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车停驻, 车篷里的姑娘探出半个身子, 笑道:“三夫人可是雇不到车了?不如搭我们的马车吧!”
叶绮定睛细看, 是柏参政家的丫头素香, 再三地谢了方才上车。
素香随柏夫人去过罗家几次, 与叶绮原本就认识, 她又开朗爱说话, 在路上就与叶绮聊起吃喝穿戴来了。
“听说嘉味斋又来了一位川菜师傅,手艺好得很,吃饭的时候都占不上位子呢!”素香兴冲冲道。嘉味斋是蜀州林家的产业, 以川菜为主,在杭城也很受欢迎。
“真的?有没有川味的水煮鱼?”依兰的口水快流到脖子里了,叶绮直笑。
“有啊!听说里头还搁了不外传的秘方, 比他们先前做的水煮鱼还好吃呢, 汤面儿上浮着满满的豆瓣和剁椒,还没吃, 飘出来的香味就能把人放倒!”
“那岂不成了迷魂香了!”素香和依兰都爱吃辣, 说起川菜来津津有味。于是依兰很自然的就对叶绮投来央求的目光, 叶绮看着依兰这些日子渐渐变尖的下巴, 心一软, 就答应了。
叶绮隔着半透明的绡纱帘子看看窗外, 道:“我记得去嘉味斋的路上有卖金华火腿的,咱们也买一块吧!”
“都要下馆子了,您买那个做什么?”依兰道。
“你别管了, 快去!”叶绮脑子浮起火腿汤的香味儿, 甜里伴着点儿苦涩。
这是罗慕之最爱吃的东西,见不到他的人,就吃他爱吃的东西吧,就像是那人还在身边一样。
嘉味楼就开在云裳馆的旁边,素香说想顺便裁几件衣裳,她一个人出来没有人商量,想让依兰和剑兰帮她看看,依兰担心叶绮一个人上楼没有伏侍,就叫剑兰陪着素香去了,她扶着叶绮上楼。叶绮蓦然回头,却看见素香的脸上掠过一层失落。
接待女客的地方在二楼,用黄杨木雕漆隔扇隔出了一个个的雅间,叶绮和依兰由跑堂的带着进了其中的一间,只见桌椅春凳皆是榆木红漆,桌上碗盏杯碟一色用的青花釉下彩,倒也新巧雅致。
依兰打开琐窗,向楼下一看,回过头来对叶绮拊掌笑道:“我才想起来,方才忘了买艾叶香了,楼下的铺子里就有,我去买些来。”
叶绮这时正坐下拿着绢子扇风,就说:“买不买有什么要紧,观里也没什么蚊虫。”
依兰一面说着“还是买些好”,一面飞奔着下了楼,叶绮只好先坐着,反正她也不饿,又抚着那块火腿出起神来。
门“吱呀”一响,一个人影闪进来,叶绮还以为是跑堂的,吓了一跳,待看清了来人之后,才发现是顾颐白进来了。
叶绮蓦地站了起来。
顾颐白阻拦她道:“阿绮,你先听我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还有,我把嘉味楼这一层都包下了,除了你们这一间,所以,你尽管放心,不会有人听到咱们说的话。”
叶绮知道顾颐白不与她谈一次是不会甘心的,好在嘉味斋的雅间是招待女客的,跑堂的进来之前都会先敲门,叶绮坐下来,盯着顾颐白问道:“那个素香是你什么人?”
顾颐白疏朗地笑笑:“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聪明,什么都瞒不了你——她是我一个远房表妹,不过你放心,她不会乱说话。”
叶绮上下打量顾颐白,别说,这身皮囊还真是——帅绝人寰!平心而论,比罗慕之还多了三分英武,难怪叫女孩子为之折腰呢,不过情人眼里不光出西施,情人眼里也一样出潘安和卫玠,叶绮还是觉得罗慕之长得最好看。
想着罗慕之的时候,叶绮禁不住莞尔了,这一笑起来更动人,顾颐白一时失神,竟跟着心荡神弛起来,叶绮见他这样,忙收了颜色,心想舅母说的果然不错,女人在男子面前,真是不可多言多笑,否则还真有可能闹出“烽火戏诸侯”的荒唐事。
“烽火戏诸侯”!叶绮突然想到一件事,问道:“罗绫铺子里那些事,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顾颐白轻轻点头,舒然笑道:“你家小姑子不大规矩,我给他点教训!”顾颐白说这些的时候可是半点绅士风度也无,冷冷地如一座冰山。
“我与罗绫的事,你不要多管!”叶绮有点不高兴,如果是罗慕之为她出这口气,她会欣然接受,可是顾颐白来做,她就觉得不舒服。
顾颐白道:“好吧——那么阿绮,你听我讲讲这几年的事,可以吗?”
叶绮无奈地点头道:“你说吧!”
