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端着一张笑脸道:“我家爷路过此地, 见你们似乎有些麻烦, 所以特派了个医士过来相助。”
对于突然而来的善意, 年家的家丁, 都是持怀疑的态度。
老家丁最为年长, 上前抱拳道:“烦劳您站原地站一会儿, 我家姑娘怕见生人, 须得得了姑娘同意才成。”
苏培盛一听这称呼,立时警觉地道:“你们是汉人?”
随在苏培盛身后的侍卫,已暗暗握紧刀柄。
年家一年轻的家丁高声驳道:“什么汉人?我家老爷可是汉军镶白旗的旗人。”
老家丁呵斥道:“住嘴!”
一队如此精壮的人马出现在这里, 他的主人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这一片的林场,又都是有名有姓的,老家丁暗自盘算, 他们怕是闯进了那位皇亲国戚的地盘。
老家丁背着苏培盛, 悄悄做了手势,让大家保护年玉瑶, 又对苏培盛和颜悦色地道:“小人无撞, 还请见谅。我家主人姓年, 借了纳喇家的林场跑马, 但我家姑娘的马被突然窜出来的猎狗惊了, 这才闯到了这里, 还请见谅。”
苏培盛斜嘴一笑,道:“‘年’这个姓氏可少见的很,你家可有一位, 今年做了广东乡试正考官的年大人。”苏培盛常年跟在胤禛身边, 对朝中之事,也是略知一二。
老家丁镇定道:“那正是我家姑娘的兄长。”
“那就是了。”苏培盛将手背到身后。
老家丁上前半步,问道:“在此停留,实在是抱歉,只是我家姑娘如今这样,真不好挪动,还请你家主人见谅。”
“这个无妨,年姑娘可是伤了?我瞧年姑娘衣服上有血迹。”苏培盛指指身侧的医士,道:“不如让医士诊治一下。”
年玉瑶衣服上星星点点都是血渍,但大多是马血。
“不用!”一声清亮的女生,从众人身后传来。
老家丁回首,关切地道:“姑娘怎么起来了?不再休息一会儿?”
年玉瑶轻摇了两下头,身体便摇晃起来,不得不伸手撑住一旁的树干。年玉瑶头晕的厉害,到现在看东西还觉得东西在转。
缓了好一会儿,年玉瑶才道:“我好多了,不用麻烦。”
说话之间,几缕发丝从年玉瑶耳边划落,年玉瑶赶紧伸手紧紧了斗篷的帽子。
年玉瑶本就外穿了件连帽的斗篷,但在马蹦跑的过程中,年玉瑶怕斗篷缠绕到什么,急忙之中把斗篷给解了抛弃。
家丁一路追来,捡到了斗篷,这斗篷就又披在了年玉瑶身上。
年玉瑶的一头散发悉数拢在背后,斗篷一披,帽子一盖,藏了个七七八八。
此时的年玉瑶,形容极其狼狈,但稍稍有了精神,立刻收起全身的脆弱,不愿让外人看轻了去。
苏培盛一想,这汉人家的姑娘自来与满洲的格格不同,怕是从小没见过外男,出来跑马,怕也是让人牵着马在草场上绕圈子。
“姑娘既然没事,那奴……那我就不再多做打扰,只是这伤药还请姑娘收下。”苏培盛客气地道。
医士立刻会意,从药箱中翻出几瓶药和一些干净的纱布,交到老家丁手中。
老家丁双手接过道谢,又道:“我等还要在这儿停留一会儿,你家主人不会见怪吧?”
“无妨,无妨。”苏培盛摇首道:“你们不必太过局促,想在这儿呆多久都行,可是有人来接,若是来人不认得路,我家爷可以派人去接引接引。”
“太麻烦了,不用,不用。”老家丁诚惶诚恐地道:“已经有人去接应,只需你们行个方便。”
“那好,我也要回去向我家主子复命,这就告辞。”苏培盛一转身,就走了。
老家丁双手拿着一堆东西,走到年玉瑶跟前,道:“姑娘脸上被树枝划了几道,还是赶紧上药为好,这药我看过,是上好的伤药。”
年玉瑶丝毫感觉不到疼,但她能感觉到,她脸上伤的应该不重,伤的重的是她的一双手。
“他们既然肯帮忙,你问问他们有没有剪子,我手怕是伤着了。”年玉瑶扯来扯手套,立刻疼的呲牙咧嘴。
“老奴立刻去问。”老家丁将手上的东西丢给旁人,转身就去追苏培盛。
就算是带了厚厚的手套,可在紧抓住缰绳的过程中,年玉瑶依然勒伤了手掌。
戴了手套看不出,但伤口贯穿了年玉瑶的整个手掌,细嫩的皮肉红肿一片,伤口细细碎碎。
伤口在手套里闷了一会儿,伤的深的地方又和手套连结在一起,年玉瑶受了好一番苦,才去掉这一双手套。
上过药,再裹上纱布,年玉瑶的一双手,成了两只猪蹄子。
这一过程中,年玉瑶一直睁眼看着,没有痛叫一声。
医士包扎好年玉瑶手上的伤口,道:“我给姑娘脸上的伤口,也上一些药。”
年玉瑶点点头,客气了一声,道:“麻烦你了,多谢。”
医士一愣,低头道:“姑娘不用这样客气,我这不过是听主子的安排罢了。”
年玉瑶掀开斗篷,道:“谢你是应该的,还请你仔细看看我脸上的伤,可会留下痕迹?”
