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懦夫!(二更)
狄安安走回衙门的时候,路过了白家。
白宅那是那般庭院深深、冷气悠悠的氛围,看门的小厮认得她,见她停下犹豫片刻,忙迎上前问候道:“狄姑娘,是来看二小姐的吧?”
白婷婷被杀案到现在还毫无头绪,狄安安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白嫣嫣。她看了一眼小厮,目光又挪了开去,看向高高挂着的府邸牌匾:“你家小姐现在还好吧?”
小厮还未回话,却见白府里头走出一个圆脸圆眼、穿着素净的小丫鬟。她看见狄安安,惊喜地叫了一声:“狄姑娘!”
狄安安循声看去,是当日白嫣嫣跟前的婢女冬青。
她自然很了解白嫣嫣的情况,狄安安便向着她自然地问了一句。
冬青行了个礼,语速很快回复:“小姐昨儿个回来情绪一直很不好,哭了整宿,现在醒来,又在哭了。奴婢怕小姐哭伤了身子,就打算去王大夫那儿抓些药,也帮她敷一敷眼睛。”
狄安安知道冬青向来是个忠心的丫鬟,这些事情做的都很得体。可昨日出事之后她就没见到过白嫣嫣,只垂了眸,静默一会儿,才道:“让她节哀。”
冬青看出狄安安的为难。她虽然表面上可爱天真,但是骨子里却很懂事,便乖巧地告了别,也没提让狄安安进去里头看一眼自家小姐。
冬青的脚步声渐渐远离。
狄安安还没有往前走,只站在府门前,神色未变,指尖却慢慢攒紧。那小厮只见狄姑娘在府门口默不作声地站了一刻钟,然后转身离开,形色匆匆。
狄安安是要去长川侯府再看一看现场。
白婷婷被杀案疑点太多,单靠直觉凭空揣测终究不妥,从最开始她就坚信,只有现场才能告诉她最准确的信息。
所幸她昨天和沈墨离开侯府的时候,就吩咐了下人看管影秋院,维持原样。既然唐若莺案需要慢慢筹谋,那她便要利用这些时日,趁早破了白婷婷被杀一案!
影秋院里还是昨日离开的样子。她刚刚转进院子,就见桃枝匆匆忙忙走了出来。这丫头步履匆忙,也没抬头看一眼,一下就撞进了狄安安的怀里。
“哎呦!”她捂着额头叫了一声。
狄安安扶住了她的肩膀,让她不至于摔倒。
桃枝抬头一看,竟是自家小姐,脸一下红了,嚅喃道:“小姐,对不起,我没看清……”
狄安安露出一丝清冷的笑意:“怎的这么急?”
“程公子床上的枕和布衾确实不见了……”桃枝又摸了摸额头,上头有些发红,看来撞得不轻,“所以奴婢才急着跑去找您。”
“噢?”狄安安微微挑眉。桃枝虽总冒冒失失的,但也很少有这样慌张的时刻。
“我问了影秋院的婢女们,没有人将枕和布衾拿走。那便说明,除了她们和程公子,影秋院还有其他人进出,把枕和布衾带走了!”桃枝眼睛亮亮的,为自己的发现激动不已,倏尔,又皱了皱眉头,“可是,那人要枕和布衾做什么?”
狄安安只觉得心里什么念头一闪而过。枕、布衾、孟娇、程钦和器械……似乎有什么隐隐浮出。可一片混沌之中,她却什么也抓不住。
她的眼中突然有一抹带着清明的恍然划过。
“进去看看。”她开口道。
桃枝连忙屁颠屁颠跟着她又进了屋子。
相比昨天,屋子里的血腥气散了不少。但也因为狄安安昨日的吩咐,影秋院丝毫未变,床上的血迹没有褪去半分。
狄安安爬到了床上,上下左右都仔细看了看。
程原的床是四足的高架拔步床,前面设了浅廊,需要迈一步才能走到床边上。他房间里陈设简单,这床却是极尽华美,庞大壮观。
她退下了床,踩在浅廊上细细思索了一番。
“桃枝。”半晌,她出声,有着略微的困惑,“若是程原想杀了白婷婷,两人独处房内,大可以将她直接刺死,为何要将她绑在床上再杀死?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桃枝突然被问,愣了一会儿,才小心开口:“也许,也许,也许程公子以为他嫂嫂没死,怕她跑了,就将她绑在床上?”
