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 夫人, 我把晚饭送来了!”依兰在外面扬声道。
叶绮穿着罗慕之的衣裳, 终究有些不好意思, 她与依兰素来言语无忌, 此时的情形若被依兰看在眼里, 来日又要打趣她, 叶绮于是说道:“放在外头的大案上吧,你且去裁缝那里催一催,叫她们务必明日一早把我的衣裳赶出来!”
依兰已经将食盒放在正厅的红檀大案上, 回道:“我早已将夫人的尺寸送到裁缝店去了,明日必能拿出新衣裳来,就是拿不出来也不打紧, 大不了夫人多穿几日三爷的衣裳, 咱们爷正求之不得呢!”说到后来,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
叶绮颊染淡绯, 隔着卧房的门叱道:“越来越没规矩了!明儿拿不来, 我就穿你的衣裳!”
“哎哟哟, 夫人爱穿我的衣裳只管穿, 只怕三爷不愿意呢!”说完, 笑着跑了出去。
叶绮回转身来, 见罗慕之眉眼带笑,蹙眉道:“都怪你!这回可叫她有的说嘴了!”
罗慕之连忙过来将叶绮按在椅子上坐下,从壶里倒了碗紫苏茶递给她, 笑道:“夫人且消消气, 她这是妒忌呢!她倒想穿男人衣裳,哪有人给她穿的?先喝口茶,我把晚饭端进来咱们吃饭!”
叶绮方不言语了,一时罗慕之端进饭来时,见是一碗糖醋小排,一碗清炖冬瓜,一碟素炒水芹菜,一碗虾丸鸡皮汤,并一大碗绿畦香稻粳米饭,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罗慕之给叶绮盛了一碗饭,又泡上些虾丸鸡皮汤,笑道:“这汤泡饭格外香甜,你尝尝。”
叶绮尝了一口,果然味道更胜,加上冬瓜和水芹菜,叶绮吃了大半碗饭,罗慕之笑道:“汤和青菜是你爱吃的,这碗排骨定是安嫂子给我预备的,不过她向来擅做香叶小排,这糖醋小排想必是那位北方厨娘的手艺,也让我尝尝新鲜。”说着,夹了一块,细品其滋味,只觉酸甜可口,赞道,“这厨艺倒不在安嫂子之下。”
一时两人都吃完了,叶绮拿出晾干的橙花和薄荷叶泡了一壶花草茶,两个人一面聊些家常,一面品茶消食,罗慕之道:“我把那张绿绮琴也带来了,弹琴给你听吧!”
最近罗慕之忙于读书,已经好一阵子没弹琴给她听了,叶绮欣然应允。
罗慕之于是净手调弦,铮铮地弹起来,曲调低回柔婉,如春蕾初绽,和风轻吹,细蝶飞舞,驻于花蕊之上,琴音微扬,暖意更融,繁花绿叶,争奇斗妍,须臾,红萼零落,绿意渐浓,却是清浅池塘之上,挨挨挤挤,莲叶田田,粉荷如霞,白荷若玉,几只蜻蜓,流连其间,既而花谢叶凋,秋凉栗冽,烟霏云敛,寒潭一清,只有大片秋菊,凌霜盛开,于飒飒秋风中开出一捧一捧胜似春光的寒蕊,忽而清弦一滞,严冬降临,北风呼啸,瑞雪纷飞,如芦花,似柳絮,天地一片银装素裹,琉璃世界,叶绮静穆在这凝重之境中,于是数弦齐止,曲终而尽。
叶绮先是沉浸其中,未尽其意,既而恍然一悟,却意犹未尽。
“我再给你弹一支安神的曲子吧!”罗慕之说着,又弹起一支舒缓放松的曲子,叶绮这些日子来舟车劳顿,早已疲劳,此时吃过饭,用了茶,躺在如云朵般蓬松绵软的被窝里,听着罗慕之弹的犹如耳语般的曲子,慢慢地睡着了。
黑甜一觉,叶绮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唤了依兰来,才知道罗慕之一大早就去京城东边的书市买书去了,留下话说上午去拜访刘伯父,下午去拜访吴伯父,要叶绮今日自己吃饭,只怕到晚上才能回来。
叶绮听了,就让依兰伏侍她梳洗,因说道:“才起来也不饿,让梅果儿给我端碗牛乳茶来,你去裁缝店那里看看衣裳做出来没有!”
依兰一面拿赤金花鸟纹细齿梳为叶绮通头发,一面抿嘴儿笑道:“忘不了!他们辰时才开门呢!”
