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清楚了鬼媳妇的本事,爷爷走后本来只接风水生意的我试着接了几单驱邪的生意。都是些级别很低又不凶的东西,太厉害的我不敢接,毕竟是让鬼媳妇去替我上阵,我只是负责站在后面煞有介事地端着爷爷那把匕首给金主装装样子,要真出了什么岔子我根本没办法收场。
一个多月的相处下来,我与她之间的谈话在不知不觉中多了起来,我发现她作为一个鬼,其实也不是那么难聊,虽然每次都是我问她答,每次她的回答都只有寥寥几个字。有时候生活上的琐事不知道怎么选择,我会问她,她会根据她的喜好来答我。比如早晨睁开眼我不知道是喝粥还是吃面,她会回答我喝粥。
因着这些细碎的问答,我渐渐了解了她的习惯和脾性。我知道她喜甜不喜辣,偏好吃清淡的食物却爱喝浓一点的茶,据观察我还发现她生前一定保持有良好的饮食习惯,每晚一过七点便不再饮茶,因为每次只要我在晚上七点后端起茶杯,便会看见她皱眉。除此之外,我发现她喜欢夕阳胜过朝阳,她道行不浅,就算是白天也能够随意现身,但我晒太阳的时候她很少跟我到院子里,再厉害的鬼物面对阳光也会不自在这我能够理解,但唯独夕阳时,她会站在院子的树下,看着一点一点掉下去的太阳发呆。
虽然总是冰冷着一张脸,无时无刻不裹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但我央她帮忙,她最开始不乐意,我多求几次,她总会顺着我去做。我不知道她是本就如此面冷心善,还是只因为我与她有那阴阳的媒约,但不管怎样,我越来越舍不得送这个鬼媳妇走了。
人鬼殊途,我不能为了自己这点私欲便把一个本不再属于阳间的鬼魂永远留在阳间,毕竟对于一个鬼魂,最好的归宿是轮回往生。几经纠结下,在那盆井水与房顶相处的第四十九天,我终是决定为她完成那场送魂仪式。
我在天黑前就已经把仪式所需要的所有物品准备妥当,和装满井水的汤盆一起,齐齐安放在院子正中。天色渐黑,我和鬼媳妇并排站在那一堆东西面前,月亮慢慢升到最高点,晚风吹过,发丝拂动,颇有些形式感。
我取出一把新买的美工刀,锋利的刀片让我有忍不住想要退缩的心理。为了不破坏好不容易营造出的那点形式感,我把心一横,闭着眼睛在自己的食指上划了一刀。
我们通常所说的纯阴纯阳之血,是指八字属阴和八字属阳这两种人的血,但这本书上的注解有所不同,指的是未经情.事的男性和未经情.事的女性的血。这便给我省去了不少麻烦,我自己便是个未经情.事的女性,二十四岁,谈过两场恋爱,却都在极短的时间内无疾而终,还来不及去经那情.事。
关于我那两场恋爱,分手的原因说起来也是让人哭笑不得。我并不想对我的另一半隐瞒什么,因此在确定恋爱关系后,我向他们坦白了我命格的事情,并且告诉他们我有一个鬼媳妇。
第一个人不信,他觉得我脑子有毛病,我那守着杂货铺却整日以看风水为业的爷爷脑子也有毛病,于是没在一起几天便嫌弃地跟我提出了分手。第二个人倒是信了,也怕了,我到现在还记得他略带着颤音强作镇定地跟我说,王命,不管跟你结亲的对象是人是鬼,是男是女,但既然你已经是有对象的人了,那我们再在一起恐怕不合适。
想到这里,我不由为自己落寞的人生叹了口气,忍不住又朝旁边的女鬼看了一眼,过了今晚,我身边就真是连个鬼都没有了。一边感叹,我一边往汤盆里滴了几滴血,看着鲜红的血在清冽的井水中一丝一丝地散开,我不再多想,端起汤盆打算一饮而尽。
然而这一盆水实在太多了,我高估了自己的胃,才喝了不到三分之二,便再吞不下去。我愁苦着一张脸看着汤盆里剩下的水,后悔刚才怎么就没想到拿一个小碗分一碗出来再用,转念又一想,书上并没有强调必须把水喝光,我喝这么多估计也足够了,当即拿手背抹干净嘴,捧起地上一早抄好的往生经大声朗读起来。
读着读着,便感觉到周遭的事物起了变化。仪式启动了,这回总算是成功了,我想着。
越往后读着,我越觉得身体发轻,直至最后天旋地转,我几乎站不稳摔倒在地上。随着天地快速地旋转,风呼呼地在我耳边刮着,我什么也看不清楚。
往生经读完了,我努力定神去寻我的鬼媳妇,希望还能来得及看她最后一眼,却只觉得双目胀痛两耳失聪,整个世界只剩下恐怖的寂静,连风声也消失了。
心脏就像是打了过量的兴奋剂,砰砰砰地跳得极不正常,我死死捂住胸口,生怕一松开手心脏便会从胸腔中迸将出来。等四周的景物慢慢停止了旋转,整个院子空空荡荡,哪里还有我鬼媳妇的踪影。
她走了。终于还是被我送走了。
我脚下有些踉跄,还没从刚才剧烈的眩晕中缓过劲来。
“小姐,小姐!”
