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鄢睡得极不舒服。
头发湿哒哒地贴着头皮, 小脸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小嘴微张着, 呼吸里带着喘。
双手紧攥着身下的丝绵锦被, 摸了满手的汗, 缓缓吐出憋在胸口的那股气, 严鄢才慢慢松了手。
额头一凉, 严鄢闭着眼,想将手从压在身上的被褥中伸出来。
“姑娘先别动。”照顾了严鄢一个的奶妈许氏,缓声道。
严鄢躺着没动, 看着青菊花罗帐外,透进来的点点光亮,喉咙竟有些痒。
“咳咳咳……”
一时没忍住, 严鄢咳得在床上弓起了身。
许氏立刻放下手中的湿巾, 将严鄢裹着被子抱起来,将手伸进被里, 给严鄢顺气。
“咳……”眼泪湿了被角, 严鄢趴在许氏怀里, 半天没出声。
许氏没忍住, 哽咽了两声, 忙擦了两下眼角。
帐外守夜的妈妈, 听见里头的动静,端着盏搁了花蜜的茶盏,放在床边的案几上。
严鄢咳得身上没有力, 就着许氏的手, 喝了半口蜜水。
“咳咳,天亮了吗?”严鄢费劲地问道。
许氏仔细给严鄢掩好被角,关切道:“还没亮呢,姑娘再睡一会儿。”
严鄢抓着锦被,半眯着眼,道:“睡不着,难受。”
呼吸之间,有些气短,严鄢不由自主地又咳了起来。
外头看水的老妈子突然来了一声,“二姑娘。”
严鄢挣扎着要起身,还让奶妈拿了外衣给她披上。
“你起来做什么,快躺下,快躺下。”来人声音清脆,语气中带着些许焦急,甚至还透露出丝丝疲惫。
“二姐……”严鄢轻轻唤了一声,半躺在奶妈怀里,看着来人。
“是我。”年黛瑶坐在老妈子搬来的圆凳上,面带关切地道:“你要是想咳,千万别忍着,可不是你吵醒的我,是我自己睡不着想起的。”
“二姐……”严鄢鼻头一酸,本就在眼眶里滚着的泪水,一眨眼就淌了下来。
年黛瑶更觉愧疚,更加觉得,严鄢生这一场大病,全是她一人的错。
三月三,本是个喜人的日子,在这一天,有一俗例,家家都会放纸鸢。
在往年,年黛瑶是万万不敢做主,带着严鄢在外头放纸鸢的。
只是今年与往年,有了很大的不同。
年家在外当家作主的,当然是如今身为湖广巡抚,官至从二品的“抚台大人”年遐龄。但在内,在年家的后院中,从来都只有,作为当家夫人的苏氏,能说一不二。
去年,正是三年一度的选秀的年份,苏氏带着年家唯一适龄选秀的姑娘,年家的大姑娘年佳瑶,从武昌府起程,去往京城,参加选秀。
这样一来,后院里就没了能做主的,除了年黛瑶和严鄢这姐妹两,这后院里唯一还能算是主人的,就只有一位妾,郑氏。
但这位郑氏,显然做不了年黛瑶她们姐妹两的主。
至于姐妹两的父亲,年遐龄他常年忙于公务,又因苏氏将后院打理的井井有条,自不会沉沦于后宅琐事。
如此一来,后院里没了苏氏,年纪尚小的年黛瑶,心思立刻就活泛了起来。
趁着日子好,年黛瑶便做了这主,带着严鄢在外头放起了纸鸢,只是严鄢生来体弱,在外头站了小半日,吸了几口夹杂着寒意的春风,当天天没黑,就一病不起。
严鄢病得有些木,想说些安慰人的话,可话含在嘴里,怎么也发不出声。
再者,严鄢如今不过四岁,按道理,应该连话都讲不大利索。
就连严鄢的二姐年黛瑶,也不过是个刚满十岁的孩子,自己也尚且懵懂。
严鄢这一病,年黛瑶似是懂事了许多,再也不憨玩憨闹,有了些大姑娘的模样。
年黛瑶带着稍许困倦,道:“你好好休息,我去给父亲请安,等我回来,再和你一道用饭。”
严鄢点头,缩在被子里头,晕晕欲睡。
连自己二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等着房中蜡烛再次熄灭,严鄢一人躺在床上,看着素淡的罗帐,却怎么也睡不着。
按道理,如今已入春,该换下菊花纹样的罗帐,挂上早春初绽,应景莳绘纱帐,只是严鄢这一病,耽误了房中器物的置换。
换下的罗账,来年定不会再用,如今是看一眼少一眼。
如果细看,定会发现,严鄢房间中陈设,十分素淡,不像是个孩子的房间。
其中缘由,不过是因为严鄢在孝期。
严鄢并非她的爹,年遐龄的夫人苏氏所生,而是妾生的。
但是,不管是谁生的,只要严鄢的爹是年遐龄,她就得管苏氏叫娘。
严鄢将手抵着额头,想着那个生她的女人。
要说印象,其实模糊的很,人没走的时候,严鄢就与她见得少,时常都忘记,有这样一个人,如今人没了,倒是时不时得,会想起来。
