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屠王人过中年, 身手依旧敏捷。矮身一躲, 暗暗心惊。
大阏氏帐外的精英卫队当休屠王是自己人——或是已有被收买的——完全没盘问, 直接给放了进来。
不知大阏氏在帐子里, 却是如何预知的风声?
厉声叫道:“这几个汉人男女是谁?”
他已经暗杀了昆邪王, 把他的军队调至别处。此时来闯大阏氏庭帐, 只是计划的收尾一环。
但见帐内众人居然已有防备。那主簿斥一句“不得无礼!”
休屠王顿时一身冷汗。不顾白起的纠缠, 跨步奔向大阏氏,只想尽快制服她。侍婢尖叫一片。
罗敷拉起大阏氏就往门外跑。跑两步猛然想起,门外的人不知已归谁家, 赶紧又躲角落里,叫道:“白起!盗仓!放鸣镝箭!”
她话音未落,一声尖锐哨音腾空而起, 带着音波震颤冲向远方。
盗仓不用她吩咐, 早偷了张弓在手里。
休屠王原本计划一举得手,谁知半路阻碍横生。立刻转身, 去捉大阏氏的两个孩子。
白起手快, 早把俩小孩抄起来, 丢到侍婢手里, 自己木棍挥舞, 挡在前面。
休屠王又是一惊, 拿不准大阏氏有多少防备,谨慎起见,迅速避出帐门, 叫了一堆亲兵护在身周, 大声叫道:“大阏氏,你阴谋叛乱,已被我得知。帐外已被我一千精兵包围。你乖乖出来束手就缚,我便不为难你。否则……”
大阏氏此时精神稍定,魂魄回体,一脸惧色渐渐消失,换成了激愤恼怒。扶着罗敷的手,朗声叫道:“塔司狼卫何在?”
回答她的是外面的激烈喊杀声。她的精英卫队尽忠职守,已经和休屠王的人鏖战起来。
只不过,休屠王有备而来。大阏氏的卫队仓促应战,不免处于被动。
罗敷扯扯她袖子,急问:“你有兵符将令什么的吗?”
大阏氏自怀中摸出一个铜制豹符,迟疑道:“王庭东北的七千人马听我调令。可是……”
可是从来没用过。罗敷看她神色就猜出来了。
“那正好。我们的队伍听闻号令,想必已冲进来了。眼下最好突围,让汉军护送你去大军中避难,再反攻休屠王的叛军。否则咱们都被困在大帐中,他们只需点把火,你和你的孩子插翅难逃。”
有胆大侍婢窥视帐外,惊叫道:“休屠王的人马越来越多!还、还有汉军……”
罗敷立刻道:“是我们的人?着击刹营锦袍吗?”
侍婢极目远望,点点头,“在跟休屠王的人交手……打不进来……”
大阏氏持豹符的手微微发抖,显然心中交战。不自觉看向自己那个主簿。
主簿胡子一翘,表示反对。
“绝对不能撤!大阏氏的财富家当都在这几顶帐里呢!被他们烧了怎么办?”
罗敷简直无语,耐心道:“我的队伍在以寡敌众!撤出去,还有喘息之机;干等在此处,迟早让人关门打狗!”
白起赶紧澄清:“不是说你家大阏氏是小狗啊。”
主簿摇头,捡起九连环, “那你们走吧。我守仓库。”
大阏氏耳根子软,见她的心腹手下如此固执,也不由面露难色。
“仓库里的东西,确实不能丢……”
罗敷顿足,拖着大阏氏就跑。
“那就让他去守仓库!有人想坐以待毙,我还不想呢!”
大阏氏快哭了,用力一挣,“我不能丢下我的人……”
那财迷主簿抱紧了手上一堆文件,土地神似的往地下一坐,摆明了要与之同生共死。
嗖的一声,一枝利箭穿透帐子,力尽,掉在地毯上。几个侍婢哭叫起来。
其中一人拔下头上铁簪,划破帐布,叫道:“咱们还是快走吧!”
也有人迟疑:“可是……可是大阏氏的家什物件……还有公文机密……不能让他得了去啊……”
罗敷眼一扫,白起心领神会,悄悄绕到他背后,脑后轻轻一斩,主簿立晕倒地,不再扰乱军心了。
白起把他往肩上一扛。罗敷让盗仓抱了两个小孩,令剩下几个侍婢扶着大阏氏。
“快往东北方撤!找击刹营队伍!”
