那本记录里写过棉麻的漂白的步骤，是把纺出的线在碱水里浸泡。恰好她手边就有草木灰，于是便拿温水化了，把染好的蚕丝泡在里面。

　　阿金把木盆端到茅庐里，说道：“就这么泡一夜吧，我们明早再来看。我现在是真的有点想吃东西了。”

　　姜绮罗拍掉手上的灰，说道：“如果这个办法还不行，咱们就试试曝晒法，总有办法把这蚕丝的颜色洗浅了。”

　　“姜小姐，你好像总有办法。”阿金笑着说。她很细心，不忘关上茅庐的门板又熄了火把，然后和姜绮罗一道下了山。

　　从后山的土路上下来，姜绮罗就看到奶娘正在岔道处等着。不远处是她们现在居住的小屋，窗口还亮着灯，显然是还在等她。

　　姜绮罗心中泛起暖意，正要说一番感谢之辞，奶娘狠狠一瞪她：“什么要紧事拖到现在才回来？一个姑娘家大半夜在深山老林里待着你也真不怕被狼叼了！涵儿还一直等你回来吃饭呢，要不是越先生哄他，他连饭都不迟了……”

　　阿金听她一连声地数落姜绮罗，偷偷吐了下舌头。奶娘瞥了她一眼，她对阿金不是没有怨念，不过念在她才来没几天，暂且放过她。

　　姜绮罗微笑着攀住奶娘的肩，撒娇说道：“好奶娘，我知道错了，下次可不敢了。你快帮我们做点吃的吧！”

　　奶娘白了她一眼：“下次？下次你还是个死性不改！”她说完甩掉了姜绮罗的手。

　　没过多久院子里就亮起炉火，还传来食物香喷喷的气味。姜绮罗拉着阿金的手，和她一起进屋取暖。

　　她们睡得太晚，第二日太阳升起老高才睡醒。姜绮罗睁开眼，匆匆忙忙洗漱后，先把阿金喊了起来，两个人去了山后茅庐看成果。

　　碱水烧手，阿金用夹子挑起蚕丝，用清水涮干净了，拿到阳光下。

　　有如隔着暖雾望一朵娇花，或是端坐在香炉边的美人，美艳足够，轻柔足够，朦胧也足够。

　　姜绮罗看着阿金微笑：“我觉得我想要的颜色，找到了。”

　　现在开始大批量地做蚕丝，让三娘她们稍微赶赶工，下次去镇子上时就能交给宋老板新出的布料了。

　　阿金扬着脸微笑：“我就知道你能行。”

　　姜绮罗从染坊拨出几个人，专负责帮忙染丝，不过制作染料的事却是由她和阿金在后山单独完成。

　　这一日她们染了一筐蚕丝，停下来歇息喝茶的时候，姜绮罗忽然郑重起来：“阿金，有件事我必须先和你声明，染料的配方和做法决不可外传。这事关乎着新布料的成败，如果你让你我和师父之外的第四人会了染法，我绝不会善了。”

　　阿金几天帮忙下来，都是和姜绮罗有说有笑的，忽然看她神色俱厉的模样，不禁呆呆地说不出话。

　　姜绮罗也觉得语气太重了，心里有点对不住她，连忙笑道：“你别怕，我只是想先小人后君子。我之前吃过亏，所以不得不小心些。”

　　关于柳枝的事，阿金是从春草那里听说过的，也提醒过她不要把染坊的事情对外乱讲。不过她总觉得春草说起另一个姑娘满脸的不屑，所以她也不敢全信。直到姜绮罗都这样说了，她才真的觉得事情很严重。

　　姜绮罗又对阿金说道：“不过我相信你是不会故意破坏染坊的。如果有人贿赂你，你只管告诉我，他们能出得起的价钱，我也出得起。要是有人抓住你逼问，你就说谎骗他就是。”

　　阿金却越听越害怕，没想到染个区区蚕丝还会有人来抓她，小脸一下子白成了纸，手里的被子当啷一声摔在了地上。

　　姜绮罗满头汗，安慰她道：“我只是说如果，如果……”

　　织纱的事情她还是交给了关三娘。把那一筐丝线给她时，关三娘很不好意思，两只手轮流在围裙上蹭着：“上次我多嘴，这次姜小姐还肯放心交给我吗？”

　　姜绮罗把手里的竹筐塞给她，笑道：“织法外传，的确是你不小心，可是不妨碍你织工了得。三娘，你不是咱们这儿除了霍师父技法最高的吗？新布料我不交给你做交给谁呢？”

　　关三娘难得地露出局促的神情，抱着那筐丝线不知说什么才好，最后她认真地看着将其李的眼睛：“放心吧，这一批丝我肯定给你织好。”

　　“那就有劳了。”姜绮罗微笑。

　　关三娘抱着丝要走，姜绮罗喊住了她：“三娘，新布料一定会大卖，到时候只有你们几位织工就不够了。你能不能去小元村周围的村子问问，有没有谁愿意来帮忙”

　　关三娘咧开嘴一笑：“这还不简单？我娘家的姐妹都嫁到那几个村子了，我让她们问问就行。”

　　姜绮罗点头，又说道：“还要麻烦你再告诉关三叔，以后再盖房子，我们不盖泥瓦的了，都盖成砖木的，反正买材料的钱我还出得起，让村里人住得好一些吧。”

　　关三娘啧啧称赞：“哎呀姜小姐，你真是菩萨心肠，还惦记着给这些人盖房呢！他们和你又非亲非故的，你还为他们花这么多钱。”

　　姜绮罗知道关三娘依旧为柳枝的事情心虚，这是在说好话巴结她。她可以领这份心意，不过却不会喝这碗迷汤。她知道自己不是菩萨，只是要村里人念她的好，不会再出第二个柳枝。一群可靠的工人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她笑着拍拍关三娘的肩膀：“去做事吧，我等着新布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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