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贼抢走干粮后,再也没有出现,一路上颇为平顺,快马加鞭疾行,入夜便到了土门关内的夏河镇。土门关处于高海拔地区,这一日的疾行都是向上爬行,走得来甚是吃力,还好几匹马的脚程极佳,没有出现不适的症状。
反倒是钱若水,午后便出现缺氧的症状,胸闷、气短,脸色潮红,昏昏沉沉地醒了睡,睡了醒。而身材瘦弱的夏菊却感觉良好,让钱若水对自己穿越之后的十多年忽视日常锻炼深为懊恼。果然是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她被杜恪辰抱着下车,感觉自己再也不会好了,太丢人了,一行七人,只有她头重脚轻,呼吸困难。她下意识地微抬下颌,目色清冷,仍是努力维持清傲的模样,可嘴里却在嘀咕:“走快点,不要让人看见。”
杜恪辰哈哈大笑,“怕什么,第一次到地势高的地方,出现此类症状也是正常的。”
“可是你们都没有。”她唯一的遗憾就是因为出任务而缺席高原训练,而她前世接的任务也都是在人群高度聚集的城市,她怎么会自己竟然会有高原反应。身为一个高级别的特工,她为自己感到羞耻。
他仔细想了一下,安慰道:“这地方本王常来。第一次来也会有你这样的反应。”
“夏公子你也是第一次来吗?”她探出小脸问他,难得的小女儿姿态。
杜恪辰极是不悦地回眸睨他。
“来过许多次了。”夏辞西闲庭信步地走着,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折扇。眼下土门关外已下了数场雪,关外也是北风呼啸,帐篷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可他却摇得甚是雅致。
杜恪辰睨他,怎么都和管易一个臭毛病,喜欢附庸风雅,也不怕冻死他。
钱若水这才稍稍安心,可身边夏菊身轻如燕地行走着,她又是深深喘上了。
屋内已备好了红花和景天烧制的汤水,钱若水被杜恪辰抱着喂了一碗,不适的症状稍有缓和。
农舍的主人名叫李霖,因长年居住在此,脸上有两坨高原红,他的妻子何氏也是如此,黝黑中透着粗砺的红晕,爽朗而又忠厚的一对夫妻。
入了主家的帐篷,李霖跪地行礼,行的是军中常礼,“主帅,您要来之前也不打声招呼,您看这帐篷都没来得及收拾。”
杜恪辰见钱若水呼吸渐渐顺畅,也就放下心来,大手一挥,“无碍,把篝火烧旺,胡饼羊汤送一大锅上来便是,没那么多的讲究。只是麻烦嫂子,多铺几层被褥,不能让俺家小媳妇着凉了。”
“王爷放心,保管捂出一身汗。”何氏福身离开。
“谁是你家小媳妇呀!”钱若水在他怀里挣扎。
杜恪辰按住她的腰身,“别乱动,越动越喘。”
钱若水瞪他,肚子不期然地窜出一阵响亮的咕咕声,羞得她差点找个地洞钻进去。
何氏大腹便便,看着像是快临盆的样子,她招来七岁的女儿帮忙,一大锅热腾腾的羊肉汤在帐内的篝火上勾动味蕾。
“夫人是讲究人,别嫌弃俺们这粗食。”她并不知钱若水品级,看她打扮雅致,不敢怠慢。
钱若水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望着那冒着热气的羊汤,眸光精亮。
杜恪辰抱着她,和其他人围着篝火而坐,几个人都饿了一天,也不跟他客套客气,就连翩翩贵公子夏辞西也抡起袍袖,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杜恪辰却打了一碗羊汤,把胡饼掰进去泡软,这才试了试热度,舀了一勺要喂她。
她又不是病人!
钱若水偏过头拒绝,“我要吃肉!”
“你不是不吃肉吗?”杜恪辰记得她都是吃素的。
“之前是伤了,怕留疤。”
“现下不怕了?”
钱若水摇头,“饿了谁管啊!”
杜恪辰只好又给她打了一碗,满满的一碗羊肉,而他却把手中那碗没有肉的羊汤吃进肚子里,半点没有浪费。
夏辞西眸光一顿,微微一笑,“王爷倒是不浪费。”
他耸耸肩,“多年行军养成的习惯了,能吃的绝不浪费。”
“主帅在军中都是和将士们同吃一锅饭,从不另备饭食,有时候他巡营误了饭点,也是吃将士们吃剩的。”李霖又拿了一大锅的羊肉往篝火上倒,“这里没什么可吃的,就是羊肉管够。”
夏辞西微讶,“你在镇西军呆过?”