大帐划出裂口,钻出去,正看见糜幸骑在马上,汗流浃背,指挥汉军突击。脚步声、兵器声、吼声骂声,滚滚而来。
若在平时,几百汉军根本不可能强攻王庭。但他们有匈奴降卒带队,行迹十分迷惑人。
此时休屠王已然发动叛乱,整个王庭的军民兵荒马乱,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
大多数人躲进自家帐内,拿起防身自卫的武器,不敢出门。
更何况,极少有人敢挡击刹营的路。
“击刹营降临北地”的谣言,匈奴军民已有所听闻;而“击刹营是假冒”的辟谣,刚刚开始由休屠王下令传播,毕竟还没传多远。
似是而非、自相矛盾的消息如同麻绳交织,不听指挥地四处乱窜。
王庭后院起火,甚至连敌人是谁都传闻不详。在弄不清情况之时,为了确保己方赢面,任何可以抓住的稻草都要抓住。
于是这几百人奇迹般地长驱直入,甚至还叫了几个匈奴哨兵带路,迎头正撞上罗敷和大阏氏一行人。
“秦夫人,这里来!”
数十带刀亲卫,迅速在罗敷身周护了一圈,给她牵来一匹好马。
她总算松口气,扶着一个军校的胳膊,登绳上马。如今她的御马技术已经颇见熟练。
“快!快撤!用大阏氏的豹符去调兵!也给她一匹马!”
大阏氏大着个肚子,惊吓这一阵,已经有点神思恍惚,半晕着伏在马背上,豹符轻轻易易交了出去。
再射一枝鸣镝箭,令几个大嗓门的匈奴降卒大声呼喊:“休屠王造反啦!大阏氏有令,杀掉休屠王,赏黄金十斤!活捉赏金二十斤!……”
王庭彻底混乱。马匹的践踏嘶鸣声四处开花,秩序让位于混乱,穿着不同服色的士兵没头苍蝇般乱跑,撞翻了堆砌在外的灶台和窝棚。
罗敷一行人的撤退方向十分明确:用豹符调动大阏氏的七千军马,杀个回马枪,
休屠王暗地筹谋,陡然发难,只能暗中调动亲兵,不敢大规模指挥军队。
七千骑兵,足以把休屠王的队伍包围剿灭。
但前路突然一阵锣响,平地冒出五六百精兵,如同一堵厚厚的墙,横在面前。
打出的旗帜迎风招展,一个斗大的“方”字。
方琼身着银甲,藏在几十排精兵后面,神气活现地命令:“活捉大阏氏!其他人格杀勿论!”
*
方琼带兵藏在王庭边缘,跟休屠王“配合掩护”。
但他如何肯亲身冲锋陷阵。不过是隔岸观火,监督一下休屠王这边的进展。
谁知休屠王不知遇上什么硬茬,原本计划半个时辰拿下大阏氏,他却一直耽搁在王庭里,不知跟谁交上了手,大阏氏也不知去向!
方琼坐不住,只好出来“增援”。
箭在弦上,没有退路。叛乱已成,只能硬着头皮干到底。
若是半途而废,这个后果他承担不起。
方琼身边人也不多,然而都是跟随他一路从冀州逃出、拼命护卫他的死士,有些人上溯三五代,都是他方家的忠实家臣。
方琼一句话,手下兵马齐声呼喝:“杀!”
罗敷飞快四下一望。她身边的汉军,数量上和方琼的军队不相上下;然而都已是以寡敌众,和休屠王的队伍搏斗多时,已现疲态,不少人身上带伤。
反观方琼,以逸待劳,士气极旺。
更不妙的是,“击刹营”这三个字,在方琼眼中屁都不是,完全没有震慑效果。
方琼哈哈一笑,鞭梢一指,命令:“给我上!”
罗敷心跳瞬间加快。亲卫把她和大阏氏护在后面。
糜幸如何肯示弱,大声叫道:“叛徒,汉奸,你也配与天兵相斗!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两军在一片逼仄的狭坡上交锋。草木凌乱,只见枪尖刀刃举起来,又沉下。呐喊声被呼啸的劲风吹得歪歪扭扭,不可辨认。
罗敷被护在后头,看不清战况,然而她也知,己方并不占优。
亲兵步步后退,回头叫道:“夫人不能有恙!先撤到高地上去!”
罗敷紧攥缰绳,手背突出青筋,心乱跳,紧张得目不转睛。
她身边,虚弱的大阏氏、昏迷的主簿、哇哇大哭的小孩、乱成一锅粥的侍婢……也被挟持着往后退。
后有休屠王的追兵。前有方琼的堵截。
她不是没经历过战阵,但却少有如此狼狈的时刻。
但她没来得及叹息自己命运多舛,也没时间自我怀疑。突然,方琼的精兵背后,亮出另一张玄色旗帜。
两队身着击刹营服饰的精兵从左右侧翼冲来,如同两把尖刀,直楔入方琼的中军!
尖刀的锋刃上,一骑绝尘,闪出一个飒爽的小将,弯弓搭箭,直指方琼。
“方老兄!”王放大笑,“还认得我么!”
罗敷惊喜:“十九郎……”
糜幸比她还激动,老泪纵横,“陛下!”
