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再好, 也总有看厌的时候, 倒不如乘着还没有感到厌烦, 及早离去。
年遐龄见水笙走来走去, 看遍了这雅间的每一个角落, 走累了才坐到位置上。
来回的走动, 让水笙渐渐热起来。
许氏适时地拿来一杯温水。
年遐龄看着水笙的一举一动, 感慨道:“就没见过她这样,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可不嘛,这孩子什么都好, 就是平日里太安静了,话都说的少。”苏氏看这窗外景色,眼中泛着水光。
“怎么了这是?”年遐龄关切道。
苏氏落寞道:“我就是在想, 上一次从这窗子, 看外面的景色,是在什么时候?”
年遐龄保证道:“有空, 我再带你来, 不带孩子。”
“老爷说的什么话。”苏氏拿起茶盏, 以作掩饰。
“水笙快过来, 刚才还说饿, 怎么净顾着玩, 不吃东西?”略有尴尬的年遐龄,大声道。
“我就过来。”水笙快步走到桌前,坐定在椅子上。
年遐龄一身吩咐, 下人们立刻撤下桌上所有餐具茶盏, 换上一套新的,摆着的那十六碟同样被撤下。
六道热菜一齐端上桌。
这不是水笙第一次吃外食,平日里会有外头的点心糕饼蜜饯,若逢年节,年家也会请外头的厨子,进府来置办席面。
可在家里吃,和在外面吃,感觉完全不一样。
兴云楼的一套席面有数十种菜,自然不可能一齐上全。
能在武昌城里,有一席之地,兴云楼自然有自己的招牌菜,如今摆在桌子正中央的,就是兴云楼里,最有名的一道菜“一锅鲜。”
“一锅鲜”上桌的时候,是盖着盖子的,盖子一掀开,一团白色雾气,立时从巨大的砂锅中升起,四散在众人鼻尖。
水笙分辨了一番这味道,闻出里头有虾蟹、鸡鸭,还有一股醇厚的米香。
砂锅里,只有飘着一层厚厚米油的鲜粥,粥呈奶白色,没有任何佐料。
年遐龄和苏氏具已上了岁数,水笙尚且幼小,这一道粥食倒是很合适。
细看之下,这桌上摆的菜,都是用一些易消化,好咀嚼的食材制成的。肉类都剔骨去刺 ,极其方便食用。
一口鲜粥滑进嘴里,微微有些烫口,这里头不仅有煮开花的粳米,还有切成米粒大小的鱼肉、虾肉、蟹肉,集齐了一湖的鲜美。
享用美食的时候,总是会让人身心愉悦。
小小一碗粥,彻底刺激了水笙的食欲,令她胃口大开。
美食络绎不绝,水笙每样都只吃一两口,第一口尝一下味道,若是喜欢,就再吃第二口,绝不再吃第三口,她还要留着肚子,尝别的菜肴。
兴云楼里的烧的大多是炒菜,炒菜一冷,味道就会变,而这桌上的,菜品只要变得温凉,就会被撤换。
撤下去的菜,倒也不会浪费,一行那么多随从,都长着嘴,也都要吃饭。
重新换上瓜果清口,品茗香茶后,这顿饭才算结束。
这样一顿吃到底,少说也有半个多时辰,但却不觉漫长。
水笙年小,喝不得茶水,用山泉水漱口之后,又坐在窗边看湖景。
“什么时候去坐船呀?”水笙倚在窗边,百无聊赖地问道。
年遐龄指着水笙,道:“这孩子记性倒是好。”
“能不好吗,一来这儿就坐在窗边看船,怕是一直都想着。”苏氏略有有迷蒙,往常这时候,正是苏氏午休的时间。
“走,咱们这就去坐船。”年遐龄让人拿来帽子。
在上船之前,水笙尚且处于一种兴奋状态,还想着吹吹风,看一下周围的湖光水色,但上传不久,水笙就开始不舒服,她居然会晕船。
“好难受呀。”水笙不是会憋着的人,她摊在地上,头搁在圆凳上,起不来。
年遐龄已让掌船的船夫,将船驶回码头。
苏氏斜了一眼年遐龄,怪责道:“都是你。”
“是是是,都是我,都是我。”年遐龄讨饶道。
平心而论,今日无风,驶船的船夫也都是老手,这船在平静的水面上,行驶的十分平稳。
可水笙感觉不到这些,她只觉得脚沾不到地面,心里头发慌。
水笙渐渐全身无力,要从凳子上滑下去。
许氏上了船,可她脚步虚浮,不敢抱水笙,只能跪坐在水笙身边照顾。
水笙虚虚地看着许氏,哭咽着道:“我想吐……”
吐了好可惜……
年遐龄倒了水,亲自递了过来,“先喝点水,喝了就不难受了。”
知道这是骗人的,但水笙依旧小口小口喝起来。
苏氏倒是道:“将衣服解开些,能好受点。”
水笙感激地看向苏氏。
