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 一身乳白素罗长襦的罗绡出现在叶绮和罗慕之的面前, 叶绮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她能来, 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宅在屋里这么长时间, 罗绡的脸上有一种不大正常的苍白, 她沉了沉, 对三哥三嫂道:“我知道三嫂怀疑我,是,我是去见顾颐白了, 可我真的没给他送过信儿!”
罗慕之看了叶绮一眼,叶绮自从觉得罗绡有点反常之后,就让琢玉派人跟着她, 后来琢玉回来说, 罗绡经常去浣花溪附近的一座庄院,住在那里的人就是顾颐白。
罗绡眼睛泛出两朵晶莹的泪花, 哽咽道:“我去看他, 是因为顾颐白......是我表哥, 我知道他来蜀州是为了跟三哥抢生意, 我劝过他多次, 让他罢手, 可他说什么也不听!”
顾颐白是罗绡的表哥?怎么没听人提过,就连罗慕之脸上都有些讶然。罗绡这才说起她亲生父母的事,罗绡的父亲冯大方是冯氏的嫡支, 母亲是顾颐白的亲姑母, 算起来,罗绡还是冯贞儿的亲堂妹。当时罗绡的父亲冯大方成亲几年也没生出儿子来,冯大方与妻子顾氏感情很好,不愿为了生儿子而纳外室,顾氏就只能跟着冯大方四处奔走做生意,那时冯家也是内斗不断,连冯贞儿父亲那一房都自顾不暇,冯家人口虽多,竟找不到真正可靠的人照顾罗绡。
顾氏在闺中时,曾住在家里在京城的别邺,与罗慕之的母亲是邻居,也是好姐妹,顾氏只好把罗绡寄养在林淑华那里,谁知顾氏还没生下儿子,顾家内部又纷争不已,顾颐白的母亲江氏被族人诬陷贪墨公银,要拉到官府治罪,顾氏得到信儿后,回娘家帮嫂子的忙,没想到反而着了别人的道儿,被人扣上了私通族兄的罪名,顾氏从小也是娇养的小姐,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当夜就自尽了,江氏到底还是没能撑得住局面,被别有用心的族人买通官府,罗织罪名,最后死在了狱里。
冯大方见妻子惨死,又求告无门,加之那时冯家也是内忧外患,不过一年也撒手人寰,林淑华担心父母的凄惨往事影响到罗绡,干脆给她改名换姓,做了罗家的养女,罗展霖素来敬重妻子,也不介意多养个女儿,两人谁也没对外人提起过罗绡父母的事。罗慕之向来只知道罗绡是母亲一个好姐妹的女儿,哪里想的到她竟与顾颐白是表亲?
或许是罗绡记性奇好,或许是血缘的联系,小时候罗绡只在顾家见过顾颐白一次,那日在船上却一眼就认了出来,后来顾颐白屡次从罗绡这里打探罗慕之来蜀州的目的,罗绡都没告诉她。
可现在的问题是,顾颐白一定是从谁的嘴里得到了信儿,才敢冒这样大风险,不惜付现银子来抢罗家生意。
叶绮不语,只听罗慕之说:“我信你,我相信你没给顾颐白送信儿。”
罗绡也知道,出了这样大的事,单凭她的一面之词,很难说服旁人,没想到三哥毫不犹豫地相信她,罗绡百感交集,扑到罗慕之怀里,哭着叫了声“哥......”
这个......可以允许叶绮泛一泛酸吗?罗绡总归不是他亲妹妹!
其实罗慕之心里也含糊,她和顾颐白既是亲表兄妹,谁知道顾颐白不会利用罗绡从别的渠道打探到消息,可是如果罗绡说的是真话,他再表示怀疑,十几年的兄妹之情终将蒙上一层阴云,银子花完了可以再赚,亲情淡漠了,是无法弥补的。罗慕之很欣慰在这一点上,叶绮能与她一条心。
罗绡忽然止了哭声,抬起头来对罗慕之道:“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我去探望表哥,看见一个女子从他那里出来,虽然蒙着幂首巾看不清楚脸,可是那身形仪态,有点像林明露!”
林明露,她怎么跟顾颐白扯上关系的?
罗慕之沉思一瞬,忽然拊掌跺脚,对叶绮和罗绡说了句:“我到大姨母那里去一趟!”就飞也似的跑出门去。
不出罗慕之所料,快绿轩果然有别的通道可进,就是从他常去读书的朱栏碧瓦的亭子直接通到快绿轩的正堂后头,那里常年放着几只蓄水的大缸,每一只都有一个成年男子那么高,遮住林明露小巧的身躯绝对没有问题。
这条密道原是林婉华父亲建快绿轩时一起修的,林志华的父亲当时帮大哥的忙,也是监工,所以知道密道的事儿,林志华是个酒囊饭袋,倒不一定在这上头经心,但是林婉华知道叔父活着时很宠爱林明露,林明露又是个凡事爱削尖脑袋往里钻的,还真有可能从她祖父嘴里知道这事。
林婉华火了!顾颐白抢了外甥的生意倒在其次,买卖有赚有赔,林罗两家家大业大,想办法再跟顾颐白展开车轮战,顾颐白还是很有可能扛不住。她恨的是出卖消息给顾颐白的竟然是她拿着真金白银奉养的这一家人!
一群白眼狼!
