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夫人死因
王大夫是被桃枝骗来衙门的。
今日桃枝跑到医馆,对着他含糊其辞,他还以为狄姑娘得了什么急病,连忙提了药箱就急匆匆奔到衙门了。
没成想,他被一路引入了衙门后院一个阴测测的小暗房里。一开门,扑鼻的恶臭直冲脑门。王大夫虽是救死扶伤的大夫,对各种气味早有了免疫力,只是面色变了变,但并未害怕得夺门而出。
“王大夫。”他的眼睛还未适应,便听见房中阴影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定了定神,问道:“狄姑娘,这是何意?”
“还请您为我解惑。”女子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来,表情严肃。
京兆衙门有专门的仵作,但狄安安不信。
沈墨说他手下有名验尸高手,狄安安也不信。
或者说,任何一个与本案有着利害关系的人所推荐的人选,她都不信。
她求得是真相,是真真正正的真相。而不是被人插手干扰之后的虚假的真相。
白府家大业大,全城一般的良医都曾上门去为府中的夫人小姐探过脉,怎会与白府毫无瓜葛?
沈墨身份未明,却能借住在皇商之宅,定然也是商业巨贾,甚至与白家有所合作。
唯有帮过她,替她打过掩护的王大夫,是她能完全信任的。
王大夫被骗,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时人皆觉得死人晦气,他虽是大夫,但免不了这样的心理。他还没有老眼昏花,那桌子上的腐尸已经露出骨架,自然看得出那上面摆着的人是死是活。
狄安安似看出了他的别扭,再张口,不徐不缓地解释,只让人觉得一股鸿泉汩汩流入心间:“这是皇商白氏已经故去的夫人,我觉得事有蹊跷,昨日便亲自去了白府,求了白小姐容我开棺验尸。今日我带了人将棺木起了出来,却也生出了不少疑惑,为了解惑,只得把您请来了。”
她见王大夫还有面有犹疑,继续道:“我最崇敬您,便是您不畏权贵,只为救死扶伤。白夫人的死已然注定,但若您助我一臂之力,或许能寻得一个真相。”
王大夫惊讶地看着狄安安镇定的面庞,心中早已经是惊骇不已。
这样一具骇人的白骨,竟然是眼前这个小姑娘亲自带人起出的。到底是怎样的经历,能让她面不改色的起出白骨森森。
狄安安自然不知道自己这副平静的样子在王大夫的心中骤然高大,她现在关心的,只有白夫人死因的真相。
大骁京城地处偏北,哪怕是夏季也算不上炎热。白夫人死亡尚不足一年,怎么就成了眼前的这副样子。
尸体腐败最关键的便是温度,低于五摄氏度时,细菌便会死亡。白夫人年初去世,尸腐必然缓慢。就算就算,白夫人在地底下被埋了一夏天,也断不会在短短一季之间腐烂成这个样子。
狄安安带着一副厚厚的皮手套,将白夫人翻了过来。
“王大夫,”她指着尸体后脑上的一块凹痕,“您能否看出,这是生前造成的,还是死后造成的?”
王大夫向前探了几步,走到桌子旁,拨开白夫人已经枯残的发丝,眯起眼细细检查着。
“这应当是生前造成的。”说着,他用手指着白夫人脑后的殷红,对狄安安解释道,“若是死后造成的,这血块不会凝结在伤口上,而且将夫人入殓的婢女也会将这些血迹擦拭干净。”
狄安安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那这部分脑后挫伤是致死原因吗?”
王大夫用手按了按那楚,摇头道:“不,这块凹陷太浅,因此这处伤口并不足以致命。”
狄安安有些失落,但她很快又重整旗鼓,“王大夫,那白夫人是病逝的吗?”