船缓缓驶回岸边,一踩到结结实实的地面,水笙立刻有了精神。
现在回去,似乎还太早,水笙想要在这湖边走走。
这一回,年遐龄没有同意。
回去的路上,水笙沉默不少。
年遐龄担忧的扶过水笙的额头,摸到一手冷汗。
“还难受?”年遐龄忧心忡忡。
水笙摇摇头,“不难受,想睡觉。”
年遐龄掀开帘子,对小跑跟随的男仆道:“去,将常给三姑娘看病的那位郎中,请到府里等着。”
苏氏伸手,将水笙揽到怀里,将水笙枕着她的腿。
“先睡一会儿,等到家了,我叫你。”苏氏放缓了声音。
本就晕晕沉沉,这车内光线又昏暗,水笙掀了几下眼皮,终是抵不住睡意。
水笙进入了梦乡。
一些在现实中,想不明白的事,到了梦里,水笙倒是看得透彻。
这外面看着车水马龙,一片太平,但实在经不起探究,那些沿街叫卖的货郎,大多长得干廋,那些在街头随意穿梭的孩童,也都衣衫褴褛,不胜康健。
水笙能坐在马车里,悠闲度日,随意品尝美食,不计花费的乘船游览,这一切,不过是有赖她成为年遐龄的女儿,运气极佳地,穿成了一位千金小姐。
难道这一切就没有代价吗?
水笙扪心自问,她已拥有,这个时代,最顶级的物质享受,怎么还能奢求,与这是个时代的人,有精神上的共鸣?
该是自己去努力追求,而不是自艾自怜,怨天尤人。
能明白,那就该醒,而不是沉醉在自己编织的梦中。
自这一日后,水笙不再去想那前尘往事,她只争当下。
日子一晃,就到了四月。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倒也不短。
许是心宽体胖,水笙在这一个月里,长高了,也长胖了。
原本消瘦的脸颊,总算是有了些肉,摸上去手感都好了许多。
“姑娘这些日子吃的多,总算看着结实了。”许氏欣慰道。
姜氏正叠着衣服,颇有些感慨地道:“是啊……我做的这些衣裳,姑娘原先穿着总感觉空荡荡的,如今倒是正合适。”
水笙摸着依然扁平的肚皮,感觉自己还能多吃一些。
“三姐起了吗?”水笙看向窗外。
许氏放归木梳,取下水笙肩上垫着的布巾,道:“东厢那儿门已经开了。”
三姐妹住一个院子,在生活上面接触的也就格外多。
每一天早上,都是一个热闹的开始。
年佳瑶是最早起的一个,她会利用年黛瑶和水笙还没起的那一段时间,看一会儿闲书,并尽量让自己这一屋的人,发出的声音轻一些。
只要水笙不生病,她总是起的很早。
还有年黛瑶……
“啊……”一声尖叫声,划过整个院子。
水笙毫不意外地道:“二姐又起晚了。”
请安用膳后,水笙和年黛瑶一同去上学,年佳瑶则留在苏氏屋里。
因为年龄不同,三姐妹所学的内容,早已有了区分。
水笙和年黛瑶还在上文化课,年佳瑶已经学起针织女红、管家理事,等,作为一个主妇,应该拥有的技能。
数日前,湖广总督郭琇,穿着一身吉服袍褂登门拜访,他身后还跟着十数位仆人,这些人仆人手中,捧着各色漆盒礼物,打头是对系着红绸的家鹅。
这是“纳彩”中,最重要的礼物。
在此之前,年遐龄早已表示过,胡家的这门亲事不错,因此在“纳彩”进行的十分顺利,年遐龄还拿出年佳瑶的庚帖,让郭琇交与胡家,找风水先生测算。
测算结果,自然都是吉利的。
到此处,两家还没有正式定亲,还需要私下相看一番。
当然,这一切,不论是年家的几个孩子,还是胡家的那位当事人,还都不知道,有这样一桩亲事。
这些,只是流传于几家大人之间。
水笙已有一个多月没有生病,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按照以往,水笙简直是以,一个月生一场病的规律,艰难活到今天的。
在这一个月里,楚明远倍感焦虑,他对这年家的三姑娘,越发无所适从。
年家五岁开蒙,在各家达官显贵之中,已经算是早的。
可年家这位三姑娘,虚龄不过四岁,已经认全了《三字经》上的字,开始捧着一本《论语》读。
这般好高骛远,楚明远该是要及时纠正的。
可水笙看《论语》的理由,何其光明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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