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地冷了。
枝头的枯叶落尽,映着满天的红霞,颇有几分老树枯藤的萧瑟之感。
杜恪辰也装病有些时日,不去大营,不进内宅,每日与钱若水闭门打架,坐实了独宠钱若水一人的事实。
管易有几次找他议事,听到屋内的动静,默默地转身离开,一脸的阴郁。后来,管易与杜恪辰因为他独宠钱若水吵过几回,杜恪辰甚至说出“你要是不喜欢,你可以回京城”之类的狠话。
管易与杜恪辰的情谊,那些年穿开裆裤、逛窑子、打群架积累下的深厚感情,就算杜恪辰与皇上兵戈相见,他也不会与管易吵红脸。
可他们冷战了,管易搬到军营去住,好几天都没出现在厉王府。
石清嫣每日都来横刀阁,只想为杜恪辰侍候笔墨。
杜恪辰说:“本王的字略丑,不要浪费笔墨。”
可她还是每日都来,风雨不改。
杜恪辰有些动容,不忍她在寒风中独立。
钱若水却道:“我听说石清嫣的生母之前是京兆尹大人身边侍候笔墨的婢女,石大人怀才不遇,外放岭南,却有佳人红袖添香,又怎能把持得住。这石清嫣倒是深得其母真传,她要是进了书房,那我该去何处?”
杜恪辰看着她斜倚美人榻,一副慵懒悠闲的模样,他不由得反问:“要不你来?”
钱若水杏目微瞪,理直气壮地说:“我不会。”
“不就是研墨吗?来,本王教你。”杜恪辰抡起袖子。
钱若水施施然走过去,悉心求教,“请王爷先做一遍。”
杜恪辰往砚台里加了些许清水,取了一方松墨,转腕磨动,须臾,清水已渐染出墨来。
钱若水赞许地点头,“我看王爷磨得很好,不需要有人侍候笔墨。”
杜恪辰才知上当,咬牙切齿地怒视。
“我觉得这石清嫣没把我的话听进去。我似乎曾经说过,我在横刀阁一日,便不许别的女人靠近王爷,就算是王妃也不例外。她这是在向我这个宠妃挑战吗?”钱若水不乐意了,撩袍转身,出了书房。
钱若水只着单衣,寒风拂过,狠狠地打了个寒颤。可石清嫣比她想像中的聪明,她穿的也不多,且一站便是几个时辰,如此自虐的表现,钱若水对她表示十二万分的同情。
倘若她不是身负钱家一百三十四口,她一定会成全她。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大家都不容易。
“叶迁,把人赶走!”钱若水不忍对她说重话。
叶迁出现,心知她要惩治石清嫣,说:“侧妃,属下不敢犯上。”
“犯上?”钱若水美目微扬,“侍妾是妾,说到底还是下人,而你是王府的侍卫统领,领军中司隶校尉,怎能说是犯上?”
叶迁还是不敢动手,“侧妃还是由着她去吧!”
石清嫣既不哭也不闹,每日只是静默地立着,甚是可怜。
钱若水又不傻,装病装柔弱这种事情,最容易引发男人的怜香惜玉之情。
她立在阶前,姿容清傲,高高在上,“石妹妹,天冷,还是回去加件衣裳,要是着了凉,可没人同情你。”
“谢姐姐关心,我不冷。”石清嫣垂眸,看也不看钱若水。
“妹妹一定要继续在这站着?”钱若水最不喜欢这样的人,胡搅蛮缠,故作姿态。
“我只是想来侍候王爷。”
钱若水扶额,略头痛,“王爷有我侍候着。”
“可侧妃出身名门,哪会侍候人,有些粗重的活计,还是让我来吧!”她微笑,却仍不看钱若水。
钱若水步下台阶,“妹妹都会什么?”
“端茶递水,侍候笔墨。”
“这些我都会。”
“我还会制松墨。”她从袖中拿出一个木盒,“侧妃应该听说过,石家的松墨连皇上都赞赏有加。”
这是好东西,钱若水知道,能卖好价钱。离京前,黑市炒到一方松墨五十两银子的高价。然则,有价无市,只闻松墨之名,始终未见松墨身影。
“石家松墨的研磨方式与旁的不同,否则只会是暴殄天物。”
钱若水听明白了,“妹妹的意思是,只有妹妹才会研墨?”
石清嫣微微含首。
“那好吧。”钱若水痛下决心,“王爷的字丑,用不了这么好的墨,妹妹还是请回吧!”
石清嫣微讶,眼含恨意,“你不要欺人太甚!”
钱若水走到她身侧,用只有她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妹妹最好还是回去,不然的话,我会告诉王爷,你为了争宠,残害自家姐妹。”
“你胡说!”