对自己这张脸,年玉瑶还是比较紧张的,但若是有了损伤,年玉瑶也不会太过伤心,她将来若是成亲,男方看的定然不是她这张脸,而是她的家世。
年玉瑶可听她二嫂说过,太子妃得过天花,生过天花的脸可都不会太过细滑。
医士先是用沾了清水的纱布擦拭年玉瑶的脸,又用镊子捡去伤口中的脏污,这才给年玉瑶上药。
“姑娘年轻,只要精心保养,定然一丁点儿印子不会留。”医士保证正道。
年玉瑶笑了笑,道:“谢谢……”
医士收拾好东西,道:“姑娘的伤口都已经处理好,我也就不多呆了,还请姑娘牢记,伤口至少七天不能沾水,伤口要是痒千万不要挠,这药早晚各换一次,还有……”
“这些我都记下了,我就不送您了。”年玉瑶拉起帽子,低头不语。
年玉瑶从头到尾,都显得十分疏离,但在言语上,却对医士是跟尊敬。
医士认为这很正常,大家教养出来姑娘,合该如此。
处理好伤口,年玉瑶坐在树下安心等人来接。
年玉瑶抬头瞄了几眼,发现不远处的那一行人,并没有要走的打算。
老家丁端来一些吃的,道:“这是他们给的,姑娘可要吃一些?”
年玉瑶看了眼自己的猪蹄子,道:“不吃,没胃口。”
“那奴才给人送回去。”老家丁道。
年玉瑶说,“嗯。”
见到送回来的食盒,胤禛觉得有趣,道:“这还是我第一次送人东西,有还回来的。”
苏培盛正色道:“爷,奴才都打听清楚了,是汉军镶白旗年家的人,那边就一个小姑娘是主子。”
胤禛收起笑容,道:“年家?难怪。”
“爷,下面怎么办?”苏培盛神神秘秘地道。
胤禛转动左手拇指的扳指,道:“一个姑娘家,遭遇如此大难,已是不幸,又何须再做什么。”
‘年家的姑娘出了这样的事,怕是忙着遮掩都来不及,哪会宣扬出来。’胤禛想。
虽是个隐患,但胤禛也没有丧心病狂到,要杀人灭口。
胤禛饶有兴致地一望,很容易就搜寻到那一瘦小的身影。
单看身量,怕是才十岁出头,这样小的年纪,不哭不闹,倒是有几分胆色。
年玉瑶正往胤禛那边看,一双眼正对上摄来的目光。
明明两人相距甚远,可却互相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年玉瑶皱皱眉,总觉得对面的人有几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可又一时间想不起来。
胤禛看到的则是一张花猫脸,满脸的药膏,再配上那一脸作怪的表情,着实让人发笑。
年玉瑶脑袋发胀,不及细想,又觉天旋地转,忙抱头蹲下。
胤禛皱眉,想,“难道是害羞了?”
“咱们走。”胤禛吩咐道。
苏培盛虽有疑惑,但主子既然这样吩咐,他只有照做的份。
年黛瑶一听到妹妹出了事,立刻抛下杨延,骑上马要去寻年玉瑶。
还是杨延想得多,拦住年黛瑶,让年黛瑶改坐马车去。
年玉瑶既然出了事,那肯定无法再骑马,叫年黛瑶过去,也定是因为年玉瑶失去了行动能力,年黛瑶骑了马过去,又有什么用。
年黛瑶坐了马车正赶来,还有一群人,也正往年玉瑶这儿赶。
猎狗惊了马,老家人除了带人追马以外,还留了两三人个人抓狗。
但猎狗岂是那么好抓的,不仅放跑了一头,抓到的也尽数给放了。
“叔,我跟你说,那狗脖子上戴的是金项圈,还镶了宝石。我就一琢磨,琢磨这狗东西戴的都是金的,那它的主人定然比咱们爷厉害,我就把狗给放了。”
老家丁道:“放的好。”
“叔,那到底是什么人?”
