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暧的问题让俞默煥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见到郭子仪一脸沉重的走了过来。

　　“苏掌柜开船吧，而你们一会到我房间来一趟。”郭子仪黑着脸往船舱里走去。

　　苏韵招呼伙计们扬帆起航，此时俞默煥与苏韵对看一眼，郭暧深深叹了口气，跟在父亲的身后。

　　“伙计们，开船。”

　　苏韵对着老张说了一句，看了一眼身后的济南府，叹了口气，怕是只能回来的时候，再看看了。

　　这郭子仪的房间很简单，属于军旅生涯过关的武将特有的布置，不求奢华但求舒适。

　　郭子仪坐在那里，两鬓有了一些白发。

　　这个五朝元老，是整个大唐的骄傲，更是武将之中的偶像。

　　如果说大唐初建，福将程咬金和少保罗成是每个少年心目中的英雄和战神，那么大唐中期，郭子仪绝对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人物。

　　只是郭子仪的命运不太好，因为唐朝中期，奢侈奢靡的皇朝轻武重文。

　　这个时代将帅之后，都不再是提刀上马的英雄，甚至有些学起了那晋朝的糟粕，粉饼敷面，见马狂哭。

　　那些富庶之家的人们，再也不愿意送儿去从军，甚至以此为耻。

　　那些贫瘠的人家，若不是走投无论，谁也不愿意再去参军，以报效国家为荣。

　　太平年间，武人便是下九流，再也不被尊敬。

　　可是谁又能知道，战乱年代，武人才是真正能保护国民不会被践踏的天神？

　　这是唐朝的耻辱，以武为耻的谬论，让大唐以帝都长安为中心，再无半个兵丁和武械。

　　一个国家，本该给武人最崇敬的爱戴，应该给武人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可是大唐的皇帝，再也不是开国之君的皇帝，他只知道玩弄权术，早已经不记得居安思危，更不记得大汉开疆拓土靠的是那飞将，是那一代代以血保家卫国，扬国威护国体的兵士和将领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晋朝末年的危机，让她仿佛又再次嗅到了。

　　历史轮回，仿佛很多事情从未改变，依旧是那么一个圈圈，依旧是在那里，只是人们经常健忘。

　　郭子仪捧着茶杯，即便手里的茶渐渐凉了，也不在乎，只是呆呆的望着外面。

　　“爹……”郭暧轻声提醒，郭子仪才转过脸来。

　　“老六去续茶，我有些话要跟俞默煥和苏掌柜说说。”郭子仪的眼睛里藏着很多事，她看得明白。

　　而俞默煥也看得清楚。

　　“好，爹。”

　　郭暧出去提茶壶，此时郭子仪伸出手，“请坐。”

　　俞默煥坐在右手边，苏韵坐在他旁边，郭子仪则是笑了笑。

　　“郭将军，你的脸色有些……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我认识你多久了？”郭子仪并不回答，反而换了一个问题。

　　“大概十年了吧？”俞默煥愣住。

　　“苏掌柜，我认识你呢？”

　　郭子仪这个问题，毫无边际，可是苏韵依旧回答道，“郭伯伯本是我家邻居，怕是认识我有十八年了，我一出生就被郭伯伯抱过的。”

　　郭子仪满意的笑了笑，点点头，“是啊，十八年了，时光荏苒啊……”

　　“郭伯伯，可是出现了什么事情？”苏韵显然感受到郭子仪话中的一些内容。

　　“你们去大明湖后边的暗坊了，对吗？”

　　郭子仪看向俞默煥，可是却对苏韵说着这句话。

　　“郭伯伯……”

　　“郭将军……”

　　“史思明和他的儿子史朝义，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有些事情，螳臂挡车，知道吗？”

　　郭子仪的话让俞默煥挑高了眉头。

　　“郭将军，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我的意思？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傻呢？”

　　“我……”

　　郭子仪叹了口气，从袖口拿出一个邸报，这是官家内部的报纸，是官邸互相传递，驿站负责传送的官方通稿文案。

　　“看看吧。”郭子仪将邸报推给俞默煥。

　　苏韵和俞默煥对看一眼，打开，看见了一条简短的内容，上面大致的意思是：咸宁太守赵奉璋上言告奸相李林甫罪二十余条。李林甫批复赵奉璋妖言惑众，予以杖杀。

　　杖杀……李林甫……咸宁……那可是乾元重宝最猖獗的地方，这李林甫的弟弟李林可是在那里做了试点的，莫非是……

　　“看来默焕和韵儿都看懂了，对吗？”

　　郭子仪看清楚他们的表情，自然清楚他们内心的想法。

　　“郭伯伯，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什么时候？一个月前，但是邸报，今天刚刚收到。”

　　“咸宁可是史思明和李林甫的合作点？”俞默煥直接的问出口，他敢这么说，必然有相应的证据。

　　“这很重要吗？”郭子仪笑了笑。

　　“当然重要。”

