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砡州位于国境最北边, 饱受战火洗礼, 是一座在废墟上建立起来的城池, 姚绥远刚到这里时, 这里连个完完整整的城墙都没有, 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与其说是座城, 不如说是难民营更贴切。
当时的刺史也是疾病缠身,有心而无力,姚绥远的到来, 对砡州人来说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霖,他果敢善战,刚毅坚韧, 又极懂民生, 带领官民种庄稼挖深井引水源,不停修缮加高城墙以抵御外敌入侵, 久而久之, 姚绥远在西北九州威名远播, 各地流离失所的难民纷纷前来投靠, 在砡州安家繁衍, 也让砡州城的规模一再扩张, 由起初几百号人的落魄小镇,扩大到了如今可容纳上万人的边陲重地。
砡州分外墙和内墙,外墙足足有三丈高, 就像一把利剑直插云霄, 内墙则稍矮一点,两墙之间是一条人工开凿的水渠,就像玉带将整座城环绕,唯有正门和后门架起来的走廊可通行。
城门一开,里头的繁华喧闹也超出了菀娘的想象,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街道两边叫卖的小摊贩,看到骑着高头大马的姚绥远,一个个都格外兴奋,姚大人,姚青天,救世神仙,再生父母什么的都出来了,听得菀娘直咋舌,连忙放下帘子,夸得实在太过了,她这个做女儿的觉得既自豪,又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砡州的人,不服皇帝,只服你爹。”沐锦为自己嫁了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感到由衷骄傲,回到自己地盘,也没那么多顾忌了,对着自己女儿有什么说什么。
“娘,这种话您说一次就算了,可别再说了,就算天高皇帝远,可也架不住一句隔墙有耳啊!”谁知道这里有没有皇帝安插的眼线,何况魏珩就在隔壁州县,说不定早就遣了人进来。
“娘心里有数,娘只对你和你弟弟才这么说,你和阿泽都要记住,我们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爹用双手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谁也休想夺走。”
沐锦在外面特别能装,然而,一家人里,最不满当朝的其实也是她,一个朝代的兴起,就等于上一个朝代的覆灭,而她正是被覆灭的那一批,只是运气好,侥幸存活了下来。
“娘,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勤练武功,帮着爹一同守卫砡州。”姚沐泽拍胸脯,回应得格外响亮。
菀娘内心却有一丝隐忧,城中百姓将爹当做神一样崇拜,爹在这里就像个土皇帝,她身为女儿肯定是高兴的,可这个国家真正的掌权者若是看到百姓簇拥爹的那一幕,恐怕就笑不出来了,特别是魏珩要来砡州拜访,以他那洞若观火,还有深不可测,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的性子,谁知道他会怎么想怎么做。
发自内心的讲,菀娘并不想看到爹和世子对立的场面,世子代表的毕竟是朝廷,能够调遣几十万人的军队,而爹只有一座城池,哪怕固若金汤,可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能不对上,平和相处是最好不过的了。
砡州姚府和在京城的府邸一样,秉承姚绥远一贯的风格,朴素简约,门口立着的两个石狮子也是格外秀气,加上底座还没有菀娘个子高,门上连个牌匾也没有,菀娘这个新入住人员还得多看几眼,免得哪天出了门却找不回来了。
姚绥远夫妻住正房,姚小弟住的东厢房,菀娘来了自然就是住西厢,正房和厢房之间有圆月亮门可穿行,屋前屋后栽了不少果树,菀娘这边的抄手游廊前挂满了葡萄藤,藤上结了很多青色的果子。
菀娘一看到这喜人的葡萄藤,满脑子都是等果子熟了采摘下来以后怎么吃。
做成果酱,晒成葡萄干,或者用来酿酒,亦或是做成别的点心......
