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我尽可能地带你离开,而前提是你是否愿意离开。”夏辞西的声音压得极低,不让身后追赶的人听到分毫,“不管你做何决定,钱家和夏家都会全力支持你。”
钱若水马鞭一顿,放慢了马速,“你们是如何计划的?”
“我若能带你离开,钱家和夏家将慢慢淡出大魏朝堂的视野,姑父会辞官退隐,钱氏一门从此不入仕途,而我也将回洛阳继续隐居的生活,传宗接代,精心培养下一代,夏家复兴的重任交由我的儿孙来完成。”夏辞西的话中没有遗憾,却有着强烈的憧憬,似乎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钱若水心中一惊,又问:“倘若我留下呢?”
“我们会全力支持厉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夏辞西有些许的无奈,可这不是他能选择的,他是夏家最后一滴血脉,就有责任和义务支持钱若水。倘若还有一个人与他福祸相依,这个人就是钱若水,因为他们身上留着相同的血,他不会置她一人于凶险之境而不顾。
“哥哥的意思是,钱、夏两家与我福祇相系。”钱若水终是明白了,她不是一个人,她尽心保全的钱氏一门,却因为她的选择而陷入两难的境地,再加上一个夏家。
“不,是钱、夏两家以你为尊,听你号令,我虽是夏家家主,可你也是夏家的血脉,我不能弃你于不顾。且天下大势,瞬息万变,钱、夏两家若要立于不败之地,自然要选择保存实力或是百舸争流,建功立业,为夏家洗脱当年的冤屈,让后世子孙能够堂堂正正地做人,无须躲躲藏藏。”
这才是夏家家主肩上的重任。
一直往东走是草原,四周没有可供住宿的客栈,王赞和叶迁合力在靠近水源的地方搭了两个营帐,男的一个,女的一个。原本只有杜恪辰、王赞和叶迁,三个人住一个帐篷还算是宽敞,现在又多了夏辞西和他的书僮阿松,这帐篷就变得拥挤起来。
“夏公子,招待不周,不能委屈了你,这营帐你看怎么住?”杜恪辰的言下之意十分明确,快点给本王滚回去,这点没你的床位。
夏辞西下车观察了一番,“挤挤也是能凑和的。况且王爷能住,夏某如何住不得?”
“本王行军多年,餐风露宿惯了,没太多的讲究。可夏公子不同,夏公子过惯富庶的日子,怎么能让你一个客人跟我们这些粗人挤营帐呢?”
“夏某常年奔波,出门在外,哪能事事讲究,还不是草席一铺,随便凑和一夜。”
“不行不行,本王哪能让夏大当家受这份委屈。”
“王爷能受,夏某也是可以的。”
钱若水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子了,抱着夏菊拿出来的被褥用力一甩,棉絮扬尘,呛得他二人堪堪闭了嘴。
“我和夏菊睡马车,营帐留给夏公子。”
杜恪辰和夏辞西互视一眼,冷冷地移开。
此地临近草原,常有盗贼出没。虽然近年来杜恪辰治理西北已颇有好转,但也仅限于凉州城中路不拾遗,没有重兵把守的地方,还是会有人打劫过往的胡商。
不仅如此,夜晚还会有狼群出没。
附近的草原有好几群狼,每群有十几头。当地的百姓都是汉蛮杂居,有不轻易杀行的信仰,他们容忍并接受和狼一起分享草原。
夜深了,燃起熊熊篝火,各自啃着夏辞西从京城带来的美食,聆听忽远忽近的狼嚎声,也算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叶迁和王赞轮流值夜。”杜恪辰指派任务,一如指挥千军万马,“佛儿你早些睡,明日还要赶路。夏公子和阿松夜里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要出来,起夜最好也不要,少喝点水。”
夏辞西睨他,说:“夏某的肾安好。”
钱若水眸光灼灼地看着杜恪辰,突然噗嗤笑出声来。
“难道王爷的肾不好?”夏辞西贱兮兮地揶揄。
“胡说,王爷的肾可好了,喝了海马药酒,流了好些天的鼻血呢!”钱若水力证杜恪辰有一颗坚强的肾。
杜恪辰的脸青红交错,深深懊恼自己当初为何要撒那样的谎,现下成了笑料,又不能证明。他恨啊,他气啊,可也无济于事。
钱若水选了夏辞西的马车,夏菊原是同她一道,却被他家无赖王爷赶到另一驾马车去,说是怕钱若水睡不着,来陪她说说话。
上了车,他很自觉地贡献出他的大腿。
