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恪辰的立后诏书已下多日,至今各宫仍无人至含元殿请安。按照大魏礼仪,各宫嫔妃每月初一、十五都须往中宫请安,除非是皇后有旨减免,否则各宫均不得无故缺席。尤其是元日与上元这等重大节庆,更是不敢疏失。皇后观太后上元宴会,各宫嫔妃均有出席,并未称病或是缺席,也证明各嫔妃身体康健,耳聪目明。至于为何会无故缺席每月的请见,皇后无意追究,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各宫嫔妃罚俸三个月,抄写华严经、金刚经地藏经各百遍为太后本命之年消灾解难。
柳太后气得说不出话来,各宫嫔妃被禁了足,高敏和萧云卿不能来素馨宫请安,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钱若水便是在柳太后的气头上出现在素馨宫。这一次,谁也不敢拦她。
钱若水做足了礼数,朝服跪拜,落落大方,“妾身怕太后一个人闷了,来陪您说说话。”
“劳皇后来陪哀家这个老婆子,真是委屈你了。”柳太后说得言不由衷。
“其实妾身也没什么想和太后说的,只是来请个安,问个好,尽尽为人媳妇的本分罢了,以免叫人拿了把柄。”钱若水说的正是自己,她能惩各宫嫔妃,太后自然也能以尊长的身份罚她。她来,是为了不让太后有把柄。
这话说得太明白,柳太后又是一顿闷气,终是不能奈何她。
整个元日休沐停朝,杜恪辰都与钱若水在含元殿中度过,平安自幼独立,自己一个人在东宫倒也过得自在,偶尔过来含元殿一同用膳,旁的时间他也是少言寡语,但有时却与杜恪辰有许多的话,大都是关于功课的事情。杜恪辰直叹,平安比他年幼时懂事,可也太过懂事,怕他过得太呆板,人会少些活力。
钱若水却不太关心,她对平安向来是放任自流,以往有云家长老悉心教导,她自然可以不闻不问,可在宫中却要时刻提防,她却仍是懒得管教。
“平安还是你亲生的吗?”杜恪辰有时候也被她恼得气极,轻敲她的额头以示愤怒,可到底是舍不得下狠手。
钱若水敛了笑意,“有时我也怀疑,那时你们都说他死了,我也相信他是真没了,冉续将他抱出来的时候,我都不愿相信,这个孩子就是我的,甚至我怀疑是冉续不知从哪抱来蒙骗我的。可你们长得那么相似,越是长大越相似,就算是想否认,也无从说起。可我就是不知道如何教养他,便扔给长老们带着,他们带孩子很有经验,兄长就是他们带大的,好在平安不淘气,这一点让我深感安慰,我幼年时也是这样安安静静不吵不闹。”
她没有说的是,她是自钱若水出生就穿过来的,旁人眼里的婴孩,却已是重活一世,自然不会有孩童该有的吵闹和稚嫩。而平安这般恬淡安静,不免让她生疑,可长久观察下来,这孩子只是成熟稳定些罢了,并无异常。
杜恪辰对此却是不赞同的,他说:“为何朕初初见你时,你却是张扬跋扈,不可一世?”
钱若水有些为难地看着他,“想必这就是你我的缘分,才会将我身上最恶劣的一面在你面前显露,而你却独爱我那一份不为人知的缺点。”
杜恪辰把她带至怀中,在凉州时他们就喜欢腻在一处,各自捧着书卷,虽是长久不言,却能彼此相伴,一方铺地的毛毯,就已是他们全部的天地。
“母后她也老了,总有些奇怪的想法。”他还是开口了,不愿意太后时常闹上一出,也不愿看着她受尽委屈,“你尽可以不必搭理,万事都有朕在,你只管关起门来过日子。”
钱若水却摇头,“怕是不能够的。我是皇后,后宫之事必然与我休戚相关,我管或不管都会记在我头上。她毕竟是你的母亲,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与她和平相处。我也知你对她有心结,在凉州时她待我不好,又数次欲置我于死地,可那时也是因为她觉得我居心不良,长着一张与废皇后相似的面容,可能是来要你性命的。如今她应该明白了,我心中是有你的,你亦是离不了我。而这些体认会让她这个母亲接受不了,毕竟婆媳之间的矛盾是无法调和的。你是她十月怀胎的心头肉,生下平安后我也能体会一二,自然不会与她冲突。不过,她若是做得太过分了,我也不会继续隐忍迁就。”
“她总是这般任性妄为,先帝把她宠坏了,年老时她就愈发地肆无忌惮。”杜恪辰何尝不了解他的母亲,一生顺遂,他又当了天子,她自然是更加有恃无恐,变本加厉。