沐锦一看女儿这满心欢喜,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她也跟着开心:“这些葡萄藤是我和你爹一起搭的,一年年的加,直到挂满了整个游廊,你回来了,看到这些,一定很高兴。”
“恩,高兴,高兴得不得了,还是爹娘了解我。”菀娘扑进沐锦怀里,浑身轻松,声音甜甜糯糯,时隔多年,终于可以畅快地撒个娇了。
姚绥远跟在母女俩身后,看到女儿和妻子抱在一起,他眼热,也想抱女儿,可惜女儿已经是个快要及笄的大姑娘了,不能再像小时那样说抱就抱了,不为他自己,也要为女儿着想。
姚沐泽仗着自己小,跑过去凑热闹,却被姚绥远手长脚长地揪住后衣领拎了回来,放到他身旁站好,一双虎目更是瞪得小沐泽心底发凉。
瞪完了儿子,姚爹转向女儿又是一副痴汉笑:“赶了这么久的路,你也累了吧,先回屋歇歇,等饭菜做好了,再到正屋来,我们一家四口好好吃个团圆饭。”
“对,先歇着,娘陪你一起。”沐锦握着女儿的手,没敢正眼看丈夫,打定了主意要抓紧女儿这么坚实的后盾。
有娘亲陪着,菀娘自然是乐意的,姚绥远却没那么好打发,他大步走上前,在沐锦进屋之前摁住她的双肩,暗中用劲将她带了过来,转眼看着女儿温和地说道:“你娘离开太久,这内院的事情还等着她打理,就不陪你了,你先去休息,有事就叫丫鬟。”
“好的,爹,您跟娘好好说,娘和弟弟也是太挂念我才溜出来的,也多亏了他们这趟出门,我们才能这么快重逢,不然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再见呢,所以我们更应该和和气气,高高兴兴才是。”
沐锦眼神一投过来,眨个两下,菀娘就知道娘是什么意思了,自然不遗余力地帮娘和弟弟说好话,姚爹如今也就听得进女儿的话,对着女儿总是显出不一样的柔情。
“爹知道的,这个你不操心,只管吃好睡好休息好,做我美美的大闺女,爹看到你,心情就好了,整个人都顺畅了。”
沐锦看男人那女儿奴的样子,心情反而没那么顺畅了,她还想当个美美的人|妻呢,他怎么就不给她这个机会呢。
亲眼看着女儿进屋,再转过脸,表情丕变,姚绥远先是冷冷看向儿子,指了指院子里的空场地:“不用我多说,凡事靠自觉。”
姚小弟心知逃不过这一劫,摸了摸鼻头,识趣地往空地那边走,还不忘招手叫唤霹雳:“跟我来,我教你扎马步,我可厉害了,能保持半个时辰不动,要不要跟我学!”
沐锦忍俊不禁:“一只狗怎么扎马步,我倒想瞧瞧。”
然而,话才落下,沐锦就啊的一声叫起来,姚爹面无表情地将妻子打横抱起,扛上了肩头,轻轻松松往正房走去,丫鬟婆子们习以为常,个个认真做自己的事,心无旁骛,连正眼都不忘这边瞟一下。
到了卧房,姚绥远将沐锦放在榻上,不等她翻身爬起,庞大的身躯就压了下来,先来了一个霸道无比的热吻,吻得沐锦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才稍稍松开她,恶狠狠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是如何跟女儿碰到的?那个魏世子又从中做了什么?”
“你,你先把这一脸扎人的胡子剃了,每回都跟饿狼似的,扎得我脸上都起疹子了。”沐锦抱怨不是一天两天了,可男人一根筋,钻牛角尖,非要蓄须明志,不找到女儿绝不剃须。
姚绥远也有他的坚持:“先说正事。”
“你得先答应我,不计较不算账,不逼我认错,我再一五一十告诉你。”
“你觉得你没错是吧,你觉得你独自偷跑出去很能耐是吧?”姚绥远掐着娇妻柔软的小腰,想罚又舍不得,怕弄疼她,只能紧紧扣着她,渐渐平息内心的怒意。
沐锦老老实实摇头:“我也有错,不该不告而别,不该只留下一句话,我应该给你留一封信,洋洋洒洒写上几页纸,诉说我对女儿的思念,对儿子的忧虑,你离不开砡州,只能我去,如果我不走这一趟,我们可能这辈子到死都见不到女儿了,所以我不后悔,因为我和儿子这次出走,将女儿带回来了,一家团聚,皆大欢喜,难道不好吗?八年了,你第一次笑得这么开怀,真正的开心起来,多年的夙愿终于实现,又何必再计较过程呢?”
清雅的嗓音,配上诚挚的表情,姚绥远就这样静静看着妻子滔滔不绝地诉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叹道:“你总有道理,让我无话可说。”
“因为我说的是大实话啊!”沐锦捧着丈夫刺啦啦的脸,响亮地亲了一大口,乐呵呵道,“快去剃了吧,你这越长越密,我以后都不敢碰你了。”
“你帮我剃。”姚绥远拉住沐锦不让她走,最重要的是他想听听女儿这几年在外面的经历,特别是到了王府以后发生的事情。
沐锦从善如流,自己坐在榻上,让丈夫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她身前,准备了剃刀和香胰子,一点点慢慢地剃,将她从女儿那里听到的事一桩桩讲述。
讲到陈大壮时,姚绥远两只拳头握得紧紧,如果人在他面前,他将毫不犹豫一拳打爆这人脑袋。
沐锦明显感受到丈夫紧绷的情绪,她拍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抚:“你若是咽不下这口气,那就派人再去玉恭县找找,这人要是没死,肯定会再次出现的,到时要怎么处置,随你!”
