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卿这回是来尽她管理内宅的职责,给钱若水各带了两名侍婢和嬷嬷。
钱若水命人焚香沏茶,热情款待萧云卿的到来。
“王妃很久没到我这来坐了。”钱若水笑意盈人,仿佛半个时辰前的剑拔弩张不曾存在过,“快来尝尝我新得的六安瓜片。”
萧云卿却没有钱若水的健忘,不热切也不端着,由着钱若水把她带到案几边坐下,闻着那茶汤飘散的清气,面上才微微一松,“妹妹这茶闻着不错。”
“前些日子在王妃那尝过信阳毛尖,才想起出京时太匆忙,把茶叶给忘了。”
萧云卿伸向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妹妹想喝,可派人上我那去取,宫里每年都会赐下不少新茶。”
钱若水没有漏掉她眼神须臾间的躲闪,“那就谢谢王妃了。”
萧云卿带的侍婢一个名叫秀秀、一个叫冬雨。秀秀是土生土长的西北人,说话粗声粗气的,人也长得壮实。冬雨则是萧云卿的陪嫁丫鬟,跟着她有些年头了,看起来是个细致的人,可就怕她太细致了。两个嬷嬷也是西北人,新进府不久,一个姓吴,一个姓姚,都是干粗活的人。
“妹妹一进王府便发生了诸多意外,以至于本妃疏忽了你院中伺候的人手不足。本妃新挑了这两个伶俐勤快的丫头来侍候妹妹,这两个嬷嬷虽说刚进府不久,干些粗重的活计也是不在话下的。”
这是对她方才在西院的回礼吗?萧云卿也沉不住气了吗?
钱若水笑纳了。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她和这个王府的交集本就不多,若是游离之外,没有过多的人际接触与交往,就无法真正深入王府,了解这王府中的每一个人。说得简单一点,她的防范太密,让敌人没有下手的机会,还怎么抓到这背后的大BOSS。
所以,萧云卿既然把人都给她送到跟前了,她断然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已经忍到被人刺杀的地步,她也该是时候发发威了,不然真以为她是病猫。
“多谢王妃想得如此周全,我这正愁没有人干活呢!”钱若水抿了一口茶,望着博山炉袅袅青烟,新买的沉香味道极淡,想是新制的香。
萧云卿端起茶杯,复又放下,“你这香味道差了些,我那还有宫里赐的香饼,回头让阿晴连同新茶一并给你送来。”
这就是身份上的不同。
萧云卿在提醒她,不论她的娘家身份有多显赫,在厉王府中,她就是一个侧妃,在品级上比她差,在各种用度上也享受不到正妃该有的。
“那就多谢王妃。”钱若水直勾勾地看着她那杯茶慢慢变凉,嘴角一弯,眸底发沉。
“有什么需要让人过去说一声。”萧云卿无意久留,撩袍起身,“只是这侍寝一事,妹妹重伤初愈,还是多养些时日。本妃让石氏和闵氏轮流过去侍候王爷,这些日子王爷也累坏了,妹妹还是留在东院好好养着。”
钱若水也不与她多话,“也好,只是我这伤吧,留了疤就不好了。从京城带来的春回大地正好也用完了,王妃那里若是有,不妨匀我一点。”
“这本妃也没有,先前王爷只给了楼氏。”
钱若水苦恼地叹息,“若是找春风阁订货,想必还要等上几个月。”
萧云卿沉默了半刻,说:“太妃那倒是还有几罐,不过要等太妃回来,本妃不敢随意动她老人家的东西。”
“真的吗?”钱若水眼含热切,“那就麻烦王妃了。”
萧云卿走后,钱若水的眸中已剩清冷疏离,那份热切如同秋风舞落叶一般,顷刻间烟消云散。
“小姐。”银翘这才上前,低声说:“王妃身上的香味不就是……”
钱若水抬手阻止她,轻抬下颌示意她还有别人在。
银翘退后,垂眸静默。
“你去,带她们安置好,让他们先把东院里里外外都给我打扫一遍,每个窗子都给我擦干净,要一点灰尘都没有。每天都要扫,敢偷懒就打二十个鞋底子。”钱若水眨了眨眼睛,“那两丫头让他们绣被褥、绣枕头、绣衣袍,那两个老的交给秦嬷嬷,总之不能让她们闲着。”
凉州风沙漫天,不见灰尘大抵是不太可能的。
打发了萧云卿带来的人,银翘这才又小声说:“小姐相信王妃说的?”
“我能信她才怪呢!”钱若水拿起她没碰过的那杯茶,一口饮尽,“你给霍青遥飞鸽传说,让她到凉州来一趟。”
银翘见左右无人,那几个刚来的奴仆正在庭院打扫,听不到她们的话,才大胆说:“小姐,我们前几日放回京城报平安的信鸽,都被射死了。”
“你说什么?”钱若水惊讶不已,“谁干的?”
