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放呼吸平稳, 一双手半露在被子外, 小桃花痣跟着缓慢起伏。
琉璃小灯早就熄了。暗红帷幕拉得严严实实的, 然而外面显然已经天亮, 过滤了的光线成了柔柔的粉色, 洒了他满面。
几个月来头一次睡好觉, 外头打仗打雷都吵不醒。
罗敷差点气晕。说好夜里丑时之前走, 敢情他一点没当回事,毫无警觉心的睡着了!
她自己也不争气,一觉睡到大天亮!
床上多个人。帷幕还拉这么严实。这些宫女都是服侍贵人的老手, 难保不瞧出蹊跷。
也幸亏她们已被罗敷调`教了几个月,知道尊重一下贵人的隐私。否则大约就直接掀帷幕,打帘子了!
然后就是妥妥的捉奸在床!
“天子烝其母”, 大汉全境的文人史官能狂欢一年!
万一以后大汉灭国了, 这就是罪因!至少几百年的口诛笔伐!
自古丑事传千里。人的想象力唯有在此层面才有如此飞跃。
罗敷一瞬间联想出百十件悲惨后果,一头冷汗。
突然又塞进一个聊以慰藉念头:还好他昨天爬床之前, 把靴子踢到床底下……
听得外面还在叫, 还似乎有拉帷布的声音, 慌忙回道:“天亮了么?我今日倦, 再……再睡一会子。”
听得外面“嗯”一声, “那要不要帮夫人把帷幕拉开?就着天光大亮, 倦意便走得快。一会儿起身时,也不刺眼。”
“不用。”
她生硬说出两个字,又做贼心虚, 觉得自己语气反常。要么外头那么静呢。
随即她惊恐发现, 帷幕里除了自己的说话声,还交织着另一种声音——宁静、绵长、深沉的鼻息声,大有“管你火烧眉毛,我自岿然不动”的宗师范儿。
赶紧用袖子把他脸捂住,朝外大声命令:“你们先赶紧去外面看一下,看外间军兵是不是歇得好。他们若为夜里的动静道歉,就说我不计较,让他们别在意。若是人家小伙子有什么东西收拾不来,你们组织宫里女眷帮帮忙。”
宫女一愣。给派了一堆事。秦夫人使唤起人来也真不含糊。
但转念一想,昨日一场宫城争夺战下来,白水营军兵算是“入侵者”,她们这些宫女滞留宫中,算是俘虏、人质。两拨人本来各自有戒心,话说不到一块儿去。秦夫人也许是想打破一下僵局,让她们跟士兵们攀攀交情?
于是应了一声,有些扭捏地去了。
罗敷飞快推了推旁边那个睡神,“十九郎,醒醒!”
王放被她捂了鼻子,一翻身,含糊不清的不知说了句什么梦话,眼都没睁。
好好一张床,成了滚烫的烧烤架子,她在上头坐立不安。
从他怀里抽自己衣裳,他抱得死紧,而且抱得颇有技巧,双手挽着袖子,一只手穿进袖口里头,再伸出来,枕在脸下面。
不管怎么翻身,不管如何扭动,那衣裳就是掉不下来。
一看就是长久以来的经验习惯。
罗敷悄悄把帷幕拉开一条缝,见外面暂时无人,松口气,轻轻用脚踹他腰。
“快起来!趁着没人快走!”
知他睡得死,灵机一动,伸两根手指,捏他鼻子。
喘不过气,总会醒了吧?
他果然动了一下,却顺势张开嘴,呼吸两口,总算似乎觉出来身边有人捣乱,忽然叫一声“阿姊”,双臂一抱,直接把她抱到身上了!
两只胳膊一箍,仿佛给自己盖了层软软的被子。满足地哼两声。
罗敷:“……”
要不是他一直没睁眼,真觉得是故意!
挣扎两下,他终于微微睁眼。许是被身上的体重压醒的。
他睡得酣畅淋漓,睫毛粘在一起,模糊看到上面的人影,惊喜一笑,全醒了。
“阿姊!你这么主动,我不太适应……”
还敢出声!她脑子一热,低头覆唇,把他的嘴堵上了。
睁着眼,双手比划,试图用眼神和手势告诉他事态的紧急。
底下人显然没醒透。恍惚看着看着,没见他脑子清醒,倒觉出身体上迅速醒过来。
罗敷红红着脸,从他身上挣下来,牙缝里挤出一句气急败坏:“看你睡到什么时候了!”
他目光迷离,左右看了好一阵,才“哎呀”一声惊叫,怀里抱着罗敷就坐起来。
紧接着又是一声百转千回的哀嚎:“腰……”
罗敷迅速捂住他嘴,埋汰一句:“现在想起来闪着腰了?你快……”
她突然闭嘴。脚步声重新响起来。
宫女在外面开口,轻声细语,一个字一个字说得优雅缓慢,语气极其无辜。
“夫人,妾等已问候过外面军兵了,他们一切都好。宫中诸事,暂时也没有用得到我们之处,所以……”
宫女不知帷幕里的风光,只觉得夫人久不出来,有些反常。话音愈发缓,带了征询的疑惑口气。
她还唠叨什么,罗敷耳朵发烧听不见了,满脑子只是:怎么办?
