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绮听琢玉这样特意解释, 仿佛知道她在吃醋似的, 故意一扭脸, 嘟着嘴儿道:“我哪里问这些了?”倒堵了琢玉一下。
罗慕之抿嘴笑着, 打手势叫琢玉出去。走到叶绮身后, 讨好道:“方才是我不对, 要不, 你打我出气!”说着,伸了膀子过去。
叶绮抬手欲打,罗慕之瞪着眼珠子, 道:“你还真要打呀!”
叶绮收了手,掩口一笑,道:“岂敢?不过, 调羹煮菜的活计可不是我该做的, 以后三爷找旁人做去。”
罗慕之连忙摆手,“那你还是打吧, 被你打死, 也比饿死强些。”
逗得叶绮笑弯了腰, 道:“我记得哪个人好像说过, 不会叫我白做饭, 要画画给我的, 一幅画三两银子呢,让我算算,一天一幅画, 一天是三两, 一个月就是......”
“你比琢言还贪财!”罗慕之揶揄道。
“我自然贪财了!哪比得上你?锦衣玉食!财大气粗!”
二人在屋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笑了许久,罗慕之方才那一口气,把叶绮身上的香味都吸入五脏六腑去了,香得他骨头都酥了,脑仁儿里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心里却只是欢喜,从未有过的欢喜,如同从尘埃里开出最绚烂的花朵。
罗慕之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个豁达开朗的,谁知这样任性!”
任性?这个词对叶绮来说太陌生了,在崔府的时候,谁不说表姑娘宽容大度,她什么时候任性过?是了,身份尬尴的表姑娘,哪里有可以任性的地方?这世上,任性都是被人宠出来的,或是父母,或是爱侣,像她这样生如沿阶细草,无依无靠的人,当然是不会任性的。
叶绮想得入神,眼角却滴下泪珠儿来,罗慕之还当叶绮是为着说她“任性”不高兴,连忙恳切解说,“别哭了,你怎么任性,我也不在意,我还嫌你不够任性呢,以后要再任性些,才更好呢!”
叶绮扑哧笑了,抹着眼睛道:“谁哭了?人家做了一天的针线,眼睛发涩而已。”
“那就歇一歇,对了,我给你画幅画儿,不过你得老老实实坐着,可不许动!”
罗慕之为了讨叶绮欢心,主动给她画像,叶绮不舍得打断这样的美好,遣人去罗绡那里说明日再去教她打绦子。
一坐下来,叶绮才知道,罗慕之就是成心吃她豆腐的,一会说她头摆得不正,托着她的脸挪来挪去,把她的胭脂都蹭光了,一会又说她手放得不对,握着她细细的腕子摆了半日,一会又说她肩膀斜了......叶绮终于忍不住了,嗔道:“你这是画画儿呢,还是作弄人?”
罗慕之竟然一本正经道:“当然是画画了,你摆得姿势不好看,我怎么能画得好看?”
叶绮没办法,只得由他去,心里却像只小兔子似的乱撞,罗慕之一晚上笑得灿烂如一朵盛开的太阳花,两人只顾着斗嘴,真到二更三刻,那画儿才画了一半,叶绮熬不住了,打了个哈欠道:“快歇着吧,明儿再画也不迟。”
罗慕之也累了,这时琢玉端过热水来,伺候两人洗漱,一面打趣道:“夫人别信三爷的话,上回三爷给闰徵画像,也是画了一半,第二天闰徵又要当差,三爷就信誓旦旦地说,只管当差去,我闭着眼也能把另一半儿给你补齐,后来等闰徵回来一看,三爷只顾着念他的书,竟是胡乱补上的,补得像捏了个泥人儿又被水泡过的模样,吓得闰徵都不敢看了。”
叶绮正在往脸上拍木樨花露呢,倏然转过身来笑道:“是真的么?你要把我画成那样,我可再不给你烧菜了!”
罗慕之冲琢玉斥道:“去去去,就你话多,明儿我画幅好的出来,非罚你研上两大缸墨不可。”
琢玉笑着跑出去了,叶绮乏得厉害,沾枕头就睡着了,罗慕之却看着榻前那半幅未完的画像,五内缠绵沸腾,翻来覆去得难以入眠。
叶绮揉开惺忪的睡眼时,朦胧一缕晨曦透过屏风上的水墨《幽涧寒松图》落在青砖地上,叶绮走到碧纱橱前,看看罗慕之,严丝合缝地盖着一幅月蓝底子绣银枝绿叶的夹纱被,还睡得正香呢。
怕扰了他的清眠,转身欲出去时,却看见昨夜那幅肖像不知何时竟画完了,画上的叶绮半含娇羞,正脉脉地看着不知什么地方。
“这么早就起来了?”罗慕之在她身后懒洋洋地开了口,吓了叶绮一跳,叶绮回头笑道:“可是奇了,昨儿安歇时明明还未画完的,怎么如今竟画好了?难道咱们屋子里也进来一位田螺姑娘,不帮咱们煮饭烧菜,只帮人画画么?”