我听见背后有女人的声音。
“小姐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小心着凉!”
我随着声音扭头去看,却看见一个身着古装的女人朝我跑来,她脸上的表情似乎很急切,而我就那么偏着头看着她跑近,眼睛时花时好,头脑中一片空白。
“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那女人扶住我,伸手来摸我的额头。
额头上的触感非常真实,我努力的想要让宕机的大脑恢复思考能力,盯着对方鹅黄色的宽大袖口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终于没有忍住,胸腔里一股浊气涌上来,我哇的吐了出来。
……
我在一片神志不清中被这个女人搀着进了一个房间,又被她引到床上躺下,一路上就听见她关切地问这问那,我却一个字都没有回答。
因为我当时完全是懵的。
明明是在我家的院子里,我分明还看见了那口古井,为什么其他的陈设都不一样了,连原有的树都没了,变成了精致的灌木和石汀。还有眼下我所躺的这个房间,我的家里根本没有这样的房间。
我想我一定是在仪式中因为某些原因晕了过去,这应该是个梦境。所以我决定睡一觉,换一个正确的方式醒来,就该清醒了。不知道醒来之后我的鬼媳妇还在不在......我想着这个问题,没一会真的睡着了过去。
“命儿还在睡吗?”
这是我将醒未醒时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个男人在问。紧接着我听见一个女人的回答,这个女人的声音正是刚才在院子里叫我小姐的那个。
“小姐今天也不知怎么了,这般嗜睡。”
“有让大夫瞧过吗?”
“还没。”
“你去把大夫叫来,命儿这身子大意不得。”
“是,少爷。”
我躺在床上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越听越觉得崩溃,感情这睡了半天,我还在梦里。我打算继续睡,睡的时间长了,总能出去。正当我要闭上眼睛的时候,那个男人突然冲我叫了一声:“命儿你醒了。”
他声音柔和,两步走过来站在我的床头,眼神中不乏关切:“可有哪里觉得不适?”
我迟疑了一下,皱着眉回答他道:“头晕......”
“我已差小云去叫大夫了,你这身子......”他的眉头皱得比我还深,重重地叹了口气。
没过多久,这男人口中的小云,也就是刚才的女人,领着个白胡子灰长衫的老头子进来了。那老头子背着个方方正正的木头箱子,他一进来便把箱子放下,熟门熟路地走上前来拿了我的手号脉。
“李大夫,舍妹的病,可是又加重了?”
我看见那老头子捋着下巴上一撮稀稀拉拉的胡须,锁着眉头一阵吟思,而站在他旁边的男人被他的模样弄得大气都不能呼出,直以为我就快不行了。
不料那老头子放了我的手,一边背着手站起来一边大声啧啧道:“奇了!真是奇了!老夫行医几十载,还从未见过这般奇象!”
“李大夫,你就别卖关子了。”男人的样子很明显是急了。
“严少爷,令妹如今的脉象可谓是四平八稳、畅通无阻,她那体虚之症已半点没有了。”
“李大夫你此话当真?!”男人的表情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变,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了起来。
“老夫也很是惊讶,方才已经仔细确认过了,严公子如若不信大可再请别的大夫替令妹瞧瞧。”李大夫说完又开始捋他的胡须,大概是自己想了一会还是没有想通,摇头叹道:“老夫向来对自己的医术颇为自信,想不到这一回竟没能瞧准,可这二十年里,令妹的脉象却不是一个长命之人,谁知这突然的,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兴许是当年那道士替命儿做了法事又改了名字,如今起效了。”男人猜道。
“确有可能,”李大夫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转而跟男人拱拱手作了个揖说,“既然严小姐的身体已无大碍,老夫便不久留了,严少爷告辞。”他转了身背上自己的箱子就要离开。
“李大夫走好。云儿,送送李大夫。”
等那两人离去,男人立到我的床前,脸上掩不住的欣喜:“命儿,大夫说你无碍了,这真是、真是太好了!我现下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爹去!”他朝门口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回头看着我:“对了,刚才新送来了两批货物,我见里面有几本古籍还有画册,知道你一定喜欢,所以替你留了下来,命人放到书房了。”
我点了点头,目送男人离去,等到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后,我撑着床坐了起来。现在我的头脑基本恢复正常了,思路可以说很清晰,也可以说非常乱。
这个男人被叫作严少爷,他在人前称呼我为“舍妹”,刚才的李大夫则叫我“严小姐”,可见我与他是兄妹关系。问题是,我怎么会姓严了?无缘无故的,还多了个哥哥......好奇怪的梦境。
我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越看越是觉得毛骨悚然。这个梦境不仅奇怪,而且真实得可怕,我甚至能够一根不漏的数清楚头上的屋顶有多少根横梁。
以往做梦,有时候确实能够清晰的分辨出自己是在梦里,但没有一次是现在这样真实的,真实得我甚至对现实世界正在睡觉的自己没有一点点感知,反倒觉得这个世界才是现实的。
我开始梳理思路,从整件事情的开端——那场仪式开始回想,一来二去的分析了半天,有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从我脑中生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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