若是能证明白夫人并非病逝,她今日大张旗鼓的开棺验尸也算不上是毫无收获。
王大夫摇了摇头,从工具箱中取出了一把银质的小刀,请示般地瞅了眼狄安安。
狄安安点头。
她请王大夫来,不就是来验尸的吗。
王大夫得了狄安安的首肯,也管不得什么逝者为大,将到顶在白夫人的咽喉下,正准备一刀划下。
“等等!”狄安安叫道,“您若是要打开她的胸腔,要从肩膀处斜划到肋骨下。”
王大夫古怪地看了眼狄安安,最后还是决定听从她的建议。
他还没有剖开过尸体,因此虽然手上捏着刀,但是依旧颤抖不已。
他深呼一口气,最后一鼓作气将刀插了进去。
狄安安在一边看着,心里也有点打怵。她见过不少死状各异的尸体,却还没真正见过法医开胸。更何况不知道什么缘故,白夫人的尸体现在的样子着实有些可怕。
“狄姑娘,照我看,白夫人并非是病死的。”王大夫收起了小刀,指着一堆腐烂的内脏说到。“白夫人的肝有充血现象,并且有黄疽出现,可以推断她生前曾食用过砒霜。”
“砒霜中毒而死?”
“照我推断,没错。”
狄安安沉吟片刻。末了,吩咐桃枝打了盆水,待王大夫将手洗净后,便送走了他。
门外的桃枝一直在等她,等到王大夫走远,才凑到狄安安身前,问一问进展如何。
狄安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道:“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我……”桃枝尴尬一笑,伸手挠了挠头。她知道小姐聪慧,一准一眼就看出来她是把王大夫骗来的,喃喃辩解道:“我这不是怕王大夫一听,就不肯来了吗……”
“不肯来了便不必强求。”狄安安的目光落向远处微波荡漾的池塘,声音清冷,“世上所有的事都是你情我愿,若是撒谎,必要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维持那第一个谎言。活着不过几十年,又何必日日活在谎言被戳穿的恐惧中?”
桃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狄安安倒是微微笑了:“桃枝,你要学着,就算说实话,也能让别人心甘情愿地答应你。”
桃枝嘟囔,“小姐,这得有多难?”
“实则不难,全靠修炼。”狄安安转头嫣然一笑。她平日里总是素冷着一张脸,此刻却如同四月里开了第一枝春花,皎皎灼华,绝色超然。
桃枝被这一副春景迷了眼睛。
狄安安越过她,沿着抄手游廊大步绕过了转角。临消失前,她突然想到什么,对桃枝吩咐了一句:“你去打听一下,白夫人逝世之前可曾咳嗽胸痛,呼吸困难,或剧烈吐泻?”
“是,是!”上一句话还没消化,桃枝愣了一下,忙不迭地答应。她回过神来,才小声嘀咕道:“小姐越来越捉摸不透了,叫我去问这个做什么……”
狄安安已经消失在游廊转角后,却仿佛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解释了一句:“我怀疑白夫人的死因……”
这一解释,桃枝愈发糊涂了。可小姐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远,她也不好追上去再问,只能懵懵懂懂地走出衙门,又赶到白家府上去打听这事。
狄安安则匆匆赶到另一处。
她答应过白嫣嫣,无论此次验尸会验出什么,都要第一时间告诉她。再加上她和王大夫在没有坐婆的情况下私自为白夫人开胸,总要去和人家的女儿打个招呼。
但愿这一次,她真的握住了打开真相大门的钥匙!
※※※
明月如霜,晚风如水,白府的客院里,红衣男子沐着月光慵懒靠在桂花树下。
忽有风声传来。
他的眸色流转,慵懒开口,声音微凉,比夜色更甚:“查到了吗?”
树影深处有人密语传音,“主子,暗卫传来消息,贵妃的人十日前快马加鞭出了京城,似是前往郴州方向。”
沈墨眸光一凛。
——郴州,宣武将军镇守地。
“果然,她还是不死心么。”沈墨勾起唇角,轻笑一声。艳色在月光笼罩下,盖过这满院桂花香,“宣武将军,二品大将,封疆大吏。确实是个好筹码。”
暗处的人未置一词,静候他的命令。
沈墨忽而嗤笑一声,“也罢,宣武将军虽骁勇善战,手握七万大军。却终究远在郴州。难不成,她还想着她那儿子有圈地为王的胆魄不成?”
沈墨端起身前的釉花酒盏,轻酌一口:“再是骁勇的人,也抵不过红颜招手,美人儿送酒啊。”
“是。”那人立马明白他的意思。又是风起,再无痕迹。
他轻轻咽下一口清酒,只觉清甜中带着涩味。
为了那个位置,他终究还是入了这局。
如今,左相府势力庞大,倾覆京城。为了防止外戚专政,在皇上百年之后,贵妃的孩子是绝无可能成为九五之尊的!