罗慕之忽然张开双臂,从后面抱住叶绮,笑道:“是屋子里有个田螺姑娘,勾得我半夜睡不着,只能连夜起来作画。”叶绮眼波流转处,果然见罗慕之的榻旁的凤尾镶碧玉翠珠的烛台上,有一支燃尽的红烛。
叶绮挣着,想从罗慕之的怀里挣出来,可越挣他抱得越紧,叶绮只得由他抱着,笑嗔道:“没正经!”
罗慕之笑道:“你先看看这画儿画得好不好,没像琢玉说得那么不堪吧!”
叶绮笑道:“十分好!你既半夜起来都能画,可见昨儿叫我几个时辰坐在那里,是故意捉弄人了!”
罗慕之半夜未眠,这时依旧倦意浓重,迷蒙道:“不把你看进眼里拔不出来,怎么能把你的花容月貌画出来。”
叶绮轻轻打他的手背,笑道:“只是胭脂太重了,我何时擦过这样重的胭脂?”
罗慕之看看着画,又瞧瞧怀里的人,笑道:“不是胭脂,昨儿你的脸确实像这画上一样红的。”
想起罗慕之趁着作画吃她豆腐的事,叶绮撅嘴,站起来就要走,罗慕之只扭股糖似的不放,只得与他纠缠半日,被他蹭了半日脖子,又在脸上啄了两下,方才放她出去洗漱。
罗慕之熬了夜,一气儿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时已是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叶绮怕他再吃鱼肉积了食,就说熬点江米粥,再做些下粥的鲜汤小菜。
“做一碗火肉白菜汤,撒上点虾米,再配上点青笋和紫菜,如何?”叶绮道。
罗慕之道:“旁的也罢了,如今快入冬了,那笋片都是盐腌过的,不新鲜,倒别搁了。”
叶绮道:“你放心,我自有办法,保你吃到新鲜脆嫩的笋片——还有海宁运过来的五香大头菜,拌上点麻油、醋,可好么?”
罗慕之已经在想象那种清鲜爽口了,食指大动,笑道:“好啊!做了来咱们一起吃!”
叶绮就笑着去了厨房。
云大嫂子正从屉上端了一只蒸好的整鸡下来,准备做盐焗鸡,听说罗慕之又要吃叶绮准备的饭菜,不由悻悻道:“夫人,您是金尊玉贵的身份,怎能到这样的地方来?横竖三爷爱吃什么,您只管告诉我,奴才虽说手艺有限,可夫人说给奴才,奴才还可勉强做得。”
叶绮笑道:“做菜是个精致活儿,我虽然能对你说大致的做法,可里头千丝万缕的细节,只是差一点,那味道便不同了,何况大嫂子做的菜也没浪费,我和丫头们也常常吃的。”
云大嫂子还是不高兴,难道她做菜竟是伺候丫头的?
叶绮笑道:“那么劳动嫂子帮我切几片金华火腿,再把昨儿我泡在盆里的那些盐腌青笋捞出来切了。”
云大嫂子方才就看见杨木青油盆里泡着的青笋了,问道:“可是这青笋泡在盆里是做什么的?”
叶绮道:“盐水青笋虽然可以久贮不坏,口感却不好,在水里泡一夜,可以把青笋失去的水分重新收进来,吃的时候就有鲜笋的脆嫩了。”
云大嫂子叹道:“果然夫人是个心细的,笋子这样的东西能值多少,竟是这做法磨人了!”
叶绮熬了粥,炖上汤,叫青果儿和梅果儿两个看着风炉子,就缓步走出厨房,慢慢地走到园子东南隅的秋叶馆,秋叶馆久不住人,周匝只有些枯木,擎着几片圆而薄的叶子,轻轻一捻,就会碎为齑粉。
拐进铺满苍苔的小径,叶绮四下看了看,对依兰道:“你在这儿守着。”
依兰会意,立在一丛地肤草前,一面四处瞧着,一面揪了叶子编草虫子玩儿。
穿过长长的狭径,叶绮果然看见衰草枯杨里立着一个浅葡萄紫衣衫的人影,尚未走到跟前,那人忙敛衽下拜,笑道:“夫人。”
叶绮轻轻托了一下她的手臂,道:“不必多礼,你在这儿等了多时了?”
“春娇走了,我住在洗心居里也不自在,倒不如在这清静的地方溜溜。”巧儿含笑道。
叶绮从缀着粉色莲瓣的素绫广袖中取出几张笺纸,递给巧儿道:“这是你的身契,这一张是银票,是我给你备的妆奁。”
巧儿感激地接过来,轻轻掀起银票的一角,匆匆一瞥间,看到一个她从未见到的大数目,喜滋滋道:“夫人的大恩大德,奴婢此生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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