老家丁抄起烟杆,道:“别问,也别想,尽快把这事忘了。”
还是老家丁涉世较深,他一听苏培盛的声音,就听出了些门道。
“你们几个都给我记住了,今天的事,半个字都不许往外头传。”老家丁一字一顿道。
“哪儿敢啊,咱们害怕老爷夫人怪罪呢。三姑娘出了那么大的事,咱们这差事还能继续当下去吗?”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吵吵闹闹。
老家丁赏了两个声音最响的一记烟杆,道:“姑娘正头疼,都给我闭嘴。”
秋丽和许氏一见到年玉瑶,忙着给年玉瑶梳头,一撩起头发,看到脸和脖子上的伤口,眼泪是刷刷的流。
年玉瑶是劝都劝不过来。
“你们别哭了,我受了伤,身上哪哪儿都疼,这都没有哭,你们哭什么?”年玉瑶无语地道。
年玉瑶这样一说,许氏和秋丽紧张不已,开始问年玉瑶到底哪里疼。
被人关心是很好,但年玉瑶实在是不舒服,若不是因为再外头,她怕是早躺下休息。
“我头疼。”年玉瑶捂住耳朵,道:“都不许再说话。”
许氏和秋丽立刻闭嘴,眨巴眨巴眼,一边落泪,一边给年玉瑶梳头。
年玉瑶愈加难受,没等头发梳起,脑袋又开始发昏。
胤禛遇上了自己的狗,这令他很意外,他原以为狗是回不来的,甚至做好了失去狗的准备。
“爷,狗衔回来一只荷包,那荷包里放了块玉。养狗人见这玉好,托了奴才献给爷。”苏培盛手里捧着块玉。
胤禛只看了一眼,就道:“这玉确实是一块好玉,只可惜这玉有主了。”
玉没有打孔,是用红绳做了个兜抱住这块玉,这玉上的红绳明显有磨损的迹象。
“先将这玉收起来,都说玉有灵,说不定哪天它就找到它的主人了。”胤禛闲趣地道。
苏培盛回道:“等回府后,奴才就将这玉放在爷的书房,若是真有人来,爷定然第一个见到。”
“你这奴才……”胤禛催促道:“快上马,说不定还能追上十三弟。”
“姑娘,你的荷包呢?”秋丽跪地,整理年玉瑶的衣裙。
年玉瑶一摸腰间,一把没有摸到,又摸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
因要骑马,年玉瑶没把玉挂脖子上,而是放进了荷包挂在了腰上,荷包挂在腰上是打了结的,一般拉扯根本不会掉,可如今出了意外。
“看来是丢了。”年玉瑶道。
秋丽四下寻找,道:“怎么能丢了呢,这可是二爷送你的生辰礼,这都戴了好些年了,怎么能丢了。”
许氏却道:“说不定是给姑娘挡了灾,这才丢的。”
“那就别找了。”年玉瑶略显虚弱地道。
“我不吵姑娘。”秋丽两眼睛成了兔子眼,红彤彤的。
许氏搂紧了年玉瑶,道:“姑娘要是实在累,就靠我身上睡一会儿。”
年玉瑶睁大眼,道:“不想睡,我想快点回家。”
年黛瑶紧赶慢赶,终于赶到。
“我的天啊,怎么会这样,快上车,我带你进城回家。”年黛瑶说。
年玉瑶看了看西斜的太阳,道:“这会儿怕是回不了家了,我也没力气折腾。”
年熙说道:“二姑姑,咱们先送三姑姑回庄子休息,不要在这儿浪费时间。”
“杨世兄呢?”年玉瑶不开玩笑地道。
年黛瑶白了一眼年玉瑶,道:“这时候你还有闲心管别人,他那么大个人,身边又有下人,没事儿的。”
“那就好……”年玉瑶坐上马车,有了亲人在身边,终于安心。
在回庄子的路上,年玉瑶就晕睡了过去。
到了庄子,年黛瑶轻轻唤了妹妹两声,见人没有醒来的迹象,就让许氏抱年玉瑶进屋。
进了屋,年黛瑶查看年玉瑶的伤势,眼泪就像是不要钱一样地流。
年玉瑶身上,就没有一块好皮肉,虽都是些皮外伤,可那一身的青紫,看着就吓人。
身上都是被树枝抽到的痕迹,有几处就算是隔着衣服,但还是破了皮,小腿内测更是恐怖,一大片的血痕,裤腿都染了一丝丝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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