李霖憨厚地笑道:“俺给主帅当过马夫。”
“镇西军待遇不好吗?怎么解甲了。”夏辞西商人本色不改,一张口就有一股子铜臭味,钱若水边吃边睨他,他扬眉回应。
李霖照实答道:“俺家就俺和俺弟,俺弟体弱,不幸病逝了,俺只能解甲回乡照顾病重的母亲。”
“如此说来,你是本地人?”
他摇头,“俺回乡之后娶了媳妇,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都要养不起了。俺娘死后,俺想回镇西军,王爷不忍看俺拖家带口,就让俺到这养马。”
“李霖,胡饼还有吗?”杜恪辰堪堪打断他们,似笑非笑地支开他。
夏辞西略带深意地看着他,杜恪辰也不避讳,“李霖在这养马是本王的意思,夏公子既是知道也无妨。”
“夏某是生意人,在商言商,有利可图,才是夏某关注的。”
“这么说来,逐浪也是李霖照顾的?”钱若水吃得满嘴油光,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眼巴巴地望着锅里的,可又觉得吃太多会胖,对体形严格控制的她绝不允许暴饮暴食。
李霖脚程快,拿了胡饼折回,正好听到,“夫人说是逐浪,那孩子可乖些了?”
“何谓乖,何谓不乖?”钱若水问。
“那孩子认生。”李霖把马当孩子养,语气和蔼,如同是亲生,“不过它后来也渐渐让主帅之外的人骑了,但就是不让女子上它的背,估计和它的原主是女子有关……”
“咳咳……”杜恪辰被呛到了,用力咳了起来,对李霖大喊,“快,水,水,要水。”
钱若水深深地看着他,勾起唇笑得甚是诡异。
杜恪辰心虚地挪开目光,背过身大口大口地喝水。
“王爷,慢点喝。”钱若水轻拍他的背,语气幽幽,“小心又噎着了。”
杜恪辰咳得更厉害了。
吃饱喝足后,夏辞西自行去了帐篷休息,王赞和叶迁分头巡视,担心先前遇到的那伙盗贼暗中追来,找了一处高地放哨。
钱若水刚吃进去的又吐了,软趴趴地瘫在榻上,双眸潋滟,可怜巴巴地看着杜恪辰。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不是要故意吐了他一身,委实是他靠得太近,不一小心就成了被遭及的池鱼。
杜恪辰无奈,出去打了热水进来,细心地帮她擦去唇边的污迹,完全不在意自己身上发出阵阵异味的不明物体。他拧了帕子,试了试温度,先在掌心处捂了片刻,才敢擦她的脸。
钱若水这人活得精细,连洗脸水都要合适的水温,太冷或太热都会损伤她细嫩的肌肤。在吃食上也是严格控制,尤其是受了刀伤之后,她看见爱吃的东西也绝不乱吃,就怕落下疤痕。杜恪辰与她同居有些时日,摸清了她的生活习性,虽然也会冷嘲热讽她的矫情,可渐渐地也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合该她就是该这样过活。
是以,当饭后夏菊也出现不适的症状先下去休息,照顾钱若水的责任落到他头上,他二话不说,抡起袖子,不顾自己一身的污浊,首先把她处理干净。
“我自己来吧。”钱若水看不过去,她去抢他手中的帕子,被他一掌隔开,“我又不是不能自理。”
“可是我想照顾你。”杜恪辰说得那么自然,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他毕竟是王爷,就算平日与将士厮混,那也是他驭下的一种手段。“我觉得以你的体质,可能会比我要弱很多,提前衰老也是人之常情。以后若是你病了,我不会放着你不管的,现下正好提前熟悉一下。以你这磨人的性子,我要是现下不学,老的时候手脚不利索了,想学也学不好。”
钱若水倏地鼻尖发酸,泪水盈眶,心潮起伏难平。
可他却还在说:“你放心,我绝不会比你先老去,让你照顾我,我不忍心。我是皮糙肉燥的,可你这十指不沾阳春水,要是粗了皱了,多可惜。你看我,都是茧子。”
钱若水别过头,咬住唇强忍泪意,不让他看见她眸中无法按捺的心绪翻涌。
“佛儿怎么了?是不是哪又不舒服?”他惊觉她的异常,大掌覆在她的发顶轻揉,“李家嫂子在熬红景天,我去看看搭把手,她看着要临盆了,不能太麻烦人家。”
他说着说着便出去了,换了李霖七岁的女儿进来守着她。
那女娃娃好奇地看着她,良久才蹦出一句话:“很疼吗?你怎么哭了。”
“嗯,是有点疼。”她不知道该对一个七岁的女娃娃怎么解释。
女娃娃飞身又跑了出去,大叫:“叔叔,她疼哭了。”
少时,那个昂藏的身影又回来了,焦急地询着:“哪疼了?要不我们回去好了。”
钱若水的泪水瞬间绝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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