严鄢是由奶妈和婆子带大的,不管是苏氏还是她的生母,都没有沾过手,苏氏想起了,会让人将严鄢抱到她跟前看上一眼,逗弄一下,而严鄢的生母,要想见严鄢一面,还得请示过苏氏。
刚出生的时候,严鄢眼前一片模糊,也没瞧见是谁生的她,到了学说话的时候,身边的婆子都哄着严鄢叫苏氏“娘”,严鄢更是会错了意,一直以为是苏氏生的她。
每次“她”来,听人叫“姨娘”,严鄢都以为是谁家来走亲戚的。
如今再看,谁家走亲戚,会盯着她这个奶娃娃,看上半个时辰都不走。
直到“她”死了。
“咳咳……”严鄢蜷着身子,裹紧了身上的锦被。
许氏掀了帐幔,半个身子探入床内,给严鄢顺气。
“水……”严鄢虚虚地说。
“咱们的姑娘,真是命苦,从生下来就大病小灾不断,求老天保佑,求老天保佑……”许氏口中叨念着。
一旁的婆子,递上一早备着的,清肺止咳的茶水。
因是赚来的一条命,这一世又尚活的浅,严鄢心中的母亲,还是上一辈子的那一位。不管是苏氏,还是严鄢这一世的生母,都还没眼前这位许氏,在严鄢眼中来得鲜明。
醒醒睡睡,严鄢头晕脑胀,浑身都不舒服,身体一挨到床,就觉得酸疼,含糊着让苏氏抱她到榻上玩。
眼看着天一点一点亮起来,许氏半哄着道:“姑娘再躺一会儿,等二姑娘回来,我再伺候你起来。”
“不!”严鄢病了好些时日,日日待在房中,躺在床上,本就憋闷,这会儿自己的要求得不到满足,心里一拱一拱地冒着火。
严鄢不管不顾,掀了被子,双脚一蹬,眼看着就要下地。
许氏只得拿了鞋,给严鄢套上。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天已经亮起,晨曦透过花窗上的明瓦,照进屋内。
“姑娘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厨房拿,如果厨房没有,让他们现做也成。”说话之间,许氏已将严鄢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
因不出门,加上严鄢年纪尚小,苏氏只用了两条缀了珍珠的红绫发带,系在严鄢发根处。
有时看到镜子中的自己,严鄢还是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梳洗过头发,严鄢总算是有了精神,问道:“还要喝药吗?”
药还没喝,严鄢嘴里就有了苦味。
“药总是要喝的,不然这病什么时候能好。”许氏哄道。
“好……”严鄢没精打采的道。
严鄢任由许氏抱着,等坐到榻上,严鄢才想起似得道:“想吃莲子糕,还有……还有……”
“都有,都有,姑娘可算是有胃口了。”许氏欣喜道。
严鄢翘翘嘴角,转了身,盯着窗外看。
只要一病,严鄢总有大半个月,不能出房门。
年黛瑶还没来,严鄢房内的桌上,已摆上七八碟点心,另有果脯蜜饯。
许氏看着下人摆好早餐,才与严鄢道:“姑娘可要先吃些莲子糕?”
严鄢微微点头,又道:“二姐什么时候过来。”
“一会儿就来,姑娘先吃。”许氏取了莲子糕,用筷子分成小块,送到严鄢嘴边。
严鄢吃得慢,一寸见方的莲子糕,只吃了半块,年黛瑶就来了。
年黛瑶脚步轻快,目光雀跃,若不是顾忌着仪态,怕还是会哼着歌。
“咱们今天就能见到娘了!”年黛瑶说话的时候,抑制不住的高兴,“船是昨天停靠的,爹说,昨天消息消息来得太晚,就没有告诉我们。”
莲子清香的口感,还在严鄢嘴中回荡,如今一品味,似乎更甜了一些。
“真好。”严鄢甜甜的道。
年黛瑶又说了些,都是在学着年遐龄说给她听的,复述给严鄢听。
不知不觉,剩下半块莲子糕,进了严鄢的肚子。
“咱们先吃饭。”年黛瑶自己也有些饿。
严鄢点头,并不多说话,在他人眼里,她本就是个安静性子。
温热的甜粥一下肚,在吃上两块新鲜香甜的糕点,严鄢的肚子,就再也塞不下东西。
含着酸甜的果脯,严鄢磨磨蹭蹭,似是还没有吃好。
许氏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小碗,道:“该喝药了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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