一时依兰去了,叶绮香香甜甜地睡了这一觉,只觉得把在船上颠簸时欠下的睡眠一时都补齐了似的,精神百倍,本想在这五进院子里各处转转,瞧瞧可还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无奈穿着罗慕之的衣裳又难出门,只得在卧室里转来转去四处检视。
只见沉香木大床上挂着霞影纱的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旁边四张楠木椅,上面都铺着青绸椅搭,临床也有一张青檀雕花炕,锦褥绣被皆齐,靠着炕是一个花梨木四角云头盘护的衣柜和一个精致的青檀小案,旁边的凤尾尊里养着几枝才折的绿梅。
靠墙立着一只花梨木暗雕竹叶纹的衣橱,罗慕之的衣裳昨儿已经全部收在衣柜里了,这只衣橱本是要准备收纳叶绮的衣裳的,谁知两箱衣裳又浸了水,故而一直未曾打开,叶绮想着一会儿依兰从裁缝店取了衣裳来,要搁在里头的,就伸手拉橱门,竟是锁着的,唤了青果儿来问时,青果儿才说今日一早闰徵随罗慕之出门之前交给她一把钥匙,说是衣橱上的。
叶绮一想,就知是罗慕之让闰徵留下的钥匙,从青果儿手里拿过钥匙,打开看时,不由得眼花缭乱,绣襦,帔帛,细褶裙,留仙裙,十六幅湘裙,羽缎,纹绵,蝉翼纱,镜花绫,葱绿,月白,桃红,宝蓝,衣料是上好的,手工更是上好的,这样的衣料和手工,只怕除了京城天衣坊难有第二家裁缝店能做出来,衣裳虽是新的,但显然是早已准备好了搁在橱子里的,叶绮又是咬牙又是笑,这个罗慕之,明明已经精心准备了这么多衣裳在这里,却偏要骗她穿他的中衣!
叶绮心念忽动,忙又打开衣橱里的镂花暗屉,瞬间满眼珠光闪耀,簪子,凤钗,耳坠,步摇,臂钏,手镯,戒指,玉佩,赤金,玛瑙,宝石,珍珠,猫眼儿,碧玺,叶绮在做了诚亲王妃的大表姐那里,也未曾见过这等繁华富丽。
叶绮低头微笑了半日,依兰已经从裁缝店回来了,见了大敞着的衣橱大门,惊道:“这是织女下凡么?忽然送了这么多衣裳来?”
叶绮笑道:“罢了,拿回来的衣裳我也穿不着,都赏了你吧!偏是你们这位三爷肚子里出这许多鬼主意!”嘴里虽然这样说,心中的得意哪里是能掩饰得了的!
依兰眨巴着眼儿笑着瞧叶绮,叶绮道:“你去传早饭,再则去给诚亲王府,崔府送信儿,就说明儿我跟三爷去拜见。”
依兰去了,叶绮拣了两件家常的衫裙,带了两件清雅的首饰,在这五进院子里前前后后走了一遍,各处仆役的领班也都见了见,嘱咐几句,又回屋做了一回针线,不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晚间罗慕之回来的时候,已有几分醺醺然,躺在炕上拉过被子便要睡,叶绮一见,便知在外头吃酒了,忙取了些陈皮,檀香和绿豆花来,亲手研成末,用白水冲了给他解酒,为他脱去鞋袜的时候,见罗慕之的脚上被鞋口深深压了一圈印痕,不由心疼道:“早晨出门早,我也没起来,自己怎么不会挑双合脚的鞋子穿?”
罗慕之醉意尚在,只迷迷糊糊道:“鞋子是合脚的,只是今日跟着吴伯父家的几个兄弟去西山游玩,走得路多了,故而……”
叶绮叹了口气,叫依兰端了热水来,让罗慕之泡脚,又要了热手巾给他擦脸。
罗慕之一边洗脚,一条手臂却搭在叶绮的肩上,星眼微饧地笑道:“有媳妇儿真好,要不然我应酬了一天回来,谁管我?”
叶绮故意跟她开玩笑道:“你不娶媳妇儿,屋里放上一堆艳姬美妾,回来照样有人伏侍你擦脸洗脚。”
罗慕之的头低低地垂在叶绮肩上,摇了摇,说道:“姬妾再多,她们想的只是如何争宠,争权,争地位,谁会真正打心眼儿里心疼你呢?”
叶绮心想算你是个明白的,只是出门应酬不该太实在,人家劝酒你就喝么?然而看到罗慕之醉酒之后也很难受,此时不便再去唠叨他,总要等着他清醒过来有机会了再劝他。
叶绮道:“你也是个惯会捉弄人的,这衣橱里早就备好了衣物首饰,为何昨儿还骗我穿你的衣裳?”
罗慕之闻听此言高兴起来,笑道:“你都看见了?试试没有?合身不合身?”
叶绮抿嘴儿道:“太合身了,我还奇怪呢,你又没拉着我去裁缝那里量身,怎么做得这样合适?”
罗慕之笑道:“我有你的旧衣裳啊,让人量量就是了,更何况天衣坊的裁剪师傅还有错的!”
罗慕之为了给叶绮准备这份惊喜,必定是早在年前就遣人在京城办这件差了,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再贵,只是难得那这份情意。
“你看看,我穿上可好看吗?”叶绮已经换了一件乳白烟罗曳地襦裙,由胸口至裙裾绣着一只文彩辉煌的孔雀。
“啊!”罗慕之托腮笑道,“我的酒才刚醒了两分,一看见美人儿,又要醉过去啦!”
叶绮推了他一把,笑道:“睡吧,我已经给大表姐和舅舅都送信儿了,咱们明日就去拜见……”
“他们都有空吧?”罗慕之“呼”地一声从床上坐起来,倒吓了叶绮一跳,“这事儿可马虎不得,得早去!”
叶绮将他重又按回床上,笑道:“都有空,有空,你别整天为我提心吊胆的,你媳妇儿福大命大,还要跟你白头到老呢!”
罗慕之这才满意地笑了,不一会儿,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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