狄安安嘴角有丝冷然,转头,目光流转过屋中高大的木柜:“他怕她跑了,自然可以绑了藏在柜子里。何必要大喇喇鲜血淋漓地呈在床上,倒像巴不得别人发现一样。”
“……”这回,桃枝却是怎么也想不通了。
“此案疑点太多,昨天我便觉得有蹊跷,现在看来,八成是有人陷害程原。”狄安安的眼睛又将床上的席子上下打量一番,“桃枝,你不觉得这床上还少了一样东西吗?”
“什么?”桃枝将脑袋探进浅廊,也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一下子反应过来,“席镇!”
时人流行用席镇压着席子,防止席子前后移动和褶皱。这样东西日日见,如今不见了,一时倒没有发现。
狄安安眸光变得幽暗,“这张床,蹊跷太多了。”
话音未落,她便上前一把拉下那张席子,手在床板四处灵活摸索着。
“小姐,你在干嘛?”桃枝愈发好奇。
“果然……”狄安安突然冷笑一声,盯着床板的眼睛愈发深邃,“这出移花接木的把戏,也许,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移花接木?”桃枝被狄安安的话绕的云里雾里。
“走,我们去问一问白婷婷的婢女。”狄安安站起身子,走下拔步床的浅廊,目光有厉色,“也许,我们马上就会知道真相是什么了。”
侯府虽是侯爵,但却不似白家那般阔绰气派,半刻钟不到,两人就走到了白婷婷的院子里。
白婷婷的尸身已经从义庄被领了回来,入殓点了长明灯,放置到了侯府的灵堂里。她院子里的丫鬟有大半都被府里掌管中馈的大夫人分走了,只剩下几个贴身侍婢,还在为她轮流守灵。
她最亲的丫鬟是个叫淡竹的。想来是从白家跟过来的,也是从中药的名字。
那淡竹正好从灵堂回来,眼睛哭得红红的。她见到狄安安,施了个礼,便站在面前等待狄安安的问话。是个乖巧知礼的。
狄安安也不废话,单刀直入道:“你家小姐死时穿得那件烟水百花裙是哪里来的?”
淡竹微微抬了首,看着狄安安的眼睛,如实答道:“是今年入夏的时候,从夫人那儿领来的布,自己拿到成衣铺去做的。”
“那个样式的布这府里只有你家小姐有?”狄安安的语气中带着一股犀利。
淡竹蹙了眉,侧过头想了一想,“奴婢也记不清了……对了!当时表小姐也在,说了一句这花色好看,小姐便分了她半匹布。”
狄安安眸光一凛——孟娇!
“那表小姐和你家小姐一起去做的衣服吗?”狄安安的语气有些急促。
这回淡竹没有想多久,就肯定地点了点头:“那日还是奴婢和表小姐的丫鬟一块儿去的成衣铺。回来的路上她说钱掉在铺子里,要回去拿,奴婢就先回来了,所以奴婢记得比较清楚。”
果然!
这件事情,原来从几个月前就开始筹谋了。
也许,从白婷婷刚刚嫁入侯府开始,这阴谋便应运而生了吧?
她垂了垂眸,状似不经意地又问:“表小姐什么时候住到侯府来的?”
淡竹摇摇头:“奴婢也不清楚,听说表小姐家道中落,只好寄宿在府中。反正,小姐嫁进来的时候,她便在了。”
“我知道了。”狄安安的面上犹是那清冷之色。她向淡竹道了谢,又领着桃枝走出了白婷婷的院子。
这一路下来,桃枝已是满腹疑问。她见旁边没有人,连忙问道:“小姐,你问这些,是什么意思呀?”
“你还记得那日我和嫣嫣在后院里见到的那个阁楼上的女子吗?”狄安安步履匆匆,往府外而去。
“记得呀。”桃枝小跑跟上,“嫣嫣小姐还说那是她姐姐。奴婢只得远远一瞥,太美啦!”
“那不是她姐姐。”狄安安突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桃枝,面上清冷更甚,“那是孟娇。”
桃枝被狄安安这话吓了一大跳,“啊?——孟娇?”
