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这是梦,钱若水想,她只想长睡不醒。那个怀抱很熟悉,相似的触感让她一下子就能寻找最舒适的姿势。急切的呼吸声就在耳边,熟悉的气息扑面,如同他就在身边。她试图挣开眼睛一探究竟,可终究抵过不思绪的混沌和身体的感官。
如果这是在梦里,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这是钱若水第一次毒发,没有四年前呕血的症状,反而是让身体更加地羸弱。在数个时辰前,施姜葳才给她把过脉,脉象平稳,脸色红润。可再看看榻上的她,面白如纸,像是随时可能凋零的花,被风霜摧残而无还手之力。
施姜葳施了针,先是护住她的心脉,然后又开了一副新的方了,让小九亲自去煎药,煎药的时间和火候都有严格的规定,甚至连方子里的药材投放的先后顺序都不能错。小九敛了那份稚气的笑意,面容端肃,径自捧着方子去抓药。这次出门,连药材都从施家带出来,丝毫不敢用外面采购的。
钱若水这一倒下,急坏了山庄里的一众人等,全都聚在落梨轩的院子里,急切地等待着施姜葳的出现。陈豫照也是医者,先前进去过一次,被老先生赶了出来,只能在院里走来走去。
“你能不能坐下,晃得爷眼睛都要花了!”
一声暴喝把陈豫照吓住了,侧眸望去,竟是方才把钱若水抱回来的马夫阿五。这施姜葳脾气乖张,连马夫也都这般不知尊卑,没大没大。好歹他也是山庄的半个主人,还没人敢用这种态度跟他说话。
“你……”陈豫照没有心思与他计较,遂在他的怒目之下随意找了一处坐着。
庞统悄无声息地靠近,“君上……”
委实是太上皇叫不出口,而陛下杜恪辰又不让叫,庞统和王赞商量之后,觉得还是“君上”稳妥一些,尽管并不符合他的身份。
阿五就是杜恪辰乔装改扮的,特地把自己打扮得很普通,那张脸还是小九每日起早给他修饰的,力求不丑,却不能看出他本来的样子。
钱若水晕倒,杜恪辰吓得不轻,还好施姜葳之前就有跟他提过,他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她这一猝不及防的倒地,吓得三魂掉了七魄。
“君上,要不您先回马厩,等有消息末将再通知您?”庞统就怕杜恪辰情急之下露出马脚,钱若水怀胎十月,他就必须隐藏自己如此之长的时间,若是掉以轻心被钱若水发现,事情就难办了。
杜恪辰微微沉思,趁着大家都没注意,转身就走掉了。可他走到半路,又折了回来,藏身于一墙之隔的松风院,原本平安的居所,静静等着消息。
钱若水服下药,幽幽转醒,对自己现下的身体状况感到十分的无奈,启开一条眼缝,伸长手臂试图要提醒施姜葳自己已经醒了。
可他却视而不见,在他对面,小九把头压得低低地,俨然是做错事的样子。
施姜葳抓了一把药渣扔过去,面色阴沉,全然没有在人前的和颜悦色,“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病患为先,可你总是贪玩,以前你再胡闹,为父都能替你善后。可是这一次,在离家之前,我是怎么对你说的?不能有一丝的马虎,不能因为一时的乐观而麻痹大意。你又是怎么做的?”
“爹,我错了。”小九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哭腔,“我不知道会这样……”
“出门前我是怎么说的?这一胎若是生下来,她可能会丢了性命,可也不是寻常药物能拿掉孩子,一定要慎之又慎,不能让她劳累,不能让她思虑过重。若是能保住她的性命,我老早就下药让孩子没了,也好对那人交差。可就是不能,才是让人最头疼的事情。”施姜葳长叹一声,“老夫这一生,害人无数,终究是自食其果。”
他一生都在研究害人的药,可临到老了,才开始行医救人,累积功业。
“不就是因为那个人来求你,你才出手相救的。可若是救不了,也不是您的错。”小九心里委屈,“他若是怪罪下来,小九一人承担。”
“你……”施姜葳气得面红耳赤,“你竟说出这样的话?医者父母心,你如何能看着两条生命在你眼前消失。”
小九却道:“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总有医者力不能及之时,又岂能事事尽如人意。”
“为父难道不懂吗?可你想过没有,这蛊毒当初是为父亲手下的,可如今却束手无策,便如同这人是为父害死的一样,而且还是一尸两命!”
