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世间除了楚蘅,还有第二个人,敢穿这样似雪一般白的衣衫,而且竟然不管不顾地拖在地上。
宫里的男子,除了太监与禁军,就是主子。可他的衣着既非太监亦非禁军,那么只能是后者。见了主子,我需行礼问安的。只是我不知他的身份,若称呼错了,反是惹祸上身。
踌躇着不敢开口。
他再问:“你从松涛轩来?”松涛轩在宁翠院的旁边。
我低应着“是”,屈身行礼,“奴婢叶浅见过主子。”叫主子该是没错的。
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是纤云宫的宫女?”
“是,主子。”宫女的服饰虽然有定例,样式都差不多,可各宫的颜色却不同,有心之人都能分辨出来。
他“哦”了一声,再没有说话。
未经许可,我不敢走,垂首站在他面前,眼角瞟着那雪白的衣袍,上面沾了绿色的草汁,到底是弄脏了。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你带我去纤云宫。”
我,带,他,去?!
我是不是听错了?惊讶地抬头,霎时呆在那里。
他长得极为好看,精致的面容,清澈的气质,高山遗雪般高贵优雅。尤其那双眼眸,狭长潋滟,仿佛波光粼粼的水面闪动着光芒——这是我见过最美的眼睛。
出色的男子,我也曾见过,比如沈清,比如楚蘅。可他赢了沈清一份清雅,胜了楚蘅几许亲和。
见我愣着不动,他皱起眉头,摸索般伸出手。
我本能地想避开,却被他一把抓住,修长的手指缠上我的手,“带路吧。”
猛地意识到,他看不见。
莫非他就是那个有眼疾的六皇子刘成烨。
平生第一次,与男子牵手,不曾想竟是这样的境况。
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一双眼不受控制般频频看向他。因是并肩而行,只能瞧见他的侧脸,被和暖的阳光照着,像笼上了一圈光晕——美得令人心颤。
莫名地觉得酸涩。
这双我见过最好看的眼睛,却看不见。
会是谁那么残忍,竟舍得对这样一个清雅绝伦的男子下毒?
不知不觉走过月湖,踏上石子小径。
他猛然松开我的手,停下脚步。
我疑惑地看着他,眼角瞥见身后急匆匆过来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
刘成烨轻轻唤了声,“江离?”
侍卫已来到近前,“是我,主子”,狐疑地扫了我一眼,犹豫着问:“主子要去纤云宫?”
刘成烨沉默片刻,道:“不去了,回宫吧。”转身便走,他走得很快,步子很稳,堪堪踏在小径的中央,不偏不倚,根本看不出是有眼疾的人。
江离随在他身后,隔着半步的距离。
回到纤云宫已是午膳时间,依柳正伺候贤妃用饭,倒省得我被她责骂。
将徐姑姑送的香囊给朝云看了,朝云道:“姑姑的绣工真是好,可这香味我不喜欢,你若再去,让她在我的香囊里装桂花。”
我点着她的脑门,“有得用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你想要桂花,自己跟姑姑讲……没想着给她做点东西,净惦记别人的。”
朝云捂着脑袋分辨,“谁说我没做,这不刚纳好鞋底,准备做双鞋。”
她纳的鞋底我见过,还以为她给自己做的,遂笑道:“你出工,我出料子,算是咱俩送的。”将包裹里先前剩下的锦缎找出来,“这个做鞋面最合适不过了。”
朝云不屑,“就你会偷奸耍滑,连针线活都不肯做。”
我歪在床边笑,“有你一日,且让我受用一日吧。等你出嫁了,我再自己动手。”
朝云红着脸啐我一口。
收拾翻腾乱了的包裹时,视线触及那叠花样子,不由又想起那个穿鸦青色锦袍的男人——深沉的眼眸,刚毅的面容,还有转瞬即逝的笑容。
脸微微发热,连带着胸前的玉指环烫起来,暖暖的捂在胸口。
只可惜一入宫门深似海,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开绣楼的梦,也做不成了。
伸出双手,对着窗口细细端详,这些日子净做浇水剪枝的粗活,手指粗糙了许多,不晓得以后还能不能掂得起细如牛毛的绣花针。
猛地想起六皇子刘成烨,方才忽略了的事情渐渐浮上脑海。
很显然,他对月湖边那条僻静的小路并不熟悉,才让我带他到纤云宫。
他为何会独自待在不熟悉的地方?
江离为何不陪着他身边?
还有,他根本就看不见,却怎知我从松涛轩来,又怎知我是纤云宫的宫女?
诸多的问题想不出答案,只好不想,看着专注做针线的朝云,道:“我从宁翠院回来时见到六皇子了,生得很俊美,眼睛也好看,真是可惜。”
朝云笑道:“我也不亏,见到四皇子了。四皇子夸院子的花木修剪得好,想要见见你。若你在,没准还能得点赏赐呢,这下亏了吧?”
我顿时来了兴趣,“四皇子生得好看吗?”
朝云嗤笑一声,“皇家子孙,个个都是千里挑一的美人所生,想难看都不容易 。”
也是,有了漂亮娘,孩子多半生得好,再加上衣着富贵得体,气度高人一等,走出去不打眼都难。
如此想着,心思又回到六皇子身上,“你说六皇子是中了毒才眼盲的,可知下毒之人是谁?”
朝云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悄声道:“传言说是四皇子,不过真相如何谁知道?反正当年在场的人都死了。”
我终是一惊,都说皇家无亲情,难道真的连同胞兄弟都容不下?
