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搁以往，瞧见陈氏这副没出息的吃相，老太太早就劈头盖脸的骂上了，可如今，她修了闭口禅，又逢大过年的，怕冲撞了神灵，便只能忍着，恶狠狠的瞪了陈氏好几眼。

　　可惜，陈氏是个没眼力劲儿的滚刀肉，任凭那跟刀子似的目光割在身上，依旧吧唧着嘴，照吃不误，还吃的比谁都高兴。

　　赵氏却今时不同往日，遥想去年过年的时候，她还是穿着鲜亮夹袄棉群，头发梳的一丝不乱的秀才娘子，桌上有啥好的，除了老两口，便是先仅着他们一家子。

　　再看看如今，那个身形佝偻，头发蓬乱，浑身脏兮兮，畏畏缩缩的村妇，简直和以前判若两人。

　　即便是上了桌，赵氏也不敢夹菜，生怕多吃一口，回头朱氏再变本加厉的折磨她。

　　连氏看在眼里，心中唏嘘，默默的抬手，给她夹了几个皮儿薄馅大的羊肉饺子，又添上两大块花肉。

　　赵氏偏过头，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娘，您多吃点儿，再尝尝这红烧鲤鱼，可新鲜啦。”怕老太太生气，连氏忙又给她也夹了一大筷子。

　　朱氏不冷不热的哼了声。

　　年夜饭，吃的不在于有多丰盛，而在个热闹喜庆的气氛，可云家饭桌上，却是安静又沉闷。

　　老太太落个脸，跟谁欠了她八百两银子似的，赵氏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丁点儿声响，云雀懒得说话，云立德又不善言辞，连氏说了几句，觉得有些尴尬，便不在吱声，满桌只剩下陈氏胡吃海塞吧唧嘴的声音。

　　朱氏吃完，便扭身又回了上房，陈氏拼着撑死的心，吃完了盘中最后一块儿肉，仰着肥硕的身子，满足的一边摸肚皮，一边吩咐赵氏收拾，连氏想起身帮忙，却被一把拽住了胳膊。

　　“二嫂，这些粗活儿哪能让你干，让她去就行了。”陈氏笑嘻嘻的咧着嘴，“大过年的，咱妯娌俩好好说说话。”

　　“……”连氏从她油乎乎的手中抽出衣袖，看了眼沾在浅色夹袄上的油渍，无奈的皱了下眉头。

　　“嘿嘿嘿……”陈氏扭头对还在抱着个盘子舔点心渣的云义招招手，“三郎，愣着干啥？还不快给你二叔二婶磕头拜年！”

　　三郎缺根筋似的愣了吧唧，闻言立马撂下盘子，普通往地上一跪，砰砰磕了俩响头，嘿嘿傻笑道，“二叔二婶儿过年好！”

　　“……”

　　“……”

　　云立德和连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弄愣了，压岁钱倒是备好了，三郎和云容都有份儿，本来是等着都拾掇利索了，再给俩孩子的……

　　见二人没反应，三郎不知哪根筋又轴着了，身子一转，对坐在旁便的云雀又是好不含糊的俩响头，“雀儿妹子过年好！”

　　“噗——”云雀刚喝的一口茶喷了出来，差点儿从椅子上跌倒，连连摆手，“别……我怕折寿……”

　　十一和小五憋的肩膀直打颤儿。

　　“这孩子，快，快起来……”连氏哭笑不得，忙弯腰把他扶起来，又回过头，给云立德使了个眼色。

　　“三郎真是……懂事了……”云立德也想不出啥词儿，别扭的夸了句，便从怀里摸出个红纸包。

　　三郎眼睛一亮，立马一轱辘的爬起，上前接了过去，还没等他拆开，一只油腻腻的手便突然从身后伸出。

　　“小娃娃家，这钱娘给你攒着，往后娶媳妇儿用。”陈氏夺过红纸包，掂了掂，三两下把里头的钱倒了出来，不满的皱起眉头，咕哝道，“咋才这么几个……”

　　压岁钱本就是讨个吉利，打发小孩子的，连氏给每个人都包了二十文，却没想到引来陈氏的当面抱怨，她有些尴尬的扯了下嘴角。

　　陈氏翻了下白眼，把铜板往怀里一揣，又拧了把三郎，把他往前一推，“还有二郎和香儿哩！再替他俩也磕个头！”

　　“哦。”三郎应了声，愣头憨脑的又要跪下。

　　“别……磕过了、磕过了……”连氏忙摆手，看了云立德一眼。

　　“那可不成，三郎磕过了，二郎和香儿还没磕呢！”陈氏厚着脸皮，压着云义的肩膀，非要让他再磕。

　　“……”连氏没备多余的红包，好在身上还有些钱，忙掏出了些，打发给了三郎。

　　三郎乐呵呵的咧开嘴，这回不等他娘伸手，便牢牢捂住，一溜烟儿的跑出门了，陈氏追出步，叉腰大骂，“小兔崽子，你给我回来！”

　　“天儿不早了，咱也回吧。”连氏道。

　　“哎，二嫂，别急着走啊……”陈氏抱着膀子，倚在门边，“明儿大年初一呢，我去你家给你拜年哈……”

　　连氏叹了口气，经过厨房门口，见赵氏正弯着腰在水缸里舀水，小声道，“大嫂，改天你得空，到我那一趟，我有些东西给你。”

　　说这话时，连氏万万也没有想到，这会是她见赵氏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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