“人都是有私心的,她想为柳家赚些体面,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让高敏进宫无非也是因为柳家没有适龄的女子可以甄选入宫,她想让高敏承宠,恩泽柳家。可我的到来,却让她的如意算盘落空,自然不会给我好脸。”钱若水一语道破,“可柳家自柳生言之后,似乎再没有好的子弟,似乎太后有几个侄子正准备出仕。”
柳生言是废帝时的尚书令,太后的亲叔父,如今已经告老,颐养天年。年轻一辈的柳家子弟,没有几个出挑,都是纨绔子弟之流。钱若水心知肚明,却没有一一道破,想必杜恪辰也是知道的,没有必要说得太明白。就算他们之间不必有这般忌讳,可后宫不能干政,她还是低调一些,不必事事争先。有些事,自己拿捏就行了。
“柳家到底还是有承嗣的后人,而我那庶弟。”年前,钱忠英终于得了一子,虽是庶出,可却是他唯一的子嗣,到底是有了后继之子,钱忠英对他甚是珍惜。到了这把年纪才有了传承者,那份喜悦难以言喻,出了月子便把那孩子带在身边教养,顺便也把孩子的母亲给扶了正。这是多年后,钱家终于有了当家主母。但钱若水明白,这个崔三娘是杜恪辰安插在钱府的眼线,扶了她等于是向杜恪辰表明钱家不会再有隐瞒,一心效忠于他。
“我那庶弟才几个月大,等到他能光耀门楣的年纪,可能我已经力不从心,也不知道太后为何要忌惮我。”她也不是没有私心,最初到凉州的目的不也是为了保住钱家。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也不想与太后为难,毕竟都是世家出身,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与义务。
杜恪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才多大啊,就说这样的话,你莫不是在嫌朕老了?说的也是,朕似乎大了你十岁。”
钱若水纠正他:“十一岁。”
杜恪辰磨牙,挑眉怒瞪,“有差别吗?”
钱若水扶着他的腰转了个身,与他面对面,认真地看着他,说道:“这些年你是老了许多,鬓间都有雪白了。”
杜恪辰脸色更是难看,“朕日夜操劳,哪有你在出云山庄养尊处优,连孩子都不用带。”
“也是,这么多的嫔妃,都赶着要来睡你,你确实是挺操劳的。”
杜恪辰翻身将她压下,恶狠狠地揉她的脸,说:“你就使劲地挤兑我吧,都不知道心疼我。”
钱若水伸长手臂抚上他的脸庞,“在洛阳的时候,总听说你宫里又添了人,我心里阵阵钻心的疼,想到你总要临幸她们,时常夜不能寐,终是不愿你与别的女人亲近。可你已是帝王之尊,更是要雨露均沾,延绵子嗣。这些事,总是难免的。饶是这般想着,还是过不了自己那关,也就不想回宫。想着,就让我和平安在洛阳无声无息地过下去,可你还是寻来了。那一刻,我是欣喜的,可却不知道在你心中可还我有的位置。这么多年,我很庆幸你仍旧爱我依然,可我终是要面对这大魏的后宫,六宫粉黛,却不愿将你与人分享。”
她凑上前亲吻他的唇角,被他的胡渣扎得生疼,“我是皇后,应该要贤良淑德,不该独占你的宠爱,可我还是做不到,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万一我一怒之后,匕首出鞘,那可就是无血不归了。之前她们不来请安,我也就不必为这事费心,前几日我出了皇后诏书,罚了她们,等经书抄完,她们必是来向我请安,到时候说起这些,我真是……”
她深深地叹气,狠狠咬上他的脖颈,疼得他直抽冷气,却不敢叫疼。
“你说说你,非要纳这么多的后宫。”
“你以为朕想啊?还不都是为了你。”杜恪辰抱着她又翻了个身,让她躺在他的身上,轻轻捋着她的背,就像是侍弄小猫一般,“你离宫数年,若是朕一直守着,就会有人拿你说事,朕只想让那些朝臣把你的事情忘了,而纳了这些人,世家心里也有平衡了,以免去寻钱、夏两家的麻烦。至于纳进来了,想怎么过就是朕的事情了。朕给了他们脸面,给了他们想要的荣耀,剩下的事情就左右不了朕。”
钱若水很不争气地鼻尖一酸。
“至于你想怎么处置,是你的事情。你是皇后,有朕做你的后盾,你尽管放手去做。”
可是还没等钱若水想出头绪,柳太后已经把平安从东宫接出,说是要亲自教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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