　　“天宝八年……天宝八年……注定不平凡的一年……”郭子仪淡淡一笑，“呵……确实……”

　　“郭伯伯，我不明白，今年怎么了？”

　　“五月十日李林甫奏停折冲府上下鱼书。此后府兵徒有其官吏，兵士、马匹、武器等耗散都尽。其折冲、果毅等官员，又多年不迁升，士大夫也耻为之。”

　　郭子仪淡淡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苏韵还是不明白。

　　俞默煥深吸一口气，久久才呼出那口浊气，闭了闭眼，“大唐啊……要变天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郭暧提着一壶热水走了进来，诧异的看着周围的所有人。

　　“府兵制真的来了。”俞默煥看向郭暧。

　　“啊？！”郭暧诧异的看向郭子仪，“真的吗？爹？这不是……”

　　苏韵还是纳闷的看着这群人，这是怎么了？府兵制和募兵制有什么区别吗？

　　“你不懂？”郭暧看着苏韵傻傻的模样，皱起眉。

　　“不懂。”苏韵呆呆的点头。

　　“你该多多读历史的，竟然不知道本朝的事情。”郭暧只能充当解释的人，“唐朝从高宗、武后到当朝时期，由于战事频仍，兵役繁重，人民避役，兵士逃亡，府兵的地位逐渐低落。主要还是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均田制遭到破坏。府兵征发的对象本是均田制下的农民，均田制破坏，府兵制也就失去了赖以存在的经济基础。所以从陛下开元年间开始，募兵制就逐渐代替了府兵制。先前，折冲府有木契、铜鱼，朝廷征发时，便下敕书与木契、铜鱼，都督与郡府参验合符时，然后才发兵。”

　　“嗯，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苏韵还是不明白。

　　郭暧看向俞默煥，俞默煥点着头，继续说下去，“募兵制实行后，虽然在前期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为边防军镇提供了可靠的军源，但天宝以后，因为承平日久，人们都认为大唐可以销兵，民间也禁止携带兵器。随着政治经济的变化，社会风气也有变化，人们耻于当兵，子弟为武官者，父兄摈不齿。”

　　俞默煥顿了顿继续说下去，“所应募者，皆是市井负贩、无赖子弟，未曾习武。又由于陛下采取了以夷制夷的政策，节度使多任用胡人，边镇中的士卒也有很大一部分胡人，猛将精兵，全集中在几个边防大镇，形成了里轻外重的局面。若是安禄山利用了这一形势，发动了叛乱……”

　　“大唐帝都周围没有士兵，百姓手无寸铁，若是安禄山发兵，便会犹如狼入羊群？如无人之地一般，让大唐输掉国运，甚至输得一塌糊涂？”这一刻苏韵听懂了。

　　这就是说让安禄山这样的胡人掌握军队，而大唐将军之后手无寸铁，无人可用。

　　这也就是说一旦安禄山有异心，那么大唐国内没有一个人可以带兵抵抗，更没有足够的士兵能够抗击这一场战争？

　　天呢……那安禄山真有这样的心思的话，那大唐该如何？苏韵紧张的看向郭子仪。

　　“郭将军，你虽然是横塞军使，却驻扎在九原。九原天然屏障，你身后的兵足够保住大唐的最后一道防线了。”俞默煥从袖口拿出一道密旨，递给郭子仪。

　　郭子仪本想起身膜拜，却被俞默煥抓住手腕，“郭将军，您是五朝元老，或许是未来的七朝元老。我相信您一定不会眼看着大唐毁在一群酸腐文人和狼子野心的胡人之手。切记，那八王之乱，更记住那五胡乱华的惨案。”

　　郭子仪看向俞默煥，郑重的点点头，“九原，我一定会守住。只是默焕……”

　　郭子仪将手搭在俞默煥的肩膀上，“听我一句话，暗坊的事情，就此打住。你已经引起了李林甫的注意，更引起了史思明的注意，这一路上怕是不会太平了。”

　　不会太平？难道这还没打算发动战事，就想着对俞默煥下手了吗？可是……他们敢吗？

　　“最近江南有旱灾的迹象，怕是扬州那里将会有一些故事。我的亲兵有些是范阳老家的，你懂吗？”

　　郭子仪的话是这般的慎重，让苏韵打了个冷颤，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一样。

　　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郭将军，他们当真敢？”

　　“敢不敢，扬州那里还是要谨慎一些。毕竟……”郭子仪顿了顿，“国库还靠着第五琦苦苦维持，可是枯竭了水源，怕是要出大事了。”

　　苏韵呆呆的看着郭子仪，第五琦不是和李林甫狼狈为奸的做大乾元重宝吗？又怎么是苦苦维持？

　　“我这次带的军粮不知能够扛得住多久，但愿安禄山尽些心力，能够快点打败突厥人。如果，他还记得自己是大唐的将军的话……”郭子仪望向窗外，眼睛是灰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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