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绮道:“这是为什么?难道你不困?”
罗慕之道:“我不在家, 你一个人在屋子睡, 怕么?你自然要说不怕的, 怕我担心。”叶绮不作声, 罗慕之不在家, 她的确是睡得不安稳, 虽然院子里有黄钟领着的几个小厮上夜, 但总有一种无依无靠的感觉。
“睡吧!”罗慕之给她盖上木樨**的夹纱被,温言道。
叶绮睡思沉昏,如罩在柔柔的薄纱中一般, 她实在困极了,不一会儿就酣然入梦,依兰灌了汤婆子过来, 罗慕之手指抵在唇边:“嘘, 脚步轻些,夫人睡着了。”依兰笑着伸出食指在腮边划了两下, 羞羞罗慕之, 放下汤婆子走了。
汤婆子本是锡制的, 又灌了滚水, 虽然罩了一层绒套, 仍旧发烫, 罗慕之双手在汤婆子上捂一会儿,待到手热了,再去握叶绮微凉的手, 如是几次, 直到汤婆子不那么烫了,才轻轻放进叶绮的被子里,叶绮做了一个甜甜的梦,她竟然梦到了从未见过面的父母,父亲母亲一人握住她的一只手,寒浸浸的屋子刹那间温暖如春,缤纷的花瓣扬扬洒洒地飘落下来,叶绮像个千娇万宠的小公主一样幸福地蹁跹旋转……
罗慕之听到叶绮的呼吸沉重而均匀,知道她确是睡着了,这才慢慢起身,生怕吵醒了她,才要抬脚,忽然又想起来,缓缓低下身把木底素缎鞋脱掉,赤着脚走回案边……
天气一天天冷冽起来,展眼秋闱将近,这日叶绮趁着日头正好,在绘着西番莲花的石阶上,看着依兰指挥小丫头们把大毛衣裳都拿出来大晒,主仆两个夜深人静时,也常屈指计算罗慕之秋闱之期和罗老爷的行程,算来算去,差不多罗慕之考完了秋闱,罗老爷和罗晴也就能回到杭城了,然后就要准备过年和三位姑娘的订亲礼,幸好订亲不是成亲,不过婆家来人,送订礼,然后与罗家亲近的故旧来贺一贺,主要是招待女眷,这些事有柳氏和叶绮,不必罗慕之费多少心思,到底还是让他专心准备明年的春闱要紧。
洗心居的十数枝墨菊旁逸斜出,皓态孤芳,迎着耀目而旖旎的艳阳,飒然开放,寒蕊如丝,点点斑斑,映着青砖碧瓦,袭来淡淡暗香。
“夫人,老爷来信了!”黄钟一溜小跑进来,把信呈给叶绮,叶绮接过,看那信封便觉得有些奇怪,公爹自从带着罗睛去做生意之后,家书就一直由罗晴代笔,罗晴也是个能把日子过得滋润细致的女孩子,写信必是用深红,粉红,杏红,明黄,深青的薛涛笺,就连信封用的也是素白如雪的雪浪笺,罗晴字迹玲珑娟秀,可是叶绮手里这只信封用的却是略带土黄色的粗纸,字迹仿佛是罗老爷的,却又零乱潦草。
叶绮忙折开看信,立时便觉天旋地转,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来,黄钟还等在阶下等着听叶绮的吩咐,见叶绮脸色不对,忙问道:“夫人,出什么事了吗?”
依兰也已经瞧见叶绮双手微颤,扶住叶绮:“夫人没事吧!”
叶绮在这短短的一瞬之间,心中已转过千百个念头,她微阖双目,极力稳住心神,对黄钟说:“不要紧,只因今日四更天就醒了,胃口不好,早饭也没吃几口,忽然有点头晕!”
依兰道:“既如此,我叫安大嫂子给夫人炖碗赤豆甜汤。”
叶绮摇摇手,“不必了——等等,安大嫂子一会儿要去买菜的吧,你让她先别去了,等我的吩咐,依兰,你快去叫……”话未说完,见黄钟仍旧茫然地站在地下,强笑道,“你先去吧,等我歇一会儿,精神好些了再叫你,回去别跟琢言说,她大着肚子,没得倒来担心我!”
黄钟去后,叶绮小声说:“依兰,跟我进来!”
依兰会意,将小丫头一一支开,才随叶绮进了屋,关上门,叶绮颓然坐下,声音依然控制不住的打颤:“出大事了,公爹和罗晴被人绑了!”
依兰骤闻这样的噩耗,也是六神无主,这些年来,她一碰到事就习惯性地问叶绮,而叶绮在崔府时一般是自己拿主意,嫁过来之后就会去找罗慕之商量,所以依兰下意识地说道:“那该怎么办哪,夫人?要不要去告诉三爷!”