她还是和当年一样蠢笨偏执。
沈墨又酌一口清酒,桂香里,再放下酒盏,眸子里一扫怅然,却是嗜血的狠戾。
安西王府不事朝政多年,曾经的声威也在他那草包叔叔的手中逐渐败落,可既然他们一再欺负到沈家头上,他沈墨便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韩妃要玩,他就陪她玩个够。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这便是他沈墨!
忽地,夜风卷起一地落花,风中有细碎脚步声传来。他迅速敛去眼中的戾气,把玩地上的精致酒盏。再抬首时,已是满目的艳丽旖旎,纨绔风流。
院外有人轻推柴扉而入。那人玉肌生寒,素衣素颜,比月色还清冷,眼底却映着满空星光。她的眉梢似有烦愁涌动,却是不动声色,款步走来。
正是狄安安。
多年以后,沈墨还记得这天晚上,狄安安向他走来的样子。四下是桂花幽香,月光幽远,少女清冷,花好月圆。
酒不醉人,人自醉。
沈墨又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狄安安在他旁边坐下,不语。
沈墨变戏法似的从袖口又掏出一只釉花酒盏,将酒坛拿起,斟了一杯桂花酒递给狄安安。狄安安默不作声地接过,酌了一口。
花影摇曳,树影婆娑,微香弥漫。
沈墨为自己也斟了一杯,举杯望月,突然笑了:“秋花月夜,良辰美景,更与何人说?”
狄安安突然开口,沉静的声音里不难听出一丝笑意:“举杯邀明月,沈公子,你醉了。”
沈墨将酒盏中的酒一口饮下,并未反驳。
——他是醉了。
“手上的案子如何了?”他将酒盏放下,蓦然开口。
“山重水复疑无路,”狄安安回,也一饮而尽。
“柳暗花明又一村。”沈墨邪气地笑着接了下去,却话锋一转,问道:“狄姑娘,你最喜欢吃什么?”
狄安安一愣,却未回避,诚实地回:“荔枝。”
沈墨的脸看着月亮,狄安安看得并不真切,只听得他轻笑一声:“为何?”
“尽道清歌传皓齿,此心安处是吾乡。”狄安安突然往后躺在了地下。她也看着月亮,这长长久久的婵娟,最是令人惆怅,“世人皆道这是神仙妃子的吃食,可我看来,不过是岭南的特产。东坡笔下左迁岭南的玉郞娘子安乐从容,教人艳羡。说是荔枝,其实不过心之所向罢了。”
沈墨转头看她。少女的眼睛灿若星子,眼中映着无边广袤的星空。
他笑意更深。
“你呢?”狄安安看向他,问道。
男子的声音在暗夜里响起,低沉悦耳,仿佛山谷中回荡的梵庙禅音,令人安定:“我最爱吃青团。”
狄安安没想到他喜欢的东西如此普通。
他似乎看出狄安安所想,又道,“我娘亲过世后我就再没吃过了。”
——原来如此。狄安安了然。娘亲所做的食物总是有特别意义,年年做日日做,若是有一天人不在了,睹物思人更加令人神伤。
她想起姨姨喜欢在捡落花,晒干了碾成末,给他们做成桂花糕。虽然长得不怎么好看,但那时她和院子里的孩子们都爱吃。
可如今,所有人都已经不在了。
除了她。
她看着天上的漫漫星辰,微微合上了眼睛。
何时才能“此心安处是吾乡”啊?
夜风吹来,四下静谧。她一时间竟忘了这尘世烦恼。她本是来找沈墨讨论案件,但此时此刻,狄明喆、薛凝碧、李氏,白沉声,以及各样的人,都离她远去。她只觉自己置身在一个温暖的地方,呼吸绵长,沉沉睡去。
沈墨听见身边的人慢慢失了动静,又斟了一杯酒,慢慢饮下。这桂花陈酿,也不知是何人埋在这院子的桂花树下,又埋了多少年,只初饮芬芳甘甜,过后却有些醉意上头。今晚他本以为自己只能自斟自饮,独自享受这秋花月夜,却没想到可以有人与他共享这美景。
虽然狄安安醉倒,却也不负这良辰!
他望着天上一轮明月,红衣笼着这漫天繁星。暗夜里男子风华绝代,妖邪无双,喃喃道:“娘亲,您可满意?”
娘亲,竟有女子,让我动了心。
您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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