狄安安“嗯”了一声:“就是侯府表小姐,今天早上去看望程原的女子。”
饶是桃枝再怎么崇拜狄安安,此刻却有了丝怀疑,“小姐,你不会搞错吧?那日嫣嫣小姐都认出阁楼上的美人是她的姐姐——那是她自己的姐姐,她怎么会看错?”
狄安安看向浮梁衙门的方向,眼中射出一丝寒光:“今天早上程原看到孟娇,差点喊出了白婷婷的名字。他爱慕白婷婷已久,只怕梦中都已见了佳人数次,对她的样貌是再熟悉不过。连他恍惚之间都会看错,更何况十丈之外、阁楼之下、又正与我谈笑的嫣嫣?”
桃枝似乎有点明白了:“所以小姐刚才问白大小姐今天穿的衣服料子?”
狄安安点点头:“只要孟娇与白婷婷有一模一样的衣服,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孟娇穿着那衣服上了阁楼,又穿着那衣服进了影秋院,让那么看到的人都以为,白婷婷在进影秋院之前还活着。”
“其实,早在我们在阁楼下看到‘白婷婷’时,她已经死了。”
“这一出移花接木,倒是好手段。”
狄安安耐心地解释着,桃枝却早就目瞪口呆,震惊地看着她家侃侃而谈的小姐。半晌,才磕磕巴巴地开了口:“小姐……小姐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狄安安又迈开了腿,往侯府外走去。听到桃枝这样问,勾了勾唇角:“今天早上看到孟娇,我便有所怀疑了。毕竟,那日,谁都没有清楚地看到那个穿着暗紫色烟水百花裙的女子到底是不是白婷婷不是?这五分相似,把她的亲妹妹嫣嫣都骗了过去。”
桃枝跟狄安安久了,此时虽极尽崇拜,却还保持了几分理智:“小姐的猜想很有道理。可是——可是您没有证据呀!”
狄安安的眸子里亮亮的,浮了一天的迷茫之色早已烟消云散:“这件事不过是证实我的猜想而已!若我猜的不错,证据,便是那张床!”
“床?”刚刚搞清楚了一件事,桃枝又被这件事搞糊涂了,“那张床有什么稀奇的?”
“那张床大有玄机。”狄安安冷笑一声:“程公子,是花了好多心思要嫁祸他的庶弟呀。要是不仔细查,程原便立马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永无翻身可能。”
“程……程公子?”桃枝又问。刚才小姐不还在说表小姐孟娇吗?怎么又成了程公子了?
“这件事,不过是狼狈为奸,各取所需而已。”此时,两人正走到侯府门口。影墙外养了好几盆松柏竹菊,秋风萧索,却颇有风骨。可在狄安安看来,却尽是讽刺。她转头回望一眼这充满肮脏龌龊的宅子,冷笑更深:
“凶手,就是程钦,和他的好表妹,孟娇。”
桃枝已经被狄安安这番话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狄安安转头,吩咐道:“你去兵器铺子里向赵师傅借一把锋利的斧头来,再去找西街口的徐木匠来,把影秋院的拔步床劈开。”
“好!”桃枝连忙应了,临走之前又问了一句,“那小姐您呢?”
“我要回去,再见程原一面,问他一些事。”狄安安的声音里透着许寒意。
最后一个音落在凉瑟深秋的风中。
京兆尹府的大牢里,还是那般阴冷森然。
这回,狄安安并没有将程原提审,而是直接站到他牢房门前,与他对话。程原还是早上那般绝望无力的模样,将头深深埋入臂膀膝盖之中,偶有呜咽传来。
“程原。”狄安安站定,叫了他的名字。
程原听见她的声音,连忙抬起头来。还没等狄安安问下一句话,他开口,却让狄安安大惊失色:“人是我杀的!”
“你说什么?”饶是狄安安这般镇定自若的人,听到这样的变故也不敢置信。自从昨日被投入大牢以来,程原何时不是否认自己的罪行,怎么现在……现在却这般轻易地就承认了?
程原眼中血红一片,颇有些鱼死网破的意味:“我说,人是我杀的!我觊觎我嫂嫂良久,昨日绑了她去,逼迫不成,就杀了她!”
狄安安已经冷静下来,不怒反笑:“哦?那你为什么要将她绑在床上?为什么又让小厮那样轻易发现了?”
程原有一瞬间的慌乱:“我没杀过人,慌得很!”
