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的独生子被钦差大人当街杀死，这件事像无孔不入的蚊虫一样飞遍了江南。正在巡视自家桑园，盘算着来年利润的董承听说了这个消息，骤然昏厥，甚至连心跳都断了好一阵。

　　等他被救回时，睁眼便看到停在门厅里的尸身。他在京城被姜绮罗气得吐过血，这次旧病复发，最危险时只有那么一口气吊着，郎中用了百年的老山参才勉强为他续命。

　　“昭儿……我的昭儿……你固然不成器，却不该这么早便死！还死得这样惨！”董子昭躺在病榻上捶胸顿足。下人来劝了许久，他半个字也听不进去，反而将劝解之人尽数打了出去。于是再无人敢上前，只留他一个人对着生气丧尽的独子欲哭无泪。

　　他望着富丽堂皇却后继无人的豪宅，忽然觉得一切都是如此空洞，他的身体也是一样。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落得如此地步？

　　最后他想明白了：“越九霄、姜绮罗！我倾尽董家历代家业，也要让你们不得好死！”

　　他的声音如同地底深渊里传来的诅咒，上天闻之惊恐震怒，于是以轰隆的雷声和卷集的乌云镇压，董家辉煌的大宅仿佛一瞬间落入仇恨的黑洞。

　　乌云和雷声也笼罩在姜家桑园上空，明明上一刻还是晴朗的天空，却在一转眼间黑云压顶，列缺霹雳横贯天空。

　　姜绮罗站在门边，伸出手去。刚刚开始落雨点，但打在手上已是生疼。

　　“天色很不好。”她说的是天气，也不是天气。

　　越九霄抓了一件大衣，走过去为她披上。他知道姜绮罗在担心什么，他的心情并不比她轻松。不过在这种时候，如果满屋子人都阴沉着脸，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他满不在乎地甩甩手：“担心也没有用，乌云悬在头顶，暴雨迟早会落下。”

　　姜绮罗明白他心中的沉重，但越九霄在强颜欢笑，姜绮罗便不会戳破他。她悄悄伸出手，碰了碰越九霄的指尖，越九霄会意，反握住她的手掌。

　　一切都不需再多说，不远处有风狂雨骤，他们会并肩面对，就像此时此刻。

　　“阿金！你醒了？”屋子里传来涵儿欢喜的惊呼。姜绮罗和越九霄回了屋里，看到阿金勉勉强强睁开了眼。

　　她在回来的路上一直落泪，尽管一个字也没有说，却把那股悲苦绝望之气全埋在了心里。结果才一下马车，她就晕了过去，一睡就是一整天。

　　她看到姜绮罗和越九霄，眼睛忽然发酸，泪水又要漫出眼眶。姜绮罗连忙过去拉住她的手，她知道阿金悲伤的原因：“阿金，别哭，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你还是你，有的是青春年华，大好人生还在前面呢。”

　　姜涵摇晃着阿金的袖子，圆圆的眼睛盯着她发红的眼眶：“阿金，你为什么哭？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来帮你报仇！”

　　阿金揉揉他的头发，泪中带笑道：“有涵儿在，谁敢欺负我呀！倒是你，那个病真的好彻底了吧？”

　　姜绮罗心里一片酸涩，阿金受了巨大的委屈，醒来第一件事还是挂念涵儿的安好，她与涵儿没有血缘，却真情真意待这个孩子，姜绮罗作为娘亲除了感激还是只有感激。

　　涵儿拍拍胸脯：“我都好了！你也要快点好起来哦，我等着你做点心！”

　　姜绮罗忽然说道：“姜涵，跪下，给阿金姑娘磕头行礼。”

　　涵儿微微一呆，娘亲很少全名全姓地称呼他，上次发生这种情况，还是他听越九霄的怂恿，把辣椒粉搀到霍师父的烟丝里……霍先生满脸鼻涕眼泪的样子很好笑，不该那次他也被娘亲训得极惨，当然，比起先生他不算什么。

　　但总之，娘亲连名带姓叫他姜涵时，最好乖乖听话。

　　他在窗边跪下来，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说道：“阿金姑姑，涵儿错了，你正生病，我不该总惦记着点心……”

　　“不是这个原因。”

　　涵儿睁大眼睛：“那是为何？”

　　姜绮罗拍拍他的头顶：“娘亲不会说，但你要永远记住，阿金姑姑是你的恩人，恩深如海，你永远还报不完。涵儿，只要你一息尚存，对她要像对我一样好。”

　　涵儿有些迷惘，觉得世上和他最亲的怎么也是娘亲啊，为什么要对阿金一样？

　　不过他一直很喜欢阿金，他年纪小，心思简单，放眼身边的人，就和同样单纯的阿金玩得最好，所以对她好，姜涵也没什么意见。

　　姜绮罗挨着阿金坐下，说道：“涵儿对你行了大礼，你可愿认他当个干儿子？”

　　“我？”阿金吃了一惊，“这怎么使得？”就算不知道涵儿的爹是谁，总也猜得出身份高贵，不然姜小姐怎么看得上？

　　这样出身的孩子，认她做干娘？她……她都已经是个不洁之身了，还配当涵儿的干娘吗？

　　姜涵也老大不乐意，阿金和他玩弹子就从来没赢过，这样的水平还要给他当干娘？还是他来当师父比较好吧？

　　但是姜绮罗坚持，她搂着阿金的肩膀：“没什么使不得。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当得起这个名分。对了，既然你是涵儿的干娘，可要替我多看着他。我哪天把他骂哭了，你要替我哄他哦。”

　　涵儿抗议道：“我男子汉大丈夫，才不哭呢！”不过姜绮罗根本不理会，只是看他要站起来，一把按住了他。

　　阿金看着气鼓鼓的涵儿，勉强一笑，脸色仍然苍白得像纸一样：“姜小姐这样说，我再说不要就太不知自己斤两了。”她笑着捏捏涵儿的脸：“乖，等干娘好一些了，给你做个酒楼都做不出的点心！”

　　“真的吗？好呀！我可以去帮你！”姜涵笑嘻嘻地点头，姜绮罗瞥了他一眼，他乖觉地接上一句：“谢谢……干娘。”

　　涵儿陪着阿金玩闹着，姜绮罗悄悄走出门，越九霄披了一件蓑衣站在远处，他刚刚见阿金无大碍，便悄悄退了出来。终究男女有别，他不想让表现得轻视阿金，尤其在发生了那种事之后。

　　雨已倾盆，姜绮罗撑起一把伞走过去，越九霄知道她走来，问道：“你想哄阿金高兴？”

　　姜绮罗黯然一叹：“也想让她觉得人生尚有可恋。”

　　越九霄撇撇嘴：“我看很难，她仍然消沉，祭出涵儿也没用。”

　　姜绮罗心里很气闷：“我还能怎么做？”

　　越九霄无奈地叹气：“你做不了什么，我们都做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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