王放不慌不忙地无声穿衣,向外努努嘴,示意她先出去。
她瞪一眼。这时候倒从容起来了?
她下床之后,宫女不得立刻来整理床铺啊?他是学了崂山隐身术,还是怎地?
王放看她那慌张样儿,忍俊不禁,咬着她耳朵说一句话。
不得不说,论偷鸡摸狗坑蒙拐骗,她秦罗敷还差得远。
此时得到高人指点,心跳渐渐平缓。也忘了罪魁祸首其实正是他。
王放重新躺下,她拽被子盖在他身上,连同脸也盖住,又堆了许多自己的衣物,营造成一片凌乱。
然后拉开帷幕。宫女们连忙过来伺候夫人穿衣。
果然有人要进去整理被褥。罗敷顺手一拉床柱,拦住了。
“眼下战事未已,我昨日失眠独思,想到了一些绝妙战术,都随手画在床帏帕子上。你们莫要进去看。”
宫女一愣,赶紧退后几步。秦夫人果然巾帼不让须眉,还会“制定战术”?
“夫人,我等不识字……也看不懂图……”
罗敷宽厚一笑:“那也最好别瞧见。回头万一泄露了,说不清。床铺一会儿我来整理就行了。”
宫女们知道自己是小人物,且不得信任,万一偷窥到了大军机密,不知会是什么后果。
赶紧道谢:“多谢夫人体贴!妾等服侍夫人穿衣?”
罗敷假装忘记咫尺之遥的一具躯体,懒懒“嗯”一声,伸开双手,做贵夫人状,任宫女给她解下睡袍,套上中衣和葡萄纹丝绵罩衣。
宫里衣裳不缺。虽然大部分都打包带走了,但即便是剩下的那些寻常货,也都华美精致,一针针凝着织工们的汗水。
……
床铺里侧,王放僵着不敢动,脸上堆了许多布料,幽香扑鼻,倒留出个小缝,他眨眨眼,能看见外面。
以前跟罗敷夜里幽会,就曾经让人堵在房间里过,他举重若轻地糊弄过去了。因此这次也不是很慌。
悄悄转眼珠,忽然呼吸一紧。
透过狭窄的小缝,看到宫女正在服侍罗敷换衣。
睡袍解下来,内里是轻丝抱腹,青翠欲滴的颜色,混着透窗而入的日色,衬得她身子几乎发光,耀眼夺目。
抱腹只遮挡前面,背后仅两条细细的系带,纵横交错地铺在粉白如珠的肌肤上,腰间再收紧,勾勒出束素纤腰。
他不觉有点呼吸困难,用力抓被角,心中的欲念按捺不住。从来都是黑暗中用手“看”。还是头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
好在这场景只是一闪而过,随后她就披上中衣,将那青丝系带连同肌肤,一同遮掩起来。
总算是一条命拣回来。他闭上眼。
……
罗敷隐约也觉得背后有点针扎,不知是不是错觉。
匆匆忙忙披上衣,宫女殷勤道:“妾等去厨房给夫人端早膳?”
她故作轻松地起身,“嗯,我自己去吧。现在我也并非太后,没那么多规矩。”
偷眼看,宫女没有疑惑的表情,都表示随便夫人。
她稳稳当当地走出门,慢悠悠踱到庖厨,中间视察了几片营地,跟几个将官寒暄道早——刚起的是少数,大多数人都在彻夜警戒换岗。
等她回到寝殿休息的时候,床铺空空,底下的靴子也给穿走了,总算是没留任何痕迹。
只是被子角被抓得一团糟,里面絮的丝绵都有些错位,不知他犯了哪门子病。
*
罗敷刚松口气,有人被遣来请她:“夫人,滞留宫里的嫔妃……”
乱成一团,急需安抚。昨天宫城一场恶战,虽然没有太多伤亡,但火头四起,一片混乱,想必也给女郎们带来了极大的阴影。
这种事,大老粗将官们不好意思做,也没那闲工夫。
想找十九郎……找不到。
宫里喊了一圈,都不见人影,不知道夜里哪儿梦游去了。
这种事他以前在白水营也常做,然而白天找到他时,多半发现他藏在哪个山清水秀的旮旯里,睡在大黄身上。
宫里既无山水,也无大黄。他踪迹全无。
大家都知道以他的聪颖机变,定然不会有什么危险。也只好先找上罗敷。
她当然知道十九郎夜里去哪儿了,然而此时也只能故作关心,顺着大伙的话头嗔怪一句:“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整整衣衫,去安抚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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