平日在王府的时候,钱若水都会枕着他的腿看书,看累了便睡过去。他很喜欢这样的日子,惬意又自然,没有和萧云卿相处时的拘束,也没有其他侍妾殷切地询问,吵得他看本书都不安生。
钱若水从来都不会主动伺候他,就连吃饭的时候,都是挑卖相最好的往嘴里塞,不会因为他是王爷和夫君,就对他软言相劝。杜恪辰一直觉得自己就够霸道的,可钱若水比他更厉害一些,因伤搬进横刀阁的那一月,四处都放满了她的东西,而她很少收拾,也不让夏菊和银翘收拾,说是一收拾了她便找不到东西。
久而久之,杜恪辰也就习惯了,书案上看一半的书,都是她的。有几回,他特地做了标记帮她放回原位。可这位姑奶奶却说,她放最上面的那本是新看的,可她忘了是哪本。还好他是按先后收起来的,不然的话,她又该数落他的勤快。
一早出门,杜恪辰不忘把书案上她新看的那册书带出来,就怕她没有睡前读物睡不着。
钱若水嫌弃地推开他的腿,“有书就够了,你就算了。”
杜恪辰被拒绝了,还是面带微笑,“本王是帮你掌灯的。”
“这里有夏菊就行了。”
还是被拒绝了。
杜恪辰抡起袍袖,露出他线条流畅的小臂肌肉,“夏菊一个小丫头臂力太小,烧到你本王会心疼的。”
钱若水默然,深深叹气,这堂堂厉王竟跟一个侍婢抢活,就因为他有肉任性吗,“随便你吧。”
杜恪辰帮她把书翻到她看的那一页,“这本大魏战记是当朝大儒蒋方编攥的,也就是蒋青彦的父亲。”
“我知道,蒋方蒋大人是王爷的开蒙恩师。”钱若水的氏族志不是白背的。
“青彦他,他要申请调职回京。”杜恪辰心中甚是难舍,嘴上说着残忍的话,可还是无法割舍同袍之义。
“很正常。镇西军的将士跟你戍边五载有余,也该是时候动一动。”钱若水答得心不在焉,“王爷若是为自己将来打算,更是要放他们出去,而不是跟你在西北坐吃山空。若是为他们的仕途考虑,也该让他们有独当一面的机会。像蒋青彦这样的世家子弟,趁这个机会回京是再好不过的。”
两年前,杜恪辰也曾向朝堂建议,各处的高阶将领可调防轮守,却被皇上驳回。
可现下的情况却是……杜恪辰问她:“你知道他们为何要走?”
钱若水放下书卷,安然地枕着他的大腿仰面躺下,很有自知之明地说:“因为我。”
“你倒是不恼。”闲着的右手轻抚她的侧脸,“先前是想着借宠你之名,引出皇上的阴谋。可本王现下于心不忍,不忍你遭受不白之冤,不忍你被千夫所指,不忍你……”
钱若水握住他的手,打断他:“你错了。不是千夫所指,是四十万……”
“你倒是看得开。”
“没什么看不开的,从我到这里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这条路很难走。我本想寡淡过活,在厉王府当一个安安静静的侧妃,可好像很难。我没想得到王爷的宠爱,因为我是钱忠英的女儿。可是,似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钱若水是来偷心的,每一步都是她精心计算好的,可她没有打算也付出自己的心。可有些事情,往往是无法掌控的,尤其是感情。
哪个女人不喜欢那个盖世英雄踩着七彩祥云来娶她,就算她经过严苛的训练,她也和普通的女孩一样,渴望拥有一份真挚而热烈的情感。
然而,她并不确定,杜恪辰对她的感情是真是假。倘若他早已看穿她的身份,也是抱着和她一样的目的与她周旋,只为了对付九天宫阙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本王会喜欢你,很意外吗?”受到质疑的男人很不满意地甩手,掐上她水润的小脸蛋。
“是害怕。”她害怕皇上知道杜恪辰爱上她之后,后续的任务是什么。是要杜恪辰的性命,还是毁了镇西军?而诚如夏辞西所言,钱、夏两家将全力支持她的决定,可杜恪辰想不想要这个天下还是一个未知数。他想蛰伏西北,她就不得不钱、夏两家考虑。所以,所有问题的关键在于杜恪辰的态度。
“害怕本王保护不了你?”
“害怕有一天色衰而爱驰。”
杜恪辰大笑。
她用力拧住他的大腿肌肉,疼得他直抽气,她接着翻身而起,掐着他的咽喉,眸光微厉,“你看你连楚瑜都不忍责罚,她都那么对我了,你还放过她!还有王妃啊,你那么那么温柔。还有什么可卿啊……还有,其他不知道还会冒出来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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