朝云叮嘱道:“这都是猜测的,你可千万别传出去。”
事关重大,我怎敢乱讲?
点点头,心里对四皇子产生了极大的好奇,连亲弟弟都伤害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翌日清晨,我照旧在后院料理菊花,江离突然过来,将一个绿彩腊梅的青白瓷盒子放在地上,低低说了句,“主子给你擦手用。”说罢即走。
朝云提着半桶水晃晃悠悠地过来,恰瞧见他离开的背影,惊诧地问:“那人是谁?”
“六皇子的侍卫,”我捡起瓷盒,打开,竟是一盒手脂,看着洁白细腻,闻着清淡绵长。
朝云低呼一声,“脂华斋!”
我不解地问:“脂华斋是什么?”
“盛京最有名的脂粉店,专供宫里的贵人用,沈小姐去年得了一盒,宝贝得要命。”
我愣住,六皇子为何送我这个?
是不是昨日,他察觉到了我手掌的粗糙?
他的心真细!
可这香脂岂是我这样身份的人能用的。
抓了盒子急急往前院走,江离正站在殿门口与常宁交谈,看起来很投机。我随意寻了个借口,出了宫门,躲在小径旁的大树后,静静地等着。
终于,视线内出现了那抹雪白的身影,还有跟在他身后半步之差的江离。
有意加重了步子,迎着他走过去。
他慢下步子,侧耳听了听,嘴角露出笑来,“是叶姑娘。”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我讶异地望着他说不出话。
他漂亮的眸子闪动着笑意,愈发为俊雅的面容增添了魅力。
我看得有些呆。
他浅浅笑着,“叶姑娘有何事?”
鬼使神差般脱口问道:“你怎知是我?”眼角瞥见江离微皱了眉头,才醒悟到自己用的是“你”、“我”而非敬语。
“眼睛看不见,只能靠感觉来弥补。”语气很平静,并无半点怨天尤人。
而我的心却突然黯淡下来,感觉啊,多么伤感的字眼。
“今天天气不错,你愿意陪我去亭子里坐会吗?”他凝神“看”向我。
“去赏荷亭?”我四下张望,附近只有一座赏荷亭,可它在湖心,需经过竹桥。
“不好吗?”他仍是笑着。
深吸了口气,应道:“奴婢遵命。”
他有些不虞,半晌才道:“你不必在我面前称奴婢,我并未将你视作下人。”
不是下人那是什么?
我兀自纠结,他已伸出手来,像昨日那般牵住了我的手。
猛地想起前来的目的,一把抽出手,将香脂塞到他手里,“奴婢谢过殿下,这太贵重了,奴婢用不起。”
“用不起么?”他低低重复,手指紧紧地攥住瓷盒,许是用力太过,指尖泛着白。
我惶恐地站着,明白他定是生气了,可他的脸色仍平静如昔,不见半分波澜。
“那么烦请叶姑娘送我到赏荷亭吧?”他开口。
这才发现,江离不知何时已走开了。
我迟疑了下,上前隔着衣袖托住了他的手臂。
竹桥很窄,窄到不容两人并行,且踏在上面,竹桥颤颤悠悠,吱吱哑哑,晃得我心惊胆战。
他低低一笑,“你害怕?”反手攥住我的腕,大踏步往前走。
我被他扯着,既不敢惊呼又不敢挣脱,生怕乱了他的心神,不留神掉进水里。
有惊无险地进了亭子。
我捂着胸口犹在害怕,他已云淡风轻地坐在了石凳上,脸上浮着轻柔的笑。
这个人,眼睛瞧不见倒比我这个能看见的人强很多。
身后又传来竹桥的吱呀声,江离带着两个太监端了托盘来。托盘上放着茶壶与两碟点心。
原来他离开是为了这个。
太监们毕恭毕敬地将茶点放下,行礼告退。江离亦远远地退至竹桥边。
亭子里,只留了我跟他。
茶是明前龙井,清香淡雅。
斟了一杯,送到他手中。他接过,没喝,放到石桌上。
初秋的风带着湖水的清凉莲花的清香徐徐吹来。
赏荷亭里,水汽袅袅,茶香淡淡。
实在是个极惬意的季节,极惬意的地方。
“沈相生辰那日,母妃见过你,说你长得好,性情也好,想讨进宫……听说喜爱花草的女子,都有颗善良而单纯的心。”他兀地开口。
我想起那日依稀听到贤妃说过的字眼,又想起朝云说有太监在沈清那里。
看来,这都是贤妃的主意。
她让我进宫是因为我有颗善良而单纯的心?
“不是这样!”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不是?”他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啜了口,放回去,不偏不倚,正是方才的位置,“那么你是不善良,还是不单纯?”
他眼盲,心却是不盲,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却问我这样的话。
咬着唇赌气道:“都不是!我自私自利,钻营算计……”
他朗声笑起来,眉宇间神采飞扬。
是真的开心吧?
被他感染,我也笑了。
气氛很好。
大着胆子问:“昨天,你怎么知道我从松涛轩过来,又怎么知道我是纤云宫的宫女?”
他一愣,失笑道:“你很好奇,很想知道?”
“嗯,”我老实地回答。
“若我不说,是不是夜里会睡不着?”
我无语……事实上,昨天夜里也没睡好,满脑子全是问号。
他促狭地笑,“明天,你来,我告诉你。”
明天……这是约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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