“不行!绝对不行!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秋闱了,这事无论如何不能让三爷知道!”叶绮口气决绝,这是方才她在檐下万马奔腾地一瞬间所做出的第一个决定。
“夫人,你方才要我去叫谁?”依兰这时才反应过来,叶绮在门外时一定是怕黄钟知道了走漏消息才打住不说的,“老爷和晴小姐怎么会被人绑的?被谁绑的?要不要紧啊?”
叶绮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你去给我倒杯水来!”
壶里还温着才沏的热茶,依兰倒了一碗,端给叶绮,叶绮道:“我要凉水!”
“这天儿越来越冷了,夫人还是……”
“快去!”
依兰倒了凉水来,叶绮一口气灌下去,心肝肺这样一冰,才不像刚才抖得那样厉害了,叶绮道:“信上说老爷和晴儿从宣府起程,走到中条山时,被一群草寇所劫,老爷久经世道,晴儿也十分机灵,那些贼人并不知道他们劫的是杭城罗家的当家,但他们看到老爷和晴儿穿戴华丽,随身奴仆众多,也知咱家必然富贵,开口就是一百万两银子不还价,一手交银一手交人,若一月之内咱家没人去交接,他们就……”
“一个月?中条山在哪里?一个月能赶到吗?去那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那些贼寇不会收了钱又不放人吧?”
“中条山在山西与河南交界之地,是个两不管的地方,难怪会有贼寇——我以前听舅舅说过,这种图财的贼寇一般交了钱就会放人的,他们也怕收了钱不放人,传扬出去坏了名头,断了以后的生财之路!我现在只怕一件,就怕这些人不是真正的贼寇,而是罗家的仇人假作贼寇图财又害命的……”
依兰吓得捂住嘴巴,叶绮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这些了,总之无论如何也要把公爹和晴儿救出来!”
凭叶绮怎么聪明机变,依兰如何伶俐,两个官家长大的贵女豪仆还是头一遭碰到这样的事,依兰怯怯地问道:“一百万两?夫人拿得出来吗?”
叶绮沉吟道:“婆母生前留下的嫁妆差不多也够了……”事出危急,其实要动用罗家的钱也并非不能,可那样一来就得兴师动众,裴氏知道了,柳氏知道了,罗家上下主仆知道了,不消两日,整个杭城就都会知道罗家当家老爷和罗家未来的继承人一起被绑生死未卜,那样,罗慕之的秋闱就别考了,而商场如战场,与罗家竞争的那些商家若在此刻落井下石,连罗家现有的生意都会受到不可估量的影响。所以,权衡利弊,还是她一个人悄悄解决最好,为了罗慕之,为了罗家,她情愿孤身犯险!
她也顾不得这一百万两其实是林夫人留给自己儿女的,罗慕之未来的仕途,罗绡的嫁妆都要用这些钱来打点,至于罗老爷事后会不会拿出钱来贴补更不在叶绮的考虑犯围之内,她只知道,如今处于险境的是罗慕之的亲生父亲和嫡亲侄女,就是让罗慕之来选,他一定跟叶绮做同样的选择。
依兰却跟叶绮想得不大一样,她从来都是处处维护叶绮的,这时突然反应过来,叫道:“哎呀夫人,不对呀!二爷不是正在河南吗?那里不是离中条山更近吗?老爷怎么不给二爷捎信?”
“捎信了,二哥也已去过中条山,可他只带了两万银子,贼人原说半个月之内就要这一百万两到手的,收了二哥的两万银子,才答应宽限到一个月。”
“啐!没良心的!自己亲爹亲侄女被绑了,他只肯出两万银子,二爷这是为自己留后手呢!”依兰愤愤道,“啊呀,夫人不想让三爷知道,可二爷如今已知道了,会不会在家书中走漏了消息。”
叶绮道:“这倒不会,二哥行走商场多年,知道一旦公爹和晴儿被绑的事走漏了风声,罗家的所有生意都会受到影响,他就是为了他自己,也一定会严守秘密。”这也是目前为止叶绮唯一感到欣慰的事,罗应之大概也知道林氏夫人的嫁妆有多少,也应该早就算到罗慕之会自己出银子救爹了,所以他才会不着急,贼寇收了两万两银子宽限到一个月,只怕也是罗应之与山匪交涉的结果,他是早就算准了杭城到中条山的路程。
“且不说二哥的事,我方才想让你叫玉盏来,就是为了这事,她会武艺,趁她来替罗绡送信还没回蜀州,让她跟着咱们也有个照应,罗绡那里我自会写信对她说,还有咱们离开杭城的理由……我想过了,目下正好有表哥跟苏小姐成亲之事,我可以对慕之说舅舅家实在忙不过来,需要我回京一趟,琢言快生了,黄钟自然是不能跟咱们走的,再者,他也得留下看家,这样咱们主仆两个再加上玉盏……再有……叫上吕管事,他是管理婆母嫁妆的总管,忠心耿耿,经验老到,另外……”叶绮沉吟,“我想请志远镖局的人护送咱们,这事让吕管事去安排,镖局的人也自会对咱们的行踪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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