当他开始救人的时候,却发现有自己解不了的毒,可这毒竟是当年他亲自配的。何其讽刺!
钱若水越听越不是滋味,轻咳一声打断他们:“施先生,我还没死呢。”
施姜葳慌忙上前把脉,她的脉象已然恢复正常,让他大为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平安无事。”
“我在想,我有一个儿子叫平安了,如今这个该娶个什么小名?”钱若水抽回手,冲小九挥了挥,示意她坐到榻前,“小九,你觉得应该叫什么比较好养活?”
小九才是个半大的孩子,哪里懂得这些,随口说道:“那就叫如意吧!”
钱若水一听就笑了,“如意?也好,无论男女都合适。那就叫如意吧。”她轻抚自己并不显的小腹,笑容温柔,“小如意,你听到没有,姐姐给你取的小名,你一直要争口气,不要辱没这个名字。”
小九一下子眼眶就红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带你骑马了。”
“傻丫头,哪里用你带,我打小就驾着马车满京城溜达,在京郊我还有一个马场,里面有不少的名驹,还有西北也有一个牧场,全都是好马。”钱若水的眸中有光,那曾是她最肆无忌惮的日子,可她如今却只能安静地呆着,“先生就别怪她了,以后我要做什么之前,一定会先询问先生,绝不会让先生为难。”
施姜葳弯身一拜,“家主大谅。”
“以后就让小九跟着我。”钱若水轻拍她的手,“不过就不能再穿男装了。”
小九不乐意地噘了嘴,“男装方便些嘛。”
“那是在外面,在庄里要是不换回女装,我会被秦叔念叨死的,他要是一念叨,我就会动气,一动气,就会思虑过重,一思虑……”
“好好好,我换还不成吗?”
小九只能去换女装,屋里只剩下施姜葳还有随侍一旁的秋蝉。
“先生见过他?”钱若水撑起身,倚在榻上。
施姜葳道:“不曾。”
“那就是有书信往来?”
“算是吧。”
“他知道我现下的状况?”
施姜葳沉默。
“你不说我也明白,有庞统他们在这,他很难不知道。”钱若水又不傻,他把整支精锐都派到她身边,怎么不知道她的情况,“但是我想先生答应我一件事情。”
“家主请说。”
“我要你告诉他,我身上的蛊毒已清,母子平安。我会听先生的,不会再任性妄为,平平安安地渡过未来的日子,直到孩子出生。”钱若水清绝的面庞肃穆疏离,并不是在征求施姜葳的建议,而是在下令,命令他必须按照自己说的做。
施姜葳也曾是手领数百细作的首领,可在她清冷而又决绝的目光中,只能听命行事。
“具体如何去做,先生自己拿主意便是。”这是一个上位者才有的果决,不需要知道过程,只要结果,而且是她要的结果。
施姜葳以前并不明白为何处于至尊之位的杜恪辰会对这个一个女子念念不忘,不惜剜心取血,也要救她的性命。在漫长等待的三年中,他始终痴心守候,不改初衷,让施姜葳几番嘲笑,天下女子何其之多,又何苦执着不放。可他如今明白了,这样的女子值得用一生去守候。
“还有,先生的马夫……”
施姜葳放下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他是个粗人,事出突然,冒犯了家主。”
钱若水笑了,摆摆手道:“你也看到了,这庄里的人都奉我为神灵,个个礼数周全,很难在我出事时第一时间做出决断。而你那马夫不认识我,也没有那些所谓的规矩,才能立刻做出最恰当的决定,也因此救了我的命。这样吧,让他跟小九一道,我也好多个人说说话。先生你也知道的,这孩子才三个月,还有漫长的时日,我不能老是闷着。”
施姜葳为难地蹙了眉,“不是老夫不舍得一个下人,只是家主想找人说说话可以找我,至于阿五吧,他是个哑巴,不能陪家主您闲话家常。”
“哑巴?”钱若水想了一下,似乎还真的没听过他说话,“那也无妨,就当是个消遣。”
施姜葳不敢再坚持,怕露出马脚被她发现端倪。
一早,施姜葳就让小九带着阿五去见钱若水。钱若水刚起,散着一头黑发,衬得她的脸更加惨白。
“来了出云山庄这些时日,还是我第一次认真看阿五,倒也没有那些丫头们说的粗鄙。”她从上到下打量他,“倒是行伍的好材料,就是年岁大了些,要不然庞统不会放过你的。”
杜恪辰低着头,心道:就一个马夫,要不要看这么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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