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看着姜绮罗的目光吃惊且不悦，他以为姜绮罗只是个陪着钦差来的女人，岂有置喙的余地？

　　他甚至不愿意与姜绮罗直接对话，而是对越九霄说：“还请管束好随行女眷！这儿没有她说话的份儿！”

　　越九霄无奈又好笑地摊开手。

　　姜绮罗最恨这种把女人当男人附属的论调，虽说是这个世界的主流思想，但她还是要见一次驳一次，驳到对方哑口无言为止。

　　“嘴长在我身上，我喜欢说便说。你不让我说，我就偏要说，还要说得更大声。你置桑农的生死于不顾，是不仁不义，也是对桑园的未来不负责任，是对东家的不忠，做生意的不智。你这种不忠不智不仁不义的家伙，天下人都可以说，我又如何不能？”

　　大凡这种拿男尊女卑说事的人总是爱将仁义道德，那么姜绮罗用仁义道德来骂他，看他如何自处。

　　果然，桑园总管的脸色更不好看，无论是不悦还是吃惊都比刚才强烈几倍。“钦差大人驾临姜家庄园本是荣幸，但纵容家中女子放肆未免过分了些！”

　　越九霄慵懒地扇着风，说道：“她还不是本钦差家中女子，本钦差也管不了。”

　　总管对他作壁上观的态度十分错愕，甚至有些恼火。就算是宠爱的姬妾，也绝没有带出来抛头露面的道理，还任凭她大放厥词？

　　“绮罗，你快告诉总管大人你的身份吧！他在心里都骂了我一百多回了！”越九霄笑嘻嘻地说着。

　　总管听到姜绮罗的名字，似乎有些记忆在苏醒，但最终还是没搜索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姜绮罗微微摇头，江南的桑园与京城联系有限，总管是不会时时记得姜家小姐的闺名的。何况，他又是这么一个轻视女人的家伙。

　　“我姓姜，姜家桑园的那个姜。所以这些桑农并不是你的工人，而是我的！”

　　听到姜绮罗掷地有声的话，流民中发出一小阵赞叹和附和。姜绮罗陪着他们走来一路，他们知道这位东家小姐可比总管心善多了。

　　总管终于意识到了姜绮罗的身份，他没有高兴，没有欢迎，脸上不悦与惊讶的表情反而更强了：“老爷不在了，也该是少爷主事，小姐为何来到此地？这不是女子当为之事……”

　　姜绮罗不待他说完便道：“再跟我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套，我现在就撤了你这总管之职。”

　　总管半张着嘴，愣了一会儿，终于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姜绮罗做的事情虽然有损妇德，但是东家小姐和桑园总管的大小他还是知道的。

　　总管终于向姜绮罗行礼，并自我介绍说他名为孔四维，孔夫子的孔。二十年前姜老太爷回乡置办下这块土地时，他就来桑园里当小学徒了，然后一步步做到今天的位置上。

　　孔总管请越九霄一行入园内喝茶小坐，姜绮罗没动，吩咐道：“喝茶之前，你先把这些桑农安排好，给他们干净住处和粮食。他们为我们姜家做事，姜家没道理在危难之际坐看他们饿死。”

　　孔总管的脸色由红转黑，终于成了一抹无可奈何的灰败之色。“小姐，咱们能不能借一步说话？”他伸手示意流民瞧不见的拐角处。

　　姜绮罗本来想要他把话放到台面上来说，却看到越九霄对她用眼色，意思是要她姑且去听，回来再商量。

　　于是姜绮罗随着孔总管来到无人处，听他说道：“小姐，救不得啊！那是个无底洞！我们的桑树已经被毁了大半，今年产不出多少丝，瑞锦庄的收入肯定也要打折扣，哪里还养的了那么多人？”

　　姜绮罗哼了一声：“短见！那明年呢？姜家桑园还要不要继续产丝？这些人走了，明年谁来做工？你去哪里给我找同等熟练的工人？”

　　孔四维脸色有点挂不住，他对姜绮罗本就有点轻视，此刻更是把气愤挂在了脸上：“小姐以为我没有考虑过？可是今年都撑不过去，何谈明年？我们是生意人，不是开粥厂的！”

　　姜绮罗知道此刻的江南粮食价格堪比金豆子，桑园就算有积蓄也不足以养活百十口直到下次收粮。

　　姜绮罗发愁之余，又觉得不对：“这种天灾时刻，难道官府没有赈济？”

　　孔四维哂笑一声，大概还是觉得姜绮罗太幼稚：“江南年年涝灾，我从没见官府给过一颗粮食。”

　　想想也是，这些官员河堤都能修成豆腐渣，过手的赈灾物资怎么能不揩一层油？

　　姜绮罗知道这正是越九霄要解决的，于是打算折回去。想了想，她又吩咐总管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哪怕是去借粮，也要把桑园的人留下来！”

　　“小姐……让我去借？谁家会有？”

　　“官府、姜二爷家，哪怕是雀屏楼！我不信以姜家的名声担保会换不来粮食！不要抱怨，这本就是你该做的！”

　　她走了，留下孔总管站在当场，如遭雷击，如丧考妣。好好地迎钦差，却把太岁迎进了门。

　　姜绮罗找到越九霄，把事情简略说了，越九霄叹道：“这江南官府真好比一滩烂泥。”叹完了，他对辛豹打了个招呼：“借你的人用用，我们在高处搭几个棚子给他们住。”

　　辛豹皱眉：“典狱司的人可不是泥瓦匠，钦差大人别开玩笑。”

　　“先靠体力活舒展筋骨，然后大人上刑才有劲儿啊！”越九霄打趣道，不过，他还摇晃了一下手里的尚方宝剑，最终辛豹不得不从。

　　越九霄有丰富的搭棚子经验，在大青山时他的栖身之地就是自己搭的，典狱司的人虽然什么都不会，却被他使唤得很好。桑园里的流民吃过东西后有了力气，也来帮忙，三五座避难的棚子很快就搭好了。

　　越九霄又去指导他们挖井，看得辛豹气不打一处来，他典狱司的酷吏这回竟然成了苦力。

　　他正在郁闷时，忽然听到一阵喜气洋洋的吹打声，循声一瞧，是一支浩荡的迎接队伍，为首的两个人高举着木牌，上书“钦差出巡”四个字。

　　辛豹松了一口气：“可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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