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觉得自己活不长了, 没人想让她死, 是她自己不想活。

　　到如今, 皇后自觉已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她无儿无女, 又与皇上离心离德, 白白担了个“皇后”的虚名。

　　皇后眼中平静无波, 了然道：“皇上果然什么都与你说。”

　　年玉瑶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个人有个人的活法，皇后既然想要这样活着, 年玉瑶也没有去置喙的权利。

　　皇后像是累了，她闭了闭眼，又睁开, 道：“这些日子, 我一直在想，想我自己为何会活成这副样子。”

　　当初康熙选乌拉那拉氏为胤禛的嫡福晋, 虽说不是按着未来皇后来选的, 但肯定是按着亲王嫡福晋的标准选的。

　　因此, 乌拉那拉氏的家世, 定是符合康熙心目中的要求的。

　　成亲是, 乌拉那拉氏与胤禛年岁都尚小, 性情都还未定下，还有长足的发展空间。

　　夫妻两人，按说该是互相扶持, 共同成长, 可偏偏乌拉那拉氏未能跟上胤禛的脚步。

　　越是跟不上，乌拉那拉氏就越是退缩，到最后，夫妻两人是越发生疏，感情更是不比从前。

　　皇后越是想，越是走不出自己形成的迷宫，迷失在其中。

　　年玉瑶从未可怜过皇后，皇后就算没了宠爱，没有儿女，以她如今的地位，依然能在这宫中安然度日。

　　依皇后如今的情形，年玉瑶只能是劝道：“多思伤神又伤身，娘娘该少些思量，如此才能早些痊愈。”

　　皇后根本没听年玉瑶的话，自顾自地道：“圆明园确实是个好地方，但只我一个人去，这算什么呢？”

　　年玉瑶胸口一闷，有些接不上话。

　　皇后继续道：“也不知我还能不能回宫……”

　　年玉瑶头皮一紧，只得劝慰道：“如此丧气话，娘娘万万不可再说。”

　　与年玉瑶的紧张相对比的，是皇后的不在意。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皇后笑了一下，道：“我也不用你陪，等那日天气好了，我自己去圆明园住着。”

　　年玉瑶退到殿外，这才好受些。

　　喜塔腊嬷嬷越发显老，脸上的皮直往下耷拉，腰也弯的厉害。

　　“奴才恭送贵妃娘娘。”喜塔腊嬷嬷嘴皮颤抖着道。

　　年玉瑶按以往那般道：“好生照顾娘娘。”

　　回翊坤宫的路上，年玉瑶已无心去想皇后，只因她的二哥年羹尧即将回京。

　　这也是年玉瑶不能离宫的原因之一。

　　远在苏州的胡凤翚，正因年羹尧而发愁。

　　自胤禛登基，胡凤翚可以说是扶摇直上，坐了苏州织造的位置。

　　苏州织造可是个搂钱的好差事，胡凤翚上任不久，已是得了不少。

　　正春风得意，年羹尧就来了封信，让胡凤翚瞬间置身于北地的寒风之中。

　　年羹尧让胡凤翚筹出钱来，去填上一任苏州织造，李煦留下的窟窿。

　　这到了手里的银子，胡凤翚怎愿意拿出来。

　　“老爷正在愁什么？”年佳瑶推门进来。

　　胡凤翚见是年佳瑶自己推门，先是骂了一番门外守着的下人，再是道：“怎么这时候来，可是后头出了什么事？”

　　年佳瑶坐定，道：“后院里能有什么事，我来是为了娘娘。”

　　胡凤翚一听便知，年佳瑶口中的“娘娘”，说的是宫中的贵妃娘娘。

　　“再过不久，便是娘娘的生辰，你看这贺礼……”年佳瑶试探道。

　　胡凤翚似是才想起来，道：“哎呀！你看我这记性。”

　　年佳瑶：“现在想起，也不迟。”

　　苏州的好物如今尽在胡凤翚之手，经匠人妙手织就的缂丝、绫罗，出于绣娘之手的精妙刺绣，亦或是如扇子、荷包等各色配件，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胡凤翚的官职因何而来，他心里最清楚不过，因此对有关贵妃的事十分上心。

　　也正是因为有贵妃，胡凤翚才大着胆子捞钱，且一点没有要去填那李煦留下的窟窿的意思。

　　但年羹尧这位舅子既然来了信，胡凤翚也得考虑一二，皇上本就有意充盈国库，他胡凤翚身为臣子，理当为其分忧，只是这事儿不能只有他一人做，须得从长计议。

　　年羹尧于五月回京，正好能赶上年玉瑶的生辰，年玉瑶虽不能见上二哥一面，但却能见一见二哥的妻子，已得封县主的觉罗氏。

　　西北的战事已告一段落，年羹尧此次回京，有交还军权之意。

　　年遐龄看着赖在家中不走的小儿子，不断用拐杖敲击地面，训斥道：“皇上赐了你府邸，你怎么不去住？我这儿地方小，可容不下你！”