担惊受怕了好几日,总算是见他安然无恙。糜幸大喜之下,拍马上前会合,未及提防方琼阵里的一枝冷箭。
扑!冷箭洞穿肩膀。糜幸倒栽下马。周围亲兵死命救下。
主将轻率中箭,汉军哗然。
然而王放已然现身,主心骨依然还在,罗敷面前,阵脚未乱。
王放大怒:“你敢伤我的人!”
嗖的一声,他手中弓弦一抖,也是一枝冷箭,朝着方琼飞驰而去。他随手从腰间拽出第二枝箭,弓拉满,对准方琼面孔。
只可惜,他虽练过些箭法,却并非射石饮羽的壮士,射出的箭略嫌无力,准头也并不甚精;箭到半路,已能看出,并非致命。
方琼藏在大军之后,箭枝飞过几百人头顶,指向他肩头之时,已是强弩之末。让方琼身边亲兵举盾一挡,轻易拨开。
说时迟,那时快,第二枝箭已到。方琼笑道:“黄口小儿,只知徒费力气,且看我大军的……”
得意洋洋的喊话突然卡壳了。
那箭上栓了不知什么东西,被盾牌一挡,整个木盾上,刷拉拉染了一个扇面的鲜血!
其中不少溅到了方琼身上,腥味扑鼻。
一夜春风来,万朵红花开。他瞬间眩晕恶心,捂着心口,叫道:“别挡……”
来不及了。嗤的一声,第二枝箭又被亲兵挡开。这枝箭的力道大些,滑过了盾牌边缘,准头一歪,直接擦着方琼的盔甲边缘飞了过去。
方琼看得清清楚楚,那看似笨重的箭枝上,栓了一大团灌了血的猪尿泡!
波的一声轻响,猪尿泡在盔甲的尖锐鳞片上破裂,瞬间山河一片红。
大血珠,小血珠,不大不小中血珠,张牙舞爪地爆裂在方琼的银白盔甲之上。其中不少血浆鲤鱼跳龙门,争先恐后地泼在了方琼那张还没来得及驱除笑容,略显喜气洋洋的脸上。
方家累世公卿,门徒遍地,在华北大地上开枝散叶,是为汝南第一大族。
然而上溯十八代,下溯十八代,唯一一个真正体验过“狗血淋头”滋味的,怕是只有方琼这么一个不肖子孙了。
偏生那狗血不太新鲜,腥味中夹杂着阵阵臭味,颜色浓稠发黑,黏黏腻腻,正一滴一滴地渗入方琼那梳理整齐的头发,然后顺着他的鬓角,一滴一滴地滑到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上。
方琼不敢伸手去擦。双手抓胸,微张着嘴,眼神发空,喉咙里咕噜咕噜的,五脏六腑都在无理取闹,都抢着往上涌。
眼前的一切似乎放慢了。他眼睁睁看着第三枝箭自王放手中腾空,歪歪扭扭地朝自己射来。
箭枝上绑的血泡半路就破了。浓艳的鲜血在空中凝成一条弧线,如同一把全身上下写满“恶心”的大刀,血雨腥风劈面而来。
他在血浆的包围中,舌头下面挤出一声:“不……要……”
慢慢滑下马背,落在地上,不省人事。
亲兵们全急了,浴血冲来,惶急叫道:“主公!主公!!……”
*
主帅落马,生死未卜。方琼军马被杀得如同风刮落叶,被横七竖八地切成了芝麻饼,一块一块地撕裂吃掉。
优劣之势,瞬息即成。一旦士兵们意识到己方已成任人宰割之局,谁也不会傻傻地“战斗至最后一人”。
溃败逃跑的是大多数。败兵们争先恐后,十分无私地把“任人宰割”的机会留给后面的同伴。
王放气势昂扬,鞭梢一指,喝令:“把姓方的给我捉了!莫要让他再逃!——别嫌脏,等回洛阳,一人一箱新衣裳!”
在这个许诺的鼓励下,汉兵士气倍增。没费多大力气,就消灭了方琼身边的三五死忠之臣,把昏迷不醒的方琼从乱军中拖出来,密密捆了。
汉军大胜。两股兵马合二为一,重整队伍。
还没喘口气,北方烟尘骤起,旌旗飞扬。七千匈奴骑兵被大阏氏的豹符调动,飞速赶来。
领头的骑手横眉立目,发辫飞扬,全身上下散发着腾腾杀气。
一张嘴,缺一颗牙,喊话的声音自带呼呼风声。
“你们是大阏氏的盟友?是谁要害大阏氏?”
