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浅,梅花开了没有?”
我摇头,“昨儿临睡前还没开,现下如何,我也不知道。”
范公公一把抓住我的手,“唉哟姑娘唉,这近百口子的命都在那宝贝身上了,还不快去瞧瞧。”
范公公并非夸大其词,实在是皇上太过看重此花,若赶在除夕前开花,皇上龙心大悦,景泰殿的宫人会好好地过个年。若是没开,皇上会是如何反应,谁都不敢想。不过,我在院子里跪一夜是免不了的。
对养花,我虽有自信,可身上背着如此大的干系,我还是不敢大意,白天有太阳,就将绿梅搬到外面晒太阳,夜里冷,则搬进空屋里。范公公不放心,还额外派了两名太监值守。
到了空屋,值守的太监小心地开了锁。
刚进门,梅花特有的淡雅清香扑面而来。就看见,虬结的梅枝上面,待放的梅花如同才睡醒的美人,正慵懒地舒展着肢体,绽开了粉嫩的花瓣。
那一刻,我似乎听到了花开的声音,柔柔的,怯怯的,软软的,响在我的心里。
范公公激动得拂尘都要拿不住,看着梅花不敢上前,“开了,真的开了啊。快,快去请皇上!”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扑通”的跪地声。
皇上已经来了。
他缓缓走近,视线落在梅花上,像是看着心爱的女子,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梅花承接着他的目光,似有灵性般,一朵接一朵绽开,花瓣微卷,像在朝拜君王。
皇上伸手抚摸着花瓣,动作轻柔温存,指尖竟在微微颤抖。
看着他专注的神情,我竟有些感动,谁能想到皇上也是爱花成痴。
过了好一会,他猛然开口,“来人,将此花送入沈相府里。”
一语惊了四座。
谁都看得出来,皇上极喜爱这盆绿梅,而且近半个月景泰殿的宫人也没少为这花折腾,可皇上竟然赏给了沈相。
皇上竟如此看重沈相么?
太监小心地将花抬了出去,皇上面容平静地看向我,“你想要什么赏赐?”
我恭谨地说了朝云之事。
皇上听罢,对范公公道:“你看着办吧。”
我心里一喜,这事算成了。
除夕宴跟往年一样设在风华厅。
酉初,景泰殿的正门缓缓打开,范公公头前开路,皇上乘御辇居中,张禄随侍辇旁,一众宫人静肃地跟在后面,浩浩荡荡地前往风华厅。
雪已停了,树上积雪犹在,被耀眼的红灯笼映着,发出柔和的光芒。
一路走来,处处张灯结彩,宫里真正有了过年的喜庆气氛。
风华厅的门口,早有成群的宫人候着。皇上方一下辇,口呼万岁的声音便排山倒海般一重一重呼啸而至。
王爷与王妃侍立在大殿内,齐声问安。
皇上心情甚好,笑着让大家平身,自己在首位坐了。德妃坐在他的身旁。
我这才发现,皇上的妃嫔少得可怜。皇后自然是没了,四妃如今只剩德妃自己,九嫔倒有六人,虽说容貌看着还算艳丽,但仔细一瞧就明白她们都已过了韶华之年。至于其他婕妤美人才人什么的,总共也就二十余人。
菜一道道摆了上来,酒一壶壶端了上来。
因是家宴,又是除夕,酒过三巡,席上之人便少了拘束,气氛渐渐活络起来。
我站在距离皇上稍后的地方,被廊柱挡着,正好能够大胆地观察着殿内的人。虽然,我极不想承认,我心里牵挂得只是平王。
平王坐在右首首位,看上去兴致很高,一盏接一盏地喝酒,不时侧身与平王妃说笑几句。平王妃比那日的气色明显要好,白皙的脸上泛着潮红,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屋里暖意太足。
平王过去是六皇子刘成烨,因尚未成亲,他一人独占一案,神情专注,像在倾听屋内的丝竹之声。他头戴白玉冠,身穿绯色直缀,绯色很衬他,既显得喜庆,又增添了他的俊美。那双眸子,映着殿内的流光溢彩,明亮得如同黑曜石。
不可否认,在场的诸多俊男美女中,六皇子无论在长相还是气质上都是最出色的一个。
平王虽英俊,但稍嫌霸气,让人不敢接近,庄王虽温和,可过于怯弱,撑不起大场面来,而安王,总让人感觉聪明外露自信过了头。
这兄弟四人,平王与安王容貌最为相似,都像皇上。六皇子更多带着贤妃的特征,而庄王……我的视线不由转向左首首位,庄王正兴致勃勃地看歌舞。
一道视线吸引了我的注意,迎着那道目光看过去。
那人黝黑的皮肤,机灵的双眸,见到我,习惯性的咧嘴一笑,露出两列雪白的牙齿。
竟然是齐义!
那个想送我到盛京的马车夫。
而他,正站在庄王身后,显然是庄王的侍卫。
我记得很清楚,沈相曾为了诱皇子们出动而放出风声说西南有凤身。
我也记得朝云说过,沈家支持得是庄王。
既然如此,庄王为什么也派人去惜福镇?
他想迷惑其他皇子?
还是沈相根本没告诉庄王这是个圈套?
