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过后是一连十几天的烈日，像是要蒸干这块土地。浑浊的江水到处都是，但是喝不得，各家的日子都过得很苦，尤其是姜家桑园。

　　姜绮罗不在的这段时日，桑园日子过得紧巴巴，临川府给的粮食终于告罄，靠着漕帮劫来的官粮才能勉强度日。桑园管事孔四维的日子过得比黄莲还苦，晕倒越来越频繁。

　　没有饭吃的人一波一波的来到，有的因为堤坝被炸无家可归，有的是和官府做对被打。最离谱的是一群从牢里跑出来的人，他们声称和姜绮罗有过命的交情，特意来投奔女侠。孔四维觉得他们是麻烦，但是又缺乏赶走他们的胆量，只好任由他们住下。

　　小姐在牢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啊？他有时候停下来自问，终究无法想象。

　　好在，姜绮罗终于回来了！四肢健全，毫发无伤，只是脸色苍白许多，人也瘦了。

　　孔四维向上天拜了三拜，感谢家里又有了主心骨。他跟在姜绮罗身后絮叨起来：“小姐，这些上门蹭饭的流民？”

　　“养着！粮食不够，你就给我去官府要。”姜绮罗给孔四维交代了这么一句，就把自己关在了屋里。

　　“小姐怎么了？”孔四维在门外挠着稀薄的头发。

　　“蠢货，你不知道？钦差大人……淹死了！”有个消息灵通的桑农跑过来小声说道。

　　“哦……怎么会有这种事？等等，你说谁是蠢货！”孔四维终于醒悟过来，抄起算盘就打那个人。

　　忽然，姜绮罗的屋门又开了，孔四维连忙站好，惶恐说道：“我们什么也没说！”

　　姜绮罗像是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脸色一如往常，吩咐道：“把账册拿来，也该研究一下桑园的未来了。”

　　孔四维和那个桑农面面相觑，他们还以为姜绮罗会泪流满面地骂走他们。

　　“小姐怎么跟个没事人一样？”桑农问道。

　　孔四维看了一会儿那扇紧闭的门，终于摇摇头，忧心忡忡地说道：“你不懂，不伤心的可比哭瞎眼的还痛苦。”

　　“什么意思？”

　　“少废话，跟我搬账册去！”

　　夜间，桑园内外都归于寂静，流民聚居之处烧着一些火堆，随着夜深露中，慢慢变成了微弱的火苗。放眼望去，只有一处仍然明亮，就是姜绮罗的书房。

　　“娘亲，你还不睡啊！”姜涵从角落里的小竹榻上爬起来，揉揉惺忪的眼睛。

　　今天娘亲回来，他兴奋得睡不着觉，哭着闹着要和姜绮罗在一起，哪怕姜绮罗沉浸在那些账本里。后来他终于熬不住，可是又舍不得离开娘亲，姜绮罗只好把他抱到书房里的小竹榻上。

　　涵儿的脸上被枕头硌出了印子，像是一只花猫，姜绮罗不禁笑了，过去抱起他，心里的痛苦仿佛轻了一点。

　　姜涵趴在她肩上，含含糊糊地说道：“娘亲，先生呢？好久没有看到他了，他该来检查功课了。”

　　姜绮罗的身子一僵，她还没有告诉涵儿越九霄的消息。

　　“娘亲？”

　　“涵儿，就算越先生不在了，你也会好好做功课吧？”

　　“嗯，会的。可是娘亲，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喜欢越先生，我也喜欢他照顾娘亲啊！”

　　“他……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涵儿眨眨眼睛，问道：“很远是多远？”

　　“回不来的那种远。”

　　姜涵坐在榻沿上，低垂着头，忧愁蒙住了他眼中的明亮。后来，他终于说道：“没有那种地方，娘亲，等我再长大点，我带着你去找先生，不许他不回家！”

　　姜绮罗把他抱在怀里，感受着他小小的身体散发出来的温度，觉得这漫漫长夜总算不是那么难熬。

　　她哄涵儿睡下，自己出门在桑园里满布。残水未退，到处是泥沼，腥气扑鼻。姜绮罗不想走太远，便书房外找在一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悄悄地念着越九霄的名字。

　　不远处，有人看着那盏灯火沉吟不语。

　　他背后有手下说道：“掌刑大人，您要是喜欢姜绮罗，直接把他带回官邸不就行了？”

　　辛豹狠瞪他一眼：“蠢材！越九霄是我杀的，把她强掳走不是不打自招？”

　　典狱司的人连忙跪下：“是是是……”

　　辛豹又吩咐道：“回去自领二十棍。”

　　典狱司那人顿时慌了，要知道在他们典狱司说起二十棍，指的可不是打二十棍，而是要把二十根棍子打断！那岂不是要打出人命？

　　“二十……大人？我是为了您着想，说了蠢话也是本着赤胆忠心……”

　　“我不喜欢你们揣摩我的心思。”辛豹说完，转身消失不见。

　　第二天，吃过午饭，孔四维例行公事来姜绮罗的书房倒苦水：“小姐啊，粮食不够啊，来投靠的人越来越多，刚刚又从隔壁广川府来了一群讨饭的。你说说，连那么远地方的人都来了，咱们难不成要把整个江南都管起来？”

　　姜绮罗问道：“官府还没有赈灾吗？”

　　“哪有那么容易？现在管这临川府的是那个典狱司的大官，他哪懂这些？越钦差也没了，一个能管事的都……小姐，我不是故意的。”他说到一半才意识到提了不该提的名字，于是连忙鞠躬谢罪，偷偷地打量着姜绮罗的脸色。她若是要哭，孔四维只好陪着她哭，以表安慰。

　　然而姜绮罗的眼睛里一滴泪也没有，只是眼中的神采更加黯淡。孔四维觉得不好，正要劝解她，姜绮罗却站起来说道：“备车，我要去临川府。”

　　孔四维应了一声：“好，小姐出面要粮，肯定比我这张老脸有用。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少则半月，多则一月。”

　　孔管事傻眼了：“啥？就是要个粮食，您要去那么久？您好不容易出狱了……”

　　“你刚刚不是说吗？我们是不是要把整个江南都管起来？孔管事，你说对了。赈灾的事我替九霄来做，涌入临川的难民我会安排到桑园，你多照顾。”说完，她拍拍孔四维的肩。

　　姜绮罗离开书房后，里面传来扑通一声。过路的桑农听到了进去查看，不由得大喊起来：“来人啊！孔管事又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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