姚绥远压了压怒气,声音异常沉肃:“那个魏世子呢?女儿和他又是什么关系?孤男寡女关在一个屋里,你也不阻止?”
这个就有点复杂了,沐锦能怎么说呢?
说暧昧了,丈夫这怒火又得冲到脑门,可若是无男女私情,又太假了,看魏世子那架势,都要上门拜访了,怎么可能毫无瓜葛。
“这个说来话长,你还是等女儿醒了去问女儿吧,她的事,肯定是她自己最清楚了。”
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女儿对魏世子到底抱着怎样的感情?
女儿自己都是纠结的,他们这些旁观者就更不能轻易下判断了,特别是,她每次见到魏珩,总有种熟悉的感觉,不说容貌上的形似,就是那种神似,来自内心的一种悸动,让她始终没办法对魏珩彻底冷下脸。
“远哥,你有没有觉得魏世子有点像一个人?”
“像欠扁的人。”
一想到劈开房门时,女儿那红彤彤的脸颊,姚绥远没杀了魏珩就已经是宽宏大量了,等这毛头小子来了砡州,定要让他好看。
“像,像乾哥哥!”
多少年了,沐锦再次向丈夫提起,仍是伤感不已。
那时候,前朝覆灭,魏氏异军突起,攻占了京都,乾哥哥带着她隐姓埋名,辗转到了瑬镇,将她托付给绥远哥,乾哥哥又只身返回京都,从此再无音讯,后来绥远哥报考武状元,她跟着赴京,也是为了寻找乾哥哥,可惜多方打听得到的消息是,乾哥哥早已被抓,在天牢里自缢身亡了。
这么多年,她隐居在姚家后院,几乎不见外客,也很少出门,就是怕身世曝光,牵连到丈夫和孩子,到了砡州以后,反而天天都能睡上安稳觉了。
“若是那时候我拼死也要留下乾哥哥,他可能就不会走得那么早了。”
沐锦话里不无遗憾和悔恨,姚绥远拿开她手里的剃刀,将她抱进怀里,轻拍她单薄的脊背:“不是你的问题,他迟早要走的,京都有他放不下的人,有他最深的牵挂,他就算勉强留下,心不在此,也是枉然。”
“他就那么喜欢长公主?可国仇家恨,就算是长公主也救不了他,反而双双逝去,做了对苦命鸳鸯,赵家最后的血脉终于还是断了。”
“你还在就断不了,别忘了我们还有菀菀和阿泽。”
“乾哥哥才是正统,不一样的。”
“他有他的选择,你左右不了,我也左右不了,任何人都左右不了,”姚绥远一声长叹,“好了,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小心说漏了嘴被旁人听去。”
沐锦扯着丈夫的袖子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对了,你还没正经回答我呢,那个魏世子像不像?神态气质,还有讲话时挑眉的模样,当然,他少年成名,久经沙场,身上那股子肃杀冷戾之气,是乾哥哥没有的。”
姚绥远压根就不想谈到魏珩,妻子这般不依不饶,姚绥远想让妻子心情好转,这才配合着回道:“确实有那么几分相似,不过这世上相似的人多了,更何况他是魏家郎,身上流淌的是魏家骁勇掠夺的血性,假日时日,必将成为一世霸主。”
从姚绥远嘴里说出这番话,已经是相当高的评价了。
沐锦有些晃神,愣了半天才道:“若是他想求娶菀菀,你觉得可否答应?”
“不可!他是为战而生的帅才,给不了菀菀安稳的生活,将来哪天他若是登顶,三宫六院妃嫔无数,菀菀又如何自处?想想你的隋姐姐,当年一道圣旨,远走他乡,从此绝迹,伴君如伴虎,由不得我们心存半点侥幸。”
沐锦连忙嗯了一声:“是我太短见,想得不够长远,这个魏世子是有大造化的人,确实不太适合菀菀。”
不一会儿,外头响起敲门声,管家高声道:“老爷,平西侯世子到访!”
沐锦和姚绥远对视一眼,姚绥远冷脸不悦道:“这小子来凑什么热闹,他爹可不是个好东西。”
沐锦是知道楚渊要来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对丈夫提点道:“这位楚世子也帮了我们不少,你可不能给人家脸色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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