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无数的声音,慢慢地消失,由喧嚣转为沉寂;我感觉到无数的身影,渐渐地离去,由热闹变成空旷。
唯有那只手,一直牢牢地握住我的掌心,没有松开;也只有那个声音,一直在我耳边低唤,没有离弃。
是谁?
这样温暖的双手,这样温柔的声音。
我想看看那人的样子,拼命地睁开了眼睛——昏暗的灯光下,那人面容清俊秀逸,一双眼眸亮得如同天上的星辰。
仿似感觉到什么,他低低问:“阿浅?”
“嗯。”我张口,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啊呜声。
“娘娘——”朝云猛地扑过来,“娘娘,您吓死奴婢了。”眼泪瞬间溢出来,流了满颊。
我无力地笑笑。
“醒了就好了。”刘成烨笑着起身,我的掌心骤然一空,下意识地去抓,他却开口道:“你吃点东西,我改日再来看你。”
我知道他在避嫌,轻轻地点了点头。
水香挑了挑宫灯,屋里顿时明亮了许多。我看到桌上的食盒,腹中咕噜噜地叫起来。
水香问:“要不要请太医来把脉,都在外面候着呢。”
我摇头,伸手指了指食盒。
朝云笑中带泪,扶我起身,水香在床上架了矮几,摆上好几样粥菜。
朝云一边喂饭,一边低声道:“六殿下守了娘娘一天一夜,娘娘抓着他的手不放,他一动,娘娘就哭着叫,‘别走’……幸好殿下看不见,否则娘娘的衣服也没法换了。”停了会,又道:“皇上也来过。”
水香欲开口,被朝云狠狠地瞪了回去。
吃了大半碗粥,我摇摇头不吃了。朝云并不勉强,替我擦手净面,又取了梳子细细地梳我的发,“好在眼下水不太凉,娘娘身子底子也好,若是发了热,外面太医的脑袋都得摘了。”
这样威胁的话,也只有刘成煜能说得出。
想到他,心里空得厉害又堵得难受,却不似前几日那般锥心地痛。
喝过药,又晕晕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感觉屋里的灯光暗下来,听到朝云悄声叱责水香,“娘娘刚醒,说那些烦心事做什么?”
水香辩解,“可是姐姐……”
朝云似是叹了口气,“我伺候不周累娘娘落水,受罚也是应该的。明儿我去求皇上,好歹等娘娘大好了。”
静了一会,水香又道:“皇上是不是因为娘娘呵斥了姚美人记恨着娘娘,才来站了不到半柱香就走了……今夜又翻了姚美人的牌子。”
朝云道:“向来天意难测,给你十颗脑袋,你也猜不出皇上的心思。不过,这些闲话莫在娘娘跟前说,皇上宠谁不宠谁,跟娘娘又没关系,犯不着惹这些闲气。”
水香道:“我知道。就是觉得自从那天,皇上再没来请安,瞎猜罢了。”说罢长长地打了个呵欠,困意十足的样子。
朝云道:“你到外间榻上睡会,娘娘睡得沉了,一时半会不叫人。”
水香答应着,道:“你也抽空眯一会,赶明娘娘醒了,指定找你。”
朝云应了声,又催她快去。
就听见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撩起帘子的窸窣声,屋里恢复了安静,不一会听到朝云轻微的呼吸声。
我悄悄睁开眼睛,她趴在桌上,已是睡着了。
蹑手蹑脚地下床,来到窗前。还生草该浇了,方才我已经注意到,它的叶子有些萎蔫。
去找剪刀,发现不知被谁藏了起来。没办法,我只好找了根簪子,狠命往臂上一戳,再一划,血汩汩地流出来,洒在花盆里,慢慢消失不见。
还生草越长越大,需要的血越来越多,原先小半盅就够,如今几乎要整杯才行。
估摸着差不多了,我用棉布将伤口缠上,又将桌上剩的半杯冷茶浇在花盆里,如此一折腾,便感觉头有些晕,我不敢逞强,忙上床,很快就沉沉睡去。
待真正好起来,已是五月初了。正赶上端午节,有头有脸的太监们穿上了缀葫芦景补子的宫服,宫女们则四处插艾草,系百索,刘成煜发话晚上设宫宴,与众人同乐。
此话一出,估计宫妃们为了晚宴的服饰,要忙活一整天。
朝云也没少忙活我的服饰。这一病,瘦了许多,往日正合身的衣服穿着松垮垮的。朝云捏着褙子宽大的腰身,眼圈有点红,“也不知何时才能长回这些肉来?”
我笑着拍拍她,“很快就胖回来了,放心。”
在朝云跟水香的陪伴下,沿着石子小路,慢悠悠地散步。
行至凝香园,看到刘成烨正在与一个女子在说话,那女子身材高挑,穿着粉蓝衣衫,浅碧襕裙,背挺腰直,浑身上下透着清爽利落。
隔着老远,我就认出,那是姚星。
直觉地不想见到她,略停了会,等她带着宫女走了,我才缓缓上前。
刘成烨含笑迎向我,“总算见到你出门,可大好了?”