“管先生。你在横刀阁养伤的时候,我看到他正烤鸽子呢!那腿上的银环,正是钱府的标志。”
管易与杜恪辰是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他做的事情,不可能不告诉杜恪辰,或者说这就是杜恪辰授意的。还好前几回都只是报平安的信鸽,就算让他抓了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钱若水磨牙,又生一计,“你往京城继续飞鸽传书,跟我爹哭穷,说我没银子花了,还被苛扣用度,生活艰苦,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就不信,管易还会扣着我要钱的家书。”
厉王府不穷,但镇西军穷。杜恪辰扣了她的嫁妆,不就是想凑点军费。可凉州虽说胡商聚集,到底不足京里的大商出手阔绰,能吃下她十里红妆的人,除了夏辞西,没有第二个人。然而,夏辞西如今的行事是恨不得没有存在感,断不会拿出大笔的银子惹人注目。
所以,镇西军还是缺钱。
她往京里要银子,不正是合了杜恪辰和管易的意。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入秋后,杜恪辰的膝伤复发,在镇西军的操练时间缩短,没到入夜便已回了王府。
一进横刀阁,却见叶迁没有守着东院,直挺挺地立在书房外面,神情肃穆。
杜恪辰卸了甲,仅着一件汗湿的单衣坐在书案后面,受过伤的左膝曲起搁在案上,轻轻捶打,“说吧,什么事?又有谁欺负她了?”
能让叶迁主动来找他的,不外乎是谁又对钱若水做了过分的事情。可钱若水连柳嬷嬷都敢打,张狂得紧,谁又会在这个时候大着胆子欺负她。
杜恪辰想不出来。
叶迁立于阴影处,说道:“今日侧妃去了西院,听到西院有琴声。”
杜恪辰捶腿的手倏地一收,脸色微凛,语气隐隐含怒,“谁让她弹琴的?她不是答应过我,在王府中当一个隐形人。”
“她平日也弹,只是碰巧今日钱侧妃也在西院。”
“她好奇了?”
叶迁缓缓道:“碰巧王妃到了,拦着她没让她进去。”
“你派人看着她,要是她再有异常的举动,便不能再留。”杜恪辰慢慢捶腿,脸庞隐于夕阳之中,竟染了一抹许久未见的杀意。
他本就是个杀伐果决之人,却偏偏没有杀她,留她至今,倒生出事端。
“钱侧妃那……”
杜恪辰横眉,“你仔细盯着,别让她再去西院。或者……”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钱若水已经拧着食盒过来了。
“吃饭!”钱若水隔着书案冲着他扬了扬眉。
杜恪辰嘴角抽搐。
这算怎么回事?老子什么时候吃饭是被命令的?
可他还是乖乖地起身出去,看得叶迁一愣一愣的。
钱若水的伤还没好,所有的菜式依旧是相同颜色的白,调味的盐巴也只下了一点点,就怕落下伤疤。可她搬回东院,一个人吃这么清淡又没有品相的饭菜,难免觉得难以下咽。一听说杜恪辰回来,她拧着食盒就过来了。
杜恪辰看到一桌子颜色相差不大的菜色,默默地扶额。她这是上瘾了?自己吃不下,还得拉着一个垫背的,陪她一起受苦挨饿。原在横刀阁住着,也便罢了,搬回东院去住,还要来折腾他。还这么理直气壮地,真是被钱忠英这老贼惯坏的,到西北毁他来了!
“来来来,我特地让人做了高汤炖萝卜,去燥的。”钱若水十分热情地招呼他落座。
杜恪辰一脸菜色,“又是白萝卜,你能换个红的吗?”
钱若水眨眨眼睛,“我家邻居有个小孩,打小非常喜欢吃红萝卜,每顿饭必不可少。后来,吃到手掌伸出来都是一片萝卜色。”
“吃白萝卜就能变白?”杜恪辰很想掰开她的脑子看一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难道不是?”钱若水的生存技能是满分,而生活技能却为零。前一世的一半的时间都在为了生存而努力,而这一世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爹,让她过起梦想中的米虫生涯,忘了学习生活的技能。
杜恪辰不挑食,早年在军中什么没吃过,只要是能填饱肚子,都能往嘴里塞,只是为了维持身子最基本的需要,至于好不好吃,那是他人生前十三年才有的奢侈体验。
而这些年,他的饮食起居都是萧云卿一手操持的,无一不是迎合他的喜好,哪里会像钱若水这般简单粗暴。
杜恪辰舀了一口萝卜汤,刚放进嘴里就吐了出来,苦着脸说:“盐不要钱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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