徽州顾氏也是世家大族,当年杭城的罗家和蜀州林家的家业还不如现在,延陵程家还只是一般商家,顾氏已经是除了并州冯家之外最大的皇商。顾家与崔家本是几辈子的老亲,顾颐白那年跟着家人上京,就在崔府以表少爷的身份小住了几日,他对叶绮一见倾心,虽未明言,顾颐白却打定主意,回家之后就与母亲江氏商议去崔府提亲。
那时顾家内部为了争财产正闹得不可开交,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还没等顾颐白去提亲,江氏就在家族内斗中含冤而死,顾家人口虽众,出息的子弟却不多,到了后来竟是凭江氏一个当家媳妇支撑门户,顾颐白和弟弟顾颐谦这两个出息的又不想经商,只想走仕途,所以江氏去世之后,顾家在内乱中江河日下,渐渐被排挤出巨贾之列。
顾颐白为了供弟弟继续读书,不得已还是从了商,这些年也挣下些家业,生意做得有声有色。
顾颐白道:“阿绮,那时候我回家跟母亲说了你的事,母亲连文定之礼都为我准备好了,没想到却出了那样的变故......阿绮,我不是存心要负你的......”
叶绮觉得顾颐白说出负不负的话来,真的很......违和,她从来没有在顾颐白的身上期盼过什么,也就不曾有过失落。当初她曾经因为自己能在顾颐白含情脉脉的攻势下保持镇定而沾沾自喜,现在她才明白,那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喜欢顾颐白,就像现在,明知娶程碧仙作平妻的事有罗展霖父命在上,依照世俗中那些约束女子的规矩,她仿佛应该欣然接纳,可她就是不愿,就是容下不,就是不能泰然自若。
“顾公子,你叫我叶绮吧。”叶绮听了很不是滋味儿,她对顾颐白从来就没有非君不嫁的心思,没想到顾颐白这些年对她痴心可可,不能再让这家伙心存幻想,叶绮道,“顾公子,多谢您这一番情意,可是我除了感谢,再没别的了,不管当初还是现在,我只是把您当兄长来看的。”
顾颐白勾出一抹淡薄的笑意:“因为你已为人妇?因为罗慕之......”
叶绮知道他对罗慕之有误会,解释道:“事情真的不像你想的那样,罗家现在......”叶绮戛然而止,她本来是想跟顾颐白解释,是由于罗家的困局才导致了程碧仙趁人之危,可是罗家的银子捉襟见肘的事,外头人是不知道的,那些钱庄老板只是看到了程老爷出的高额利银才跑到程家那边的,到底他们也不知道罗家的虚实,只当罗家家大业大,不在乎少了这几个钱主。商场哪战场,这等商业机密怎能透露给顾颐白?
于是叶绮口气坚定地对顾颐白说:“我与慕之夫妻同心,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一定会站在我这边!”
这样说着的时候,叶绮却禁不住一阵阵的心酸,罗慕之现在在哪儿?他是不是找到了救罗家于困境的办法?他从未学过做生意,这次虽然有忠心的管事跟着他在身边儿出主意,可是连罗老爷都觉得棘手的事,罗慕之能有法子应对吗?
自从罗慕之走了之后,叶绮已经很久没有提起他了,今日乍然提及,心里酸甜苦辣交织,她想罗慕之想得痛彻心扉,又没有一个人可说,顾颐白这一刺激她,叶绮郁积在心底多日的伤心一齐迸发出来,忍不住涕泪涟涟地道:“我太想他了......”
顾颐白脸色倏地黑了,眉心蓄满了失落与不甘,看着叶绮梨花带雨的姿容,心中黯然:既然是为了别人而落泪,为什么要在我的面前显露你的美丽?
顾颐白前脚走,依兰后脚就跟进来了,剑兰却还没回来,看来素香是要等到顾颐白走远了才肯放她。依兰进来时脸色不大好,叶绮就知道依兰一准儿是看见了顾颐白从这里出去,叶绮道:“他来是有事要跟我说,以后不会再来了,回去我再告诉你。”
依兰的脸色依然没有好转,拿起筷子,懒洋洋地挑起几根鱼香肉丝,埋头道:“正好,回去我也有话要告诉夫人。”
浊雾渐渐散去,天空渐渐清明,娇艳欲滴的花朵有浓郁地芬芳弥漫在空气中,枝桠间的雀儿声声啁啾充盈在耳畔,叶绮点上一支艾草香,夹着苦涩的香气与花香融在了一起。
剑兰大半脸孔都埋在烛光背处的阴影中,只有一边的丁香石的耳坠子紫莹莹地湛出一点光泽。
“奴婢是夫人的丫头,夫人要打要杀只是一句话,只是奴婢不知错在何处!”剑兰做的事被叶绮桩桩件件指出来,却还是一副凛然无惧的模样。
叶绮痛心地摇摇头:“别以为太太许诺护着你,程碧仙要进门,你就可以有恃无恐,你是我的陪嫁丫头,身契在我的手里,程碧仙进不进门,我都是嫡妻,我要发落你,谁敢多说半句话?”剑兰被叶绮说中心事,气焰不觉就小了,叶绮道,“你和依兰从小伏侍我,我何曾把你们当奴婢?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当初你挑唆依兰与琢玉不对付,我是提点过你的,没想到你不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哼,”叶绮冷笑一声,“你以为把程碧仙的玉佩偷偷放进去,我就会相信三爷变心了?程碧仙就能有机会进门?你就可以由太太做主变成洗心居的半个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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