狄安安讥笑更甚,“既然人是你杀的,那你把凶器丢到哪里去了?真是让我们好找。”
程原被狄安安清透的眼神看得心头一紧,说话也不利索起来:“我,我,我也忘了,随手丢了!”
“可是,昨日,那么多人看着你从影秋院出来,却没人见你拿着带血的刀,你又作何解释?”狄安安往前走一步,隐在阴影中的脸映着牢房窗户外透进的光,晦暗诡谲,带着一丝势在必得的笑意。
程原闻听此言,彻底没了底气,往草垛里更深地缩去,再也不说话了。
“昨日你那样否认自己杀了人,现在却又轻易承认,是你真的良心发现?”狄安安又逼近一步,“还是因为今天早上……孟娇让你如此?”
这句话让本就惊惶无措的程原彻底崩溃。他“咚”地一下倒在墙上,双颊凹陷,无力痛哭起来,嘴中喃喃道:“是他们杀了人……是他们杀了人。”
“程原,你相信我吗?”狄安安慢慢蹲下,正对着他,隔着木桩直视他的眼睛。“你把真相告诉我,我定会帮你沉冤昭雪。”
寂静的牢房里弥漫着程原的啜泣声。他抹了抹脸,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他向来不喜欢那个表妹。
孟娇虽长得美,整个人却又妖又魅,邪气得很。虽然她经常穿青碧素净的衣服,却挡不住她身上的阴狠之色。
她刚到侯府没过多久,他便发生了一些端倪。兄长放着新婚娇妻不管,却经常跑去表妹的院落。有几回他碰见嫂嫂,只觉得她眉宇之间都是愁懑忧郁之色。他和嫂嫂说了几回话,渐渐地,他却喜欢上她了。
嫂嫂这样温婉贤淑,饱读诗书,兄长真是无识珠慧眼!
那次他撞上孟娇和程钦竟有不轨之举,极尽缠绵,看得他目瞪口呆。气愤不已的他拦下嫂嫂告状,嫂嫂却云淡风轻,淡笑无妨。
无妨?!
他对嫂嫂更添一丝疼惜。
直到昨天,她死了。
他直觉是兄长杀了她,也许还有孟娇的事,可是他没有任何证据!又有谁会相信他!
今天早上孟娇对他说,无论他认不认罪,所有证据都指向他,衙门都会将他判为杀人犯处死。她还说,他姨娘担心他,病倒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捱过这劫去。
他知道,孟娇在拿他母亲威胁他!
就在适才,他终于下定决心——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让他们安心,给姨娘换个安适晚年!
所以他认罪了。只是没想到,被狄安安一眼看穿。
他又痛哭起来。
狄安安冷笑一声:“你的心智实在太过软弱。”
程原的哭声顿了一顿。
“昨日你见到白婷婷的尸体,第一反应不是去查看她是否死亡,而是极力撇清自己与凶杀案的关系,保全自身。相比之下,程钦演得更像一个情根深种的丈夫。今日你又说被这样的理由威胁,被迫承认自己杀人——程原,你真的爱白婷婷吗?你又为何这般容易就被孟娇蛊惑?”
你真的爱她吗?你为什么这么容易被蛊惑?
这一字一句,如同锥子一般,拷问在程原的心上。
“你到底是爱你的嫂嫂,还是嫉妒你兄长拥有娇妻美妾?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狄安安唇边寒意顿起。她站起了身,居高临下道:“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问你。”
程原已经被她一连串的问话拷问地没有颜面,含糊地应了一声。
“你屋里那张床是何时搬来的?”
程原微微抬起头,皱眉想了一想:“今年春天的时候,因为我之前住的院子走水烧光了,我才搬到影秋院居住。”
狄安安“嗯”了一声,垂眸快步走出大牢。
“狄姑娘!”程原见她走远了,突然连滚带爬地冲到牢房木桩边,冲着她的背影大喊:“我是无辜的!对吧?对吧?”
闻言,狄安安没有回头。她唇畔浮起一个讥讽的笑容,面对一个懦夫,她无话可说。
她才刚走出牢房,便碰到了沈墨。沈墨显然又准备出门,见她一身冷然之气,便信步走过来问了一句:“怎么了?”
“阿墨。”狄安安突然扬起一个莞尔笑意,“你想看白婷婷被杀案的真相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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