……
方琼兵败被擒,休屠王孤立无援。在匈奴骑兵和汉军击刹营的双重围剿之下,很快丢盔弃甲,兵溃如山。
若说汉军尚有外交上的顾虑,不敢过多杀伤,大阏氏的匈奴兵均是挟着一腔狂怒而来,对于妄图侵害大阏氏的逆党乱贼恨之入骨,颇有斩草除根之势。
匈奴人本就直率血腥。他们喊着语调不一的“杀”,马蹄践踏着盛怒,马鞭抽打着愤懑,高举的弧背刀裹挟着杀意,锋锐的箭簇如同惩戒的暴雨,深深刺进叛军的血肉之中。
休屠王的亲卫被围在王庭,被困在他们自己铺出的路障栅栏中间。逃走的是少数,大部分被就地歼灭。
休屠王见势不妙,抢一匹马,飞速奔驰逃走。让那缺牙将军一箭从背后透入,穿出心口。休屠王大叫一声,跌下马,眼见不活。
周围的兵卒希望全无,纷纷丢下刀弓,束手就缚。
……
众兵收拾残局,绑了降卒,重新维持王庭的秩序。
王庭远郊,竖着一小片木栅帐篷,有小路通向四处,平日里作为临时驿站之用。
小路上来来往往,牛马辎重隆隆转运,伤兵送进帐中休息,几个军医、巫医走马灯似的来回照看。
罗敷找到一块干净小空地,周围生满旱蒲,僻静清幽。
让侍婢们在旱蒲丛里铺上羊皮垫,安置了大阏氏一行人,又把她那两个娃娃哄睡了。这才有时间喘气休息。
王放纵马奔来,笑如朝霞,顺手扔掉剩下的血箭,跳到罗敷身边。
“你怎么……”
两人几乎同时问出来。罗敷心有余悸,抚胸微笑。
阳光追在他身后,给他全身镀上一层金。凌乱的发丝垂在空中,如同金线,被微风吹拂,在他耳畔翩翩起舞。
王放不敢跟她当众亲密,只是凑近些,快速问候:“你们是如何知晓休屠王反叛的?是怎么过来的?”
他潜入王庭,还没出手,便觉气氛不对。王庭里多了陌生的精兵强将,另有三五鬼鬼祟祟的细作,似在踩点。
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率众先藏在远郊,直到看见方琼,才勉强猜测出六七成。
罗敷尽数说了,末了道:“大阏氏到底算是咱们的盟友还是人质,现在还不好说。但看她态度,也是不太赞成刘可柔南征的。所以我的意思,等她醒来,还是要好言安抚,晓之以理,她应该能认清利害。”
她笑靥如花,抬袖擦了擦额角的汗,抬头,见他汗湿鬓发,自然而然伸手替他抹掉。
王放脸一红,余光略略一瞟,左右都是大阏氏和她的手下:一个昏迷的主簿,几个瑟瑟发抖的文官,一群花容失色的侍婢,抱着两个酣睡的娃娃。
还有一个糜幸,已经让人处理了伤口,身边包着一圈圈麻布,昏睡不醒。
他便大胆没躲,接着笑道:“但你也太嚣张!你是怎么把她一个帐子的老幼妇孺都劫出来的?”
罗敷一笑,刚要自夸,听得旁边呻`吟声不绝。那个让盗仓打晕了的长胡子主簿终于慢慢醒了。原本是给枕了个马鞍的,身子一扭,脑袋咕咚一声滾下地,嘴里不知在骂什么。
罗敷颇觉抱歉,对王放解释:“我想争取大阏氏同盟,因此不愿伤她手下的人。这一位,当时死赖着不走,我不得已,才稍微不客气了一下。但愿白起下手不重……”
她走去安抚,跪坐着,把那主簿重新扶到马鞍枕头上。
往地下一看,白起好人做到底,还十分贴心地把他那九连环塞到他怀里,这一路颠簸,掉到地上,已经变形了。
她把九连环也拾起来,放到人家手上,好言道歉:“郎君受惊,妾深感惭愧。但当时……”
长胡子主簿着急上火,撑着身子怒骂:“谁把我打晕的?谁让你们跑的?仓库里的东西都要让坏人毁了!……放我回去!放我回去!”
罗敷哭笑不得,又有点恼。心想这人脾气太暴,不知立过什么大功,才能在大阏氏身边侍奉到现在。
“若不跑,大伙岂不是让休屠王一网打尽了?郎君莫急,待王庭平定,妾派人去……”
“你是谁家女郎?谁派你来的?你凭什么管我们?凭什么打我!”
王放远远见她挨骂,气不打一处来,立刻过去帮腔,打算施展一下自己的绝世口才。
“喂,这位先生,你睁开眼看看清楚……”
他边说边蹲下。话说到一半,忽然睁大眼,笑容逐渐消失。
“你,你……”
如同九天云霄中甩出一盆六月飞雪,把他从头顶盖脚心,整个人冷热交替,腿一软,咕咚一下,坐在一丛旱蒲里。
“……阿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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