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宝峰庵在长安城外一处山峦环翠的山上,从宝峰庵望下去能够看到朱雀大街,更能看到明德门,还能看到承天门,甚至能看见玄武门。
苏韵跟着俞默煥来到这宝峰庵之中,感受到两侧威风凛凛的侍卫,有些紧张的缩了缩脖子,俞默煥悄然的将手伸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用他手掌的温度传递一份安心。
而她则是羞红了脸,却意外的安心了不少。
这也难怪她不过是十五岁的年纪,又没有见过太大的风浪,会害怕会紧张很正常,只是这种正常在杨太真面前却是最要不得的。
俞默煥站在宝峰庵山下,忍不住再次提醒身边的苏韵,“阿韵,到了杨太真面前,你要做的就是整理好思路,说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明白?”
苏韵双手揉搓着,有些不自信的说着,声音很小,像极了蚊子哼哼的感觉,“我……我行吗?我怕自己口吃……”
“想想苏叔,你必须要亲自来。杨太真喜欢缇萦救父的故事,你懂?”,俞默煥轻轻一笑,这一笑仿佛春季百花初绽,让人犹如置身在繁花似锦的锦绣盛世,这是一种魔力,给人平息任何不安的魔力,就连他的说话的语气都能让人意外的心安。
苏韵的心不再紧张,看着身边的男子,不自觉的点头,“嗯,我尽量。”
俞默煥深知苏韵还是一个孩子,他只能更明确的对她提出她该做的标准,他相信她一定能做到,“不是尽量,而是必须,这是苏叔生死攸关的时刻,明白吗?”
她咬住嘴唇,溢出一句自己都有些听不清楚的话来,“可是我……”
他将手指放在她的唇边,温柔的说道:“阿韵,你要是想咬可以咬我的手指,我不怕痛,只是你要知道只有你成长了,苏家才能经得起风雨,别忘了,你是长女。”
她看着俞默煥,那紧张感虽然还在,可是责任感让她沉住了气,她重重的点了一下头,她知道有些事情只能靠着自己,任何人都只是辅助。
此时主殿内,杨太真正坐在那里做功课,周围的熏香让整个房间看上去如梦似幻。人们都说杨太真有着闭月羞花的容貌,如今看来,确实是美人。只是这美丽的人可有一副好心肠?她不知道,但是她必须要努力赌一赌。
“默焕,这是今年最新的瓷器?”杨太真拿起瓷器一边端详一边问道。
“是的。”
“可有什么名堂?”杨太真把玩着手里的瓷器,笑眯了眼睛。
“环醇杯。”俞默煥堆起笑容,恭敬的将竹笺递上去。
杨太真笑眯了眼睛,看着手上小小的竹笺,很是满意,“嗯……还有我名字之中的环啊?”
“回杨太真的话,这次的青瓷酒杯以圆形为外貌,以酒樽的模样为外形,正好契合了这环和醇酿酒香的含义。琉璃杯当配醉桃酿,夜光杯当配葡萄酒,青瓷杯当配美杜康。”俞默煥舌灿莲花的夸奖把杨太真逗得笑了起来,那本来光彩熠熠的大眼,此时眯成了一条缝,像个舒服极了的猫咪。
“瞧瞧,这默焕自八岁就开始奉承贫道了,如今更是变本加厉了。”杨太真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对身边的丫鬟打趣道,那言语中充斥着对俞默煥的喜爱。
“杨太真一直照拂我俞家生意,这是俞家感恩戴德没齿不忘的恩德。”俞默煥趁热打铁的恭维着,而杨太真显然很受用,竟然满意的点起头来。
杨太真满意的将环醇杯交给丫鬟碧儿,她看了一眼跪在一旁一直不出声的小厮,这个人被俞默煥带进来一直不吭声,也不肯走,怕是有什么事来找自己吧?能让俞默煥带进来的人,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这件事她能管得了吗?