齐义见我讶异不解的样子,又是咧嘴一笑。我本能地往廊柱后面再躲了躲,恰碰上范公公。
范公公着急地说:“给你使了好几次眼色都没看见,快去,皇上给王爷们赐了酒。”
我一激灵,看到眉绣已取了酒壶往庄王那边去了。
忙上前,在皇上面前的案上取了另一壶酒,朝平王走去。
这些天,我已经很能控制自己,在有人的时候绝不会如以前那般偷看他,也不会听到他的声音就全身颤抖得不能自已。
所以,我微笑着缓步上前,优雅地跪下。我的步子很稳,我的笑容很甜,我的跪姿很端正,然后取过他的酒杯,执壶倒酒,酒恰平杯口,一点都没溢出来。
我有点佩服自己,平常倒茶绝对没有这样高的水平。
双手端起酒杯,恭声道:“皇上所赐西域贡酒,王爷请——”
他伸手来接,手指拂过我的手背,停了片刻。
我慌忙起身,裙裾似被什么挂了一下,害得我几乎站不稳。
低头去看,却什么都没有,就好像只是我的错觉。
深吸口气,稳住心神,往六皇子那边去。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话语,因他眼盲,我执了酒杯送入他手里。
他连酒杯带我的手一并握住,低声道:“阿浅,你怨恨我么?以致于路上遇到都不肯打个招呼。”
我愕然抬头。
自打不教他养花,我只遇到那一次,就是在去浣衣局的路上看到他正与四个姬妾玩雪赏梅。我折返回去,从另一条路过去了。
那天,他并没有“看”到我,想来是江离告诉他的吧?
我想抽出手来,他却握得极紧,“阿浅,我向你赔礼,你可能原谅我?”
我急道:“殿下,此处非说话之地,改天再说好么?”
眉绣已斟完酒,捧了酒壶回去,此时虽无人注意这边,可我再不会,难免令人生疑。
他低低道:“那明天申正,我在赏荷亭等你。”
我无奈地应了,他这才松开了手。
匆匆往回走,对上一个看着脸生的侍卫若有所思的眼神。
我心里“咯噔”一声,刚才这一幕到底被人看见了。也不知明日会不会有流言出来?
想到明日,又是一桩麻烦事。
以往,因着贤妃的命令,我教他养花,故此经常在一起。可那都是白天,身旁还有其他宫女太监。
如今,我已并非纤云宫的宫女,他又约在申正。
申正,天已经黑透了。
因着心里的烦恼,我也没有兴致打量四周了,闷闷不乐地看着廊柱发呆。厅里的气氛倒是热络的很,才刚有舞姬表演了剑舞,这又换上了歌姬唱歌。
范公公拉拉我的衣袖,“现下没什么事,张禄他们已吃过饭了,咱们也下去吃饭。”
我点点头,叫着眉绣,跟在范公公后面,到了膳房旁边的小偏厅。
黑漆方桌上摆了不少菜,有从厅里撤下来的,也有新出锅的。站了这半天,只看别人吃吃喝喝,腹中真有些饿了。大家伙也不客气,捧了碗,围在一起开吃。
在下人面前,眉绣一点都不拘谨,一会夹菜,一会盛汤,甚是活络。
范公公打趣她,“在皇上面前怎不见你这么机灵?”
眉绣撇着嘴说:“我说我上不得台面,您老偏让我上,做得不好,又被您排揎。”
范公公笑道:“得了,就在我面前有本事。”
一桌人低低笑起来。
厨子端来一盆酱蹄髈,放到范公公面前,谄媚地说:“这是专门做了,孝敬您老的,您老尝尝。”
范公公道:“我知道你的孝心了,赶快去忙活正主儿要紧。”
厨子点头哈腰地走了。
眉绣抢先伸出筷子,“今儿跟着公公沾点光。”蹄髈太滑,筷子夹不住,她索性伸手抓了一个,“嗯,真好吃。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蹄髈。”伸手去抓第二个。
“都还没吃呢,这就动上手了。”范公公一筷子敲在她手背上。
眉绣猛地缩手,手臂碰倒了汤碗,满满一碗汤尽数洒在我身上。
我慌忙起身,抓了帕子擦,油渍却是擦不掉。眉绣不住口地道歉。范公公就训斥她,“这毛手毛脚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眉绣泪眼盈盈地看着我,似乎眼睛一眨,泪水便要落下来。
我叹口气,“行了,多大点事儿。我先回去换件衣服,若有差事,你替我顶着。”
眉绣连连点头。
范公公也道:“快去快回。实在不行,这里还有我。”说着又狠狠地瞪了眉绣两眼。
我笑笑,穿上木屐,从侧门出了风华厅。
刚出门就打了一个寒噤。屋子里那么暖和,外面还真是冷。
将手凑在唇边哈了口气,搓了搓,感觉好了一些,遂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沿路的树上挂了许多红灯笼,冷风吹过,灯笼摇曳,树影斑驳,加上木屐踩在雪上单调的“吱呀”声,心里隐隐有些惧意,感觉身后似乎有人跟着。
猛回头看过去,却什么人都没有。连脚印都只有我浅浅的一行。
不由笑自己胆小。
小时候,我性子野,胆子也大,跟着顾远顾兰兄妹两人爬树捉鸟下河摸鱼,什么都干过,不提灯笼走夜路也没怕过。如今,人长大了,胆子却越来越小了。
想起以前的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可真的是无忧无虑。
正想着,树后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将我拉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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