温和优雅的林婉华很想爆粗口。可是目前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
“你放心,姨母助你出更高的价钱,一定会把顾颐白订下的蜀锦抢到咱们这边来!蜀州的织坊老板,都是林家的老朋友了!”林婉华一撩玉色印花挑金丝竹纹褙子,干脆利落地说道,她英豪阔大,颇有女侠之气,对待家人时展现的都是温柔的一面,一旦惹毛了她,她可是会瞬间变身叱咤风云的花木兰和梁红玉!
林婉华觉得,毕竟是林家人出了闪失,应该补偿外甥,林家在蜀州根深叶茂,很多织坊老板都曾经在林家的荫蔽下赚过银子,任凭顾颐白是商家新贵,也顶不住林家的压力。
“外甥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个!”罗慕之忧心忡忡道,“快绿轩除了用来给外甥谈生意之外,还有那一位......”他伸出两根指头,林婉华立即会意,心火直窜,恨不得这就提刀去招呼那一家子惹事精!
她跌坐在椅子上,是啊!赔多少银子都是小事,皇次子私会郑家人,往大了说就是结党,弄不好就得“流血飘橹”!到时候就不是林家满门去赔葬的问题了。
这就是参与朝政的风险,可古往今来富可敌国的大商家谁也做不到跟朝政划清界限,不搅和朝政的商人,迟早会被边缘化。
既然事情上了门,林婉华也只有打叠起精神来面对,她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林明露听没听到诚亲王的事,还要打个问号,就算真的听到了,消息也还未必传扬出去,毕竟这不是商业机密,想找接手的下家,可不像去城郊找顾颐白那样简单。
林婉华定了定神。
叶绮进来了!
“姨母放心,我觉得林明露并未听到有关诚亲王的消息!”叶绮平静如水的声音,在林婉华和罗慕之心里激荡起不小的涟漪。
林婉华作为了一个在无奸不商的圈子里摸爬滚打几十年,又荣登食物链顶端的女中豪杰,看人的目光十分精准,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看得出叶绮是个表面上悠闲散漫,实则心思缜密的女子,只不过她的心机,没有机会抑或是不愿意用而已。
林婉华郑重地问道““阿绮,你慢慢说!”
叶绮道:“我刚才问过林明露屋里的丫头了,她说林明露从小怕水,不大到那水边儿的亭子里去,就是最近六七日,才常去湖边散步,还不让人跟着,这七日之内,慕之只有四天前与锦绣织坊的老板签过文契,罗绡说她是三天前看见林明露的,可见林明露是个心急的,一听着货真价实的消息,立即就要利用。如果叫她抓着了诚亲王的短处,她哪会等到现在?早就来要胁了!”
“要胁什么?”林婉华不解。
罗慕之一边摇头,一边把管氏异想天开要把女儿塞进亲王府做庶妃的事说了,林婉华一边听,一边不屑地冷笑。这一家子还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林婉华越想越气,越想越要骂人,当年叔父也是个靠谱的实在人,怎么就生下这样一群不靠谱的子孙?扬声召了贴身丫头和几个家丁过来,就要往林志华的院子里去,这一家子是再也不能留了,今日就打发他们回临邛。再想到林府来打秋风,没门!连窗户都没有!
结果林婉华还没踏出门去,就见管氏披头散发哭天喊地来了!
“大姐还我女儿!你不还我女儿,我今儿就不走了!”
叶绮当场就愣住了,难道林婉华想把他们扫地出门的事透了风,管氏来个恶人先告状?
管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断断续续地说起林明露失踪的经过。林志华住在林府,虽然美其名曰“养病”,其实谁心里都明白,不过是个好吃懒做的病,隔三岔五去赞助一下酒楼饭馆的生意是少不了的,还净打着林家的旗号到处欠账,林婉华为了警告他,不许他用林府专用的轿马,而是备了些略显寒酸的骡车小轿给他们用。这年头只识衣衫不识人,酒楼饭馆多是些势利眼,一见林志华不似以前鲜衣怒马了,都不肯奉承他,结果就是,林明露一大早坐着没有林家标志的青布小轿出门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要是坐有徽记的轿子,就算遇上歹人也得琢磨琢磨,不敢惹了林家,她一个人出去,人家一定以为是哪个小门小户的丫头,才敢下手的!”
林婉华八面不动地问道:“她一个姑娘家,孤身一人出门,又如何说?”
管氏噎住了。不由地偷偷瞄了一眼罗慕之和叶绮,她是知道林明露出去做什么的,前几日小女儿告诉她,无意中知道了罗慕之的商业机密,有人肯出三千两银子买呢!管氏自幼在田庄长大的,没见过大世面,有白花花的三千两银子可赚,为什么不赚?那个罗慕之又不是林家人,那个叶绮也拽拽的,让她去诚王妃面前说句好话她都不肯,哼,他们瞧不起人,她还顾什么亲戚情分!
当然,顾颐白也不是傻子,林明露一个小姑娘,谁知道她的消息准不准!顾颐白先付了林明露一千两银子的定金,剩下的两千两,说好等顾颐白确定了消息真假之后再付。这几日顾颐白把罗慕之的订单抢了个大半,才确定林明露说的是真的,约好辰时三刻林明露到顾颐白的住所去取剩下的银子,谁知到这时候还没回来。
林明露一定是遇到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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