杨太真思量间,苏韵从袖口取出早就写好的竹简,竹简高举过头顶,这一卷竹简让杨太真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这俞默煥的竹笺是一根竹片,而这小厮的竹简确实数十根竹片,想必这件事不小,她不是她熟知的人,她确实不想管理闲事。
“贫道有些乏了,这竹简就放在这里吧,贫道空了就会去看的。”杨太真揉了揉太阳穴,仿佛真的乏了一般。
这句话无形是拒绝帮她,苏韵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她知道今夜若是就这么打了退堂鼓,一切将会作废,爹爹必然要被处以极刑,她输不起时间,更输不起命运。
“杨太真,在您休息之前可否听我说几句话?”苏韵的声线不免拔高几分,她希望杨太真能真真切切的听清楚她想说的事情。
“贫道的时间不是谁都能给的,也不是谁都配拥有的。”杨太真的眼睛眯了起来,那是危险的光芒,若是苏韵再多说一句,下一刻身首异处也不是不可能的。
“古有缇萦救父,今有我漕运苏韵救父,不知杨太真可愿帮我?”苏韵企图用汉朝的典故来让杨太真动了恻隐之心,只可惜她的希望落空。
“救父?那缇萦的父亲是受到了诬告。你可知道贫道不在朝中,做不得朝堂大事?再说贫道与你非亲非故,为什么要为你冒险去处理那风云际会的麻烦?”
杨太真这句话可谓是无情,苏韵缩了缩脖子,可看到杨太真站起身即将走开的时候,她突然大声说道:“难道为您运送荔枝,因为保鲜不当而被判处极刑,就不会让您卷入那风云际会的麻烦之中?”
这句话很大胆,苏韵看到了杨太真转过头来那带着必杀的眼神,仿佛下一秒,杨太真一个克制不住,就会让苏韵人头落地。
俞默煥拉了拉苏韵的手,立刻跪在地上,对着杨太真告饶道:“杨太真勿恼,因着苏韵是默焕的未过门的娘子,正赶上我的岳父运送荔枝不利,想着杨太真或许能给我岳父一条活路,便带着她来跟杨太真求求情。”
“是吗?我的荔枝?”杨太真转过身来,看向地上叩拜的那个女孩。
“我听人说杨太真年少丧父,后来由三叔杨玄珪抚养,虽然叔父也是长辈,这终究抵不上自己的爹娘来的亲昵。十岁丧父之后,您曾经写下了‘若有缇萦救父意,若天假年,愿意寿岁续父命。’不知杨太真可还记得自己写下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的心思?”她的声音一字一句皆是力道,那边的清晰,震慑了杨太真的心里,让杨太真陷入了追忆之中,就连那好看的眉都皱了起来。
苏韵见杨太真迟疑了起来,跪着往她身边爬去,爬到她脚下的时候,抬起头,那亮晶晶的大眼睛诉说着倔强和不屈,像极了十岁时候的杨太真,她透过苏韵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当初那个为救父不顾一切的自己。
“杨太真,这天底下的女儿哪一个不希望自己的双亲健康长寿?坊间流传情人小儿女喜欢说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可谁又知道子女更希望如同梁上燕,与父母岁岁长相见?自古便有彩衣娱亲之说,那孝道可是我中原立足之本,更是为人之初啊!”
她的泪水啪啪的落下,浸湿了衣裳,而她却不顾的擦掉,趁着杨太真心软了下来,继续说着,说着那所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言语,只求得杨太真高抬贵手。
“我父亲目前犯下的罪孽是荔枝发了霉,可是从闽浙来到这帝都长安,如此长远的距离,即便是走京杭大运河,也是要十天半个月,这新鲜的荔枝发了霉也是情理之中的。若是杨太真信我,我必有办法,将者荔枝再运来一次,而去荔枝不腐不烂,新鲜如新。”
“荔枝不腐不烂,新鲜如新?你父亲都做不到,你做得到?”杨太真皱起眉头,她却是不信一个小丫头能够做到她父亲都做不到的事情。
“能,我能做得到。为了救父,我愿意立下军令状,去实现我的诺言。我更相信杨太真能体谅为人子女的心思,愿意给我这次机会。让天下人看看杨太真您是多么的人美心美的女子,又是多么的善良纯良。”
苏韵现在只想着用军令状换取父亲生的机会,至于其他,她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必然有船到桥头自然直的生路。