我诚心诚意地向他道谢,“累你辛苦,很过意不去。”那天的事,听朝云说了,江离将我从水里捞上来后,是他将我送到绪宁宫,一直守在床边。
“甘之若饴,” 他轻轻道:“我从没有被人依赖,也不曾受人重视过……你拉着我的手,让我别走……有人需要的感觉很好……我并不完全是废人。”
“你当然不是废人”我极快地打断他,“以后要照顾你的妻,看护你的子女,会有很多人需要你。”
“听上去很美,我开始期待那样的日子。”他笑,笑容干净明朗,是发自内心的向往,“可是,阿浅,我还需要你的帮忙。”
“是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自然会帮助他。
“帮我缝件衣服,若是出去,就不能穿内造的衣物。”他侧头望着我,神情里满是期待。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好,你喜欢什么颜色?”
若真的出宫了,他首要的事情就是改头换面,如今的他太过扎眼了。内造的上好云锦,精致的绣花纹路,镶嵌着美玉的昂贵腰带,再加上出色的相貌与风度——一看绝非普通人。
“嗯,”他思考着,“像天一样的青色,像水一样的碧色,像花一样的绯色,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我摇头,他不贪心,一点都不贪心,因为他所求的,不过是每个普通人都拥有的,那就是属于自己的生活。
见我答应,刘成烨极开心,顺手扯下一把野草,摸了几下,又放在鼻端,“这是荠菜?”
我莞尔,“是。”
他得意地笑,“你教的,我没忘。”
我也没忘,与他相处的那些日子,充满了猜疑忐忑,却是刻骨铭心。
刘成烨无意识地拨弄着手里的荠菜,突然问道:“方才与我说话的那个女子,她是谁?”
我一愣,稍沉了声音,“姚美人。”
“就是皇兄最宠的那个?”刘成烨声调微扬,“听说她来自西梁?”声音里有着几不可察的颤抖。
我讶然地望向他,他脸上仍是浅浅笑意,话语亦是平静,可我分明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回宫的路上,我让水香去内织染局跑了趟。
半下午的时候,内织染局的太监送来好几匹做宫装所用的普通布料。
我笑着对面露惊讶的朝云解释,“闲着没事,做点女红打发时间。”虽然离中秋尚早,我想还是尽快缝出来备着,免得措不及手。
晚上的宴会我没去参加,理由是现成的,身子没好,经不起吵闹。
刘成煜亦没强要我去,那种场合,妃嫔们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来邀宠,我去了,岂不是平添尴尬。
还是不去的好,两厢便宜。
屋里比平日多点了好几盏宫灯,亮如白昼。
我拿着尺子炭笔量量画画。两年多没做衣衫,剪裁的时候手有点抖,生怕不小心剪歪了。
正在忙活着,水香禀报,说沈净来了。
瞧瞧更漏,才酉时三刻,宫宴不会这么早就散了吧?
虽是疑惑,仍收拾了布料,将沈净请进了内室。
沈净眼圈有点红,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进门就道:“姐姐帮帮我。”
又是这话!
我笑着问:“怎么了?”
她哽咽着,“进宫一个多月了,皇上每晚都召人侍寝,姚星更是连着翻了好几次牌子,我还一次没侍寝。今晚宴会,她们争着献歌献舞,我自小身子弱,何曾学过这个,因姐姐当初送我的香囊很是精致,就想送给皇上。可淑妃娘娘说我招蜂引蝶,皇上也生了气,一把扯过去,看都没看就扔给风公公了……我只好告病出来。”
刘成煜认得我的针线,他从淑妃手里抢走香囊,是因为不想让淑妃看出来。毕竟当日的平王府,曾摆着我绣的炕屏,或许还有其它东西。
沈净也是傻,若他真看不过眼,早就扔到地上了,怎可能扔给风公公?
叹了口气,柔声地劝:“没事,皇上或者心情不好,过几天他就忘了。”
沈净赌气分辩,“他心情好得很,左手搂着姚美人,右手搂着张才人,一晚上笑得合不拢嘴……姐姐找个机会让我单独见见皇上,好不好?我平常都见不到他的面。”
“沈才人想见朕干什么?”门外传来熟悉的低沉声音,接着门帘一撩,素白衣衫的刘成煜阔步走了进来,冷厉的目光盯向沈净。
我从不曾见到他这般清冷淡漠过,仿佛一下子能寒到心底处。
沈净“扑通”跪在地上,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
刘成煜居高临下,斜睨着她,“没事的话,回去好好休息,不是生病了吗?”声音微扬,“来人,送沈才人回宫养病,什么时候病好了再出来。”
沈净面如死灰,求救般看向我。
我咬了唇,道:“皇上,替沈才人请个太医吧,或许一两日也就好了。”
刘成煜转过头,目光在我脸上停了片刻,“准!”
沈净松了口气,颤抖着说了句,“谢皇上恩典。”被宫女架着出去了。
刘成煜负手立在屋里,冷声道:“都出去。”
朝云与水香喏喏应着,退了下去。
屋里,只余下他与我,在耀目的灯光里,相顾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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