　　年羹尧一身武人脾性，在年遐龄面前大咧咧地坐着，道：“儿子这也是为了方便孝敬爹和娘。”

　　年遐龄气得胡子乱飞，道：“谁用你孝敬，有你那些个儿子便够了。你说说你……”

　　年羹尧胡须微张，道：“他们怎么比得上儿子我。”

　　年熙、年富等一干小子，一个挨一个站在外面偷听。

　　因着年羹尧的功劳，年熙、年富都已有了爵位，可先下却和毛头小子一般。

　　年遐龄心中对年羹尧这个儿子存了气，教训起来是没有留丝毫情面。

　　年羹尧只等人骂尽兴了，这才开口道：“爹你喝口茶，润润嗓子，再接着骂，我又不会走。”

　　“呵！呜……”

　　年遐龄虽然年老，但眼不花，耳不聋，精神头好的不行，一听外头有人，立刻就走去开门。

　　“哎呦呦……”

　　年富、念斌、年福，一个叠一个，躺在地上，不住呼痛。

　　“你……你们……”年遐龄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看着眼前一干小子，头疼不已。

　　年羹尧一早就发现了这些个让人头疼的小子，起身教训道：“像个什么样子，还不快滚。”

　　“你让谁滚？”年遐龄反骂道。

　　年羹尧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硬生生受了。

　　儿子骂老子，一代传一代。

　　年富等人自知大祸临头，一个拉一个爬起来，口中连声喊“告退。”

　　年羹尧笑骂道：“还不快走。”

　　年遐龄却道：“慢点儿走，别再摔着。”

　　随着那一串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内这对年龄加起来一百多岁的父子，终于是坐下来，开始心平气和地说话。

　　年遐龄长叹一声，问：“你当真不回西北了？不做四川巡抚了？”

　　“不回了。不做了。”年羹尧为年遐龄添上茶水，道：“西北战事已稳，有岳钟琪善后。至于四川巡抚之职……皇上手下能人众多，定有人能担此重任。儿子如今只想，只想在爹娘跟前，好好尽孝。”

　　年遐龄第一个反应是不信，再一思索还是不信，便问：“你可是在外做下了什么事？令人不得不辞官。”

　　“爹怎么会这样想？”年羹尧深感意外，可转眼一想，却又理当如此。

　　“没有便好。”年遐龄放下心来，道：“如此也好……我给希尧去信一封，让他也回京来。”

　　“爹能这样想，儿子就放心了。”年羹尧定了心神，道：“此事也不是一蹴而就，等儿子明日进宫，禀告皇上，再做打算。”

　　“你能有如此打算，已是最好的打算。”年遐龄喝了一口儿子斟的茶，接着道：“你在西北行的那些事，我在京中也偶有听闻，实在是太过了些。一地军政钱粮全由你调度，就算是当年先皇十四子，都未曾有这等权利。你退一退，也是好的。”

　　年羹尧尽心受教，道：“我有这般权利，那是皇上对我的信任，我自是不能辜负了皇上的这番信任。”

　　“你知道便好。”年遐龄睡眼惺忪，伸手拍拍儿子肩膀，道：“我累了，你送我回去休息。”

　　年羹尧先一步起身，道：“儿子这就送你回房休息。”

　　西北大捷，这对胤禛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

　　如此一来，外患已除，就该着手解决这内患了……

　　“臣弟听人说，西北之地，皆言那年羹尧武功盖世，用兵如神，乃是战神传世，竟是只知年大将军，不知……”胤祥在胤禛身侧道。

　　胤禛心思内沉，问：“十三弟，这些你这是听谁说的？”

　　胤祥不做停顿，回道：“臣弟也不记得是听谁说的了，想是听的多了，便就没有特意去记。”

　　“哦……”胤禛玩笑道：“那可就巧了，昨日隆科多前来觐见，也说了一番相似的话，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和年羹尧不对付？”

　　胤祥脸色微变，低头看自己那两条变形的腿，道：“四哥可是疑我？”

　　“四哥不是疑你。”胤禛劝和道：“你们都是我的臣子，是我的左膀右臂，我自然是想看到你们齐心。”

　　胤祥心中不忿，一个人只有两条臂膀，多出来的一个，自然是要除去的。

　　“年羹尧今日进京，明日就进宫来上朝，到时候不如你亲自问一问他？”胤禛依然是笑。

　　“是，是……”胤祥心中已有另一番考量。

　　年玉瑶站在养心殿后殿西耳房外，远远见着胤禛过来，屈膝相迎。

　　“还是这般多礼。”胤禛站在年玉瑶身前，道：“还不快起来，随我进去。”

　　“谢皇上。”

　　门帘微动，只听胤禛道：“明日你兄长进宫，我允你见上一面，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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