“闵雅兰的薄荷香膏可是你给的?”
石清嫣不说话。
“那你该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石清嫣深深蹙起眉,“我不知道。”
“既是不知,那便没有必要再说下去。”钱若水也不戳破个中阴私,“我倒是留了一罐,不如给王爷用用,他这几日头疼得紧,也不知道是何效果。”
石清嫣狠狠地瞪着她,终是转身离开,消失地漫天风沙中。
杜恪辰出来看不到石清嫣的身影,松了一口气,挥手让叶迁退下。
一件温暖的大氅落在钱若水的肩头,她回眸,身后之人面冠如玉,棱角分明,一双寒眸浸透边关冷月。
“她走了?”杜恪辰问。
钱若水点头,“王爷会怪我吗?”
“为何要怪?”
钱若水说:“为了保我钱氏族人,却不让她替家族争光。我太自私,太不能容人,没有王妃的大方。”
“你不是说过,你是侧妃,不需要正妃该有的品德。”杜恪辰揽着她的肩膀回屋,“别想太多,有些事还是不要顾忌太多,否则必受其乱。”
钱若水知他指的是独宠她的真正目的,心中微寒,“若我不是钱氏之女,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王爷可会多看我一眼?”
杜恪辰止步,掰正她的身子认真地看着她。
他的眸光不见杀意,难得的温润如水,钱若水心跳漏了半拍,不敢直视。
“不会。”他仔细作答。
钱若水早知这样的答案,却还是心存期待。她早该明白,太过普通的女子又怎么得厉王青眼。
“你若不是钱忠英之女,本王又怎么与你相遇。”这是实话。千千万人之中,他怎会多看谁一眼。只怕是,千军万马之中,他的长枪多刺谁一下的可能性会更高一些。“你既然来了,便是你我有缘。”
“府中的女子众多,不都是与王爷有缘之人。”钱若水觉得自己像矫情的玛丽苏女主角,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似乎只有“你是唯一、你是独一无二、你是最珍贵”才能让她满足。
可事实是,他们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杜恪辰微笑,“本王现下不是专宠于你吗?”
“王爷以前不也专宠楼氏,可楼氏现下移居西院,如同冷宫。”钱若水上前一步,搂住他,面露凄楚之色,“哪一天,王爷达到目的,我是不是也会和楼氏一样?”
她突然的靠近,让杜恪辰身子微僵,鼻尖充斥着她身上不知名的香气,不像花香的浓烈刺鼻,无端叫人沉溺,眷念,不舍。
“你不是恨不得远离本王吗?”他俯身靠近,语气亲昵,如同情人的私语。
她无辜地眨眼,“那是从前,有王爷这般宠着,我怕再离不开王爷了。”
他轻轻捏上她的鼻子,宠溺地说:“傻瓜,也没人让你离开。”
“还会有年轻貌美的女子被不断地赐下,她们也同样与王爷有缘。”钱若水不悦地侧过头,躲开他的手,“而我得罪了这么多的人,早晚会因为不得王爷的宠爱,而遭遇黑手,或许会比楼氏更惨。”
“你想多了!”他叹气,似乎他从未专宠过谁,也没想过主动接近过谁。只是她们来了厉王府,他宠或不宠都无关紧要。没有特别在意的,也没有特别喜欢的。除了——钱若水。
他承认,她很特别。特别坦率,特别直接,让人莫名地想要接近她。
“若是我也像王妃那般爱上王爷了,王爷可会嫌弃我?”
管易带来的夏辞西信函,并非他的亲笔书信,而是皇上的密诏,敦促她尽快完成任务,否则钱家将会有人开始死去。皇上能知道夏辞西的存在,并加以利用,只能说明在王府中还有隐藏更深的细作,甚至对她的举动了若指掌。她不能再继续无所作为,引发皇上的不满,做出对钱家不利的事情。
她必须加快速度,拿下杜恪辰。
杜恪辰没有回答,抱住她的后颈,霸道地吻上她的唇。
在沉湎之前,钱若水心想,这动不动地亲上来,是上瘾了不成。
杜恪辰并没有给她胡思乱想的机会,尽情地品尝那抹让人眷念的芬芳。
石清嫣回去就病了,小茶来请杜恪辰,“夫人相思成疾,还请王爷去看看夫人吧。”
杜恪辰连门都没开,隔着窗棂冷声道:“禀了王妃去请大夫,本王杀孽太深,不适合靠近病人。”
“夫人念着王爷,王爷不去,夫人说什么都不肯吃药。”小茶万般无奈,不请到杜恪辰,她回去少不了挨石清嫣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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