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摸着黑，把豆面儿磨了一遍儿又一遍儿，到三更半夜才敢回去，院门已经被从里头闩上了，她怕把朱氏吵醒，又少不得一通责罚，只得在附近背风处寻了个干草垛子，缩在里头凑合了一宿，冻的嘴唇发紫，手脚都没了知觉。第二天一大早，鸡刚叫又赶紧爬起来，朱氏年纪大，睡眠短，起的早，绝不允许旁人多睡半刻，只要她起了，没见到其他人，那这一天就甭想好过了。
听着鸡又叫了一声，赵氏伸手出直哆嗦的手，轻轻敲了敲院门。
院子里一片寂静。
片刻，她又敲了两下。
还是没人应声。
她有些急了，一早要做的活儿可不少，烧火，做饭，喂猪，挑水，不干完就没饭吃，她已经一天一个窝窝都没吃了，这会儿头重脚轻，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赵氏第三次敲响院门，终于，门开了。
“娘，你咋在外头？”云月手里拿着一把生锈的大铁刀，神情有些木然，她和云容也是不能闲着的，每天一大早就要起来剁鸡食，割猪草，拾柴和，干不完的琐碎，用朱氏的话说，就是老云家不养吃白食儿的。
“磨豆面儿去了。”赵氏弯腰，吃力的提起那半袋豆面，夸进门槛朝厨房走去，提着半口气儿喊道，“容儿，过来生灶。”
母女三人之间的话并不多。
搁在以前，云立忠在青牛县当官的时候，也是母慈女孝，其乐融融的，再往前，云立忠是秀才老爷，赵氏是秀才娘子，虽在乡下，可一家人被好好的供着，衣食无忧，母女姐妹间无话不说。
可如今呢？
苦难和艰辛，把从小没受过罪的姐妹磨的淡漠自私，自保都难，哪还有心思顾及到别人。
在草垛子里冻了一夜的赵氏，嘴唇发青，哆哆嗦嗦蹲在灶火旁，舀水，和面，给朱氏蒸豆面儿馒头吃，这边儿锅刚上汽儿，那边儿又忙不迭的去扫猪圈。
圈里的母猪快要生了，她得时刻留意着，万一有个疏忽，又免不了一顿责罚，如今在这个家中，一头猪，一只鸡的都比她金贵。
朱氏坐在上房，耷拉着眼皮，掰一块豆面儿馒头进嘴里，一边慢悠悠的嚼，一边听陈氏挑拨念叨，陈氏撇着嘴道，“就那赔钱货丫头，还真有人敢要，也不怕让她克的家破人亡，元宝村那耗子都嫌的地儿，穷的一个子儿都拿不出来，还想娶便宜媳妇儿，我看呀，这也是破锅配烂盖……”
朱氏没说话，眉尖儿微微挑了下，她自个儿心里有数。
云月一直留在家里也不是事儿，留成老姑娘，吃她的喝她的不说，还得让人说闲话，不如干脆顺水推舟，把那吃白食儿的丫头打发走，嫁个穷鬼也好，虽然得不成聘礼，但日后姓赵的也甭想再靠着闺女撑腰翻出啥幺蛾子。
朱氏心下打定主意，当天中午便让陈氏把云立德喊来，点头同意了云月和元宝村姜家大郞的婚事。
家中老太太点了头，事儿便成了一半，云立德让连氏去跟赵氏说道说道，让她放心，姜家虽穷，可嫁妆上，他们不会亏待云月，等她嫁过去，安稳过日子便是。
连氏应下，等忙完了晌午一阵子，下晌在河边儿找到了洗衣裳的赵氏。
赵氏冻的双手发紫，有些迟疑又有些欣喜的看着她，干裂的嘴唇蠕动，“你说真的？”
“我俩是月儿丫头的二叔二婶儿，侄女儿出嫁，这么大的喜事儿，咋能不给添妆。”连氏道，“大嫂，你放心吧，亏待不了孩子的。”
赵氏抿了下嘴，又吞吞吐吐的问，“那、你和老二是、是咋打算的？”
“她二叔说了，给陪十亩地，六头猪，再给月儿些压箱底儿的银钱，等来年开春儿，天儿暖和了，再把姜家那院子好好修整修整，盖几间像样的屋。”连氏也没啥拐弯抹角的心思，直心眼儿道，“老二专程跑到元宝村打听了，那一家子都是实诚人，月儿丫头去了，肯定不受委屈。”
赵氏听的心下一喜，眼珠子一转，心里的算盘就打了起来。
姜家穷的叮当响，云月带着丰厚的嫁妆过去，便是低嫁，那成婚后，还不是云月当家做主？云月站稳的脚跟，她当娘的苦日子也算是熬到头了。
赵氏仿佛看到了希望，急急忙忙洗完衣裳就往家跑，回去，却没见着云月的影子。
“你姐呢？”
“谁知道。”
“你没瞧见她上哪儿去了？”
“没瞧见。”
刚说两句话，还没喘口气儿，就见陈氏又拎着袋黏米，往地上一扔，扬着眉毛道，“娘想吃年糕了，你去，把这米洗净蒸熟，再借个石臼回来，捣劲道些，甭净想着偷懒。”
“这……娘也吃不了这么些……”赵氏低头看看那口袋，少说也有二三十斤。
“眼看过年了，还不得多备些年货？”陈氏翻了个白眼，不忿骂道，“懒骡子上磨，让你干点儿活，事儿咋那么多，少废话了，赶紧的！”
赵氏咬了下嘴唇，弯腰去提那口袋黏米，一下没提起来，往前踉跄了两步，陈氏哼笑，抱着膀子冷嘲热讽，“哟，还真是夫人的身子奴才的贱命……”
朱氏的磨磋，陈氏的煽风点火，赵氏虽习以为常了，但心里不记恨是不可能的，可她如今压根没啥报复的念头，她一门心思的只想着赶紧能脱离苦海。
她洗米，烧灶，把黏米下锅蒸熟，然后去云立德那边借了个石臼，一路推着回来，在院子中央一下下的捣起的年糕。
入冬，天黑的早，一石臼年糕还没捣好，天色就暗了下来，陈氏又催着她做饭，赵氏手忙脚乱的喊云月和云容帮忙，喊了好几声，才见云容从屋里出来，嘴里低低抱怨，“刚才歇一会儿，瞧我这手，都生冻疮了……”
“咋就你一人，你姐呢？赶紧来，先把粥热上，耽搁了吃饭，又该找茬了。”
“我咋知道，没见她。”云容不乐意的进了厨房，“整天就干活儿，干不完的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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