“就算我放过你,即便你立了军令状,你以为一切就会改变吗?”,杨太真终于松动了口,她知道苏荣,这个人是京杭大运河的漕运总帮主,更是漕运的总舵主,若是真的杀了苏荣,只怕整个漕运都会瘫痪。如今大唐正在跟周边的番邦打仗,这漕运的军粮和官粮可是耽误不得。
但这苏荣终究是犯了事,若是轻易放了苏荣,那她杨家就会被人小视,这对她日后成为贵妃将是个不好的开始,她断断能就此在这里开了一个不好的开头,让人们以为杨家好欺负。
可若是真的不放,怕是朝堂上那些老不羞就会借此又编排事情来污蔑自己,如果导火索和关注点都转移到这个苏荣女儿的身上,倒是省了她不少的事情。
“会改变,只要我能解决荔枝保鲜的问题,甚至能为大唐创造漕运的新历史,我相信陛下一定会嘉奖我,更会从宽对待我的父亲,也会为杨太真您带来无限的赞美和支持。”她的语气越发软绵起来,她相信人都喜欢听甜言的,而她不介意捧高杨太真。
“话,说的倒是好听。只是小丫头,若是你真的签了军令状,你可知道军中无戏言?”杨太真蓄意板着脸,想要吓退这个小丫头。
“我知道,但是我只有签了军令状,陛下才会给我机会,杨太真才会给我时间,让我去证明。”苏韵无疑是自信的,在她的眼里,只要是她想的,必然能经过努力做成。
“你倒是自信。”,杨太真莞尔一笑,只是这笑中夹杂了太多的算计和目的。
“不知道杨太真可否赐给我纸笔?”苏韵看时机成熟,立刻叩拜起来,语气更是虔诚。
“来人,去取文房四宝来。”杨太真终于被苏韵所感动,决定可以试试帮帮这个小丫头,就当是为自己积德了。
“是……”
杨太真看着那工整的自己,一边点头一边笑道:“你这漕运家的女儿倒是一手好字,若是不去学一些诗词歌赋倒是浪费了。”
“那杨太真可否给我两个半月的时间,毕竟我来回也需要时间。”苏韵握了握手,知道自己不该跟杨太真讨价还价,可是她必须横下心来,毕竟这事关父亲的性命。
“好,两个半月,你可不要错过荔枝成熟的时间,要是下了季节,那贫道可就莫可能助了。”杨太真盯着苏韵半天,看着这个小丫头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心再次软了起来,罢了罢了,既然答应帮这个小丫头,就要帮到底。
“不会,请您放心。”苏韵喜出望外的点着头,声音都带着轻快。
“既然你说不会,那就是不会。”,杨太真笑着点头,而苏韵则是舒出一口长气,在酒肆的上房里,揉着眉头,那方才生死一刹那的感受,让她的心跳至今都没消停缓慢下来。
一旁的俞默煥给她带来一杯温水,而她则是木然的接过来,仰头喝下。
“阿韵,你立了军令状,可知道如何保鲜?”俞默煥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怕这个小丫头只是应承下来而已。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尽快的回到杭州,我相信群策群力。”果然苏韵不知道如何保存,只是凭着一股蛮力去争取一件事情罢了,他心里有些苦涩还有些无奈。
“可若是没有呢?”俞默煥试着提醒这个不顾后果的小丫头,却发现这个小丫头一点也不深想。
苏韵抬起头看着这个唱反调的俞默煥,“若是没有,那么我选择与我爹一起去死。”
俞默煥的心突然疼了起来,这个倔强的小丫头,做事完全不留余地,可他能怎么办?他终究是在乎这个小丫头的。
既然这个小丫头决定了非要做这件事,他除了支持和帮助,怕是别无他法了吧?既然是这样,那他一定要多想想如何将保鲜的事情解决,也好让阿韵顺利渡过难关,谁让她是自己的未过门的娘子呢?他不多担待,谁还多担待?
他拍着她的肩膀,像是将力量传输给她一般,温柔的说道:“好,只要这是你喜欢的,我就与你一起。”
她抬起头,看着这个目光坚定,总是支持自己的男子,忍不住开口道谢,“谢谢。”
他习惯性的揉了揉她的发顶,“傻瓜,我终究是你的夫君。”
“可你我还未成亲……”她又红了脸,只是这次却被幸福的感觉染红了她的笑脸。
“那也是我俞默煥的娘子,不是吗?”
她闷闷的点点头,甜甜的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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