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的上元节没有京城热闹繁盛,却有着别样的异域风情。在关内过冬的胡商早早地抢了摊位,富有西域风情的饰品应有尽有,更不乏美酒佳肴,还有招揽顾客的波斯舞娘,杨柳细腰在寒风中灵活而妖娆地舞动,白皙动人,就算是女子也会多看几眼。几个杂耍班子分布在街面各处,吐火戏狮,倒立走索,耍酒坛子等表演热闹纷坛,站在春风阁的二楼往下看去,可将整个街面尽收眼底。
钱若水不禁感慨,“这处店铺可花了你不少银子吧?”
夏辞西还没有离开凉州,此处正悠闲地倚在窗边喝着小酒,惬意自在。他望着街面的表情波澜不惊,仿佛不过是一处再平常不过的房产,“回头我让阿杜把房产转给你。”
“我要这做什么?我嫁妆里的庄子和铺子也不少,这辈子够我吃喝挥霍,你就自己留着早点成家,也好子承父业。”钱若水瞥见霍青遥在他身后痴痴地望着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痴缠仿若十五的月亮,月华无双。
夏辞西饮尽杯中酒,语气嘲讽,“好一个子承父业,让他变成跟我一样的人吗?一生孤苦,不得安寝。如我这般机关算尽之人,想必死了之后必要下那十八层地狱,受尽万劫不复之苦,不得轮回。”
霍青遥默默垂了头,将他饮尽的酒壶拿下,重又温了一壶放上去,一言不发。
“又说丧气话!”钱若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与他轻碰,“你就算不娶,那几个长老也不会放过你的,他们这一生就是为了你而活着的,自然要让人留下子嗣。”
“你当我是公猪配种啊?”
“我听说你当初就是这么被配下来的,你如今已是二十有三,长老们应该已经物色好人选,只等着往你榻上一送。”钱若水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其实你也不用太丧气,自己找一个喜欢的人,也好过被长老们强行配种,起码是自己喜欢的,看着也满心欢喜。”
夏辞西一脸苦楚,若不是收到霍青遥要和管易成亲的消息,他也不会这么快就回凉州,可见到霍青遥的时候,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也就是你让我尽快离开凉州,我不想离开的原因。”夏辞西侧了侧身,看到霍青遥乖巧地坐着,连酒都不碰的样子,委实是娇俏动人,那白嫩透亮的肌肤似乎都掐出水来,心下微动,艰涩地移开双目,“且让我再待几日,洛阳庄子里已有了多名女子,我看着眼花缭乱的,就跑了出来。”
“那你有心仪的对象没?”钱若水看了看霍青遥,“我已经嫁人了,遥遥也要成亲了,就剩你孤家寡人,也该早做打算。”
“遥遥要成亲?我可没同意,那个姓管的凭什么娶她啊?”夏辞西掷了酒杯,转身背对着满天星辰,“遥遥,你自己说,你真的要成亲吗?”
霍青遥摇头,“这是大当家的命令,遥遥就算不愿意也是要成亲的。”
“你们都闭嘴!”钱若水大声一喝,“这亲不许成!有我一个人就够了,无须再拉上遥遥。我也是夏家的一份子,我理应为夏家的冤案尽一份力,且厉王如今对我有情,正是怂恿他西出的最佳时机。他日若是一朝功成,夏家的沉冤得雪,后世子孙也能过普通人的生活,不再为此而隐姓埋名。”
夏辞西淡淡道:“成亲一事,我赞同佛儿的看法,你若是嫁了管易,这春风阁岂不是成了陪嫁,我可不想因此分薄了夏家的产业,平白便宜了那个姓管的。至于佛儿的处境,不如杀了简飒,引发今上和厉王之间的矛盾,逼厉王西出。”
“谈何容易,我至今仍不明白,厉王当年为何甘愿远走西北,也不夺位。而为何朝臣为一直都认为,甚至包括我爹爹,他们说过厉王才是正统,而今上是谋朝篡位。这些年来,今上一直都在打压厉王,似乎是在害怕什么。而他让我到凉州来,却只有迷惑厉王,绝口不提最终的目的。这委实让人费解。”
“我倒是听过一个传闻,说厉王给了今上十年的期限,若是他治理不好大魏,他就会拿回属于他的皇权。而五年过去了,今上毫无建树,所以他开始怕了。”
钱若水沉默了半晌,也想不出厉王给今上十年期限的原因,“你对简飒怎么看?”
“他?”夏辞西冷笑,“他其实跟我一样,目的很明确,要的就是权势地位而已,简氏是开国功臣,三朝五任执宰都出自简家,而后死的死亡的亡,只剩他父亲独撑家业,后来也被旁支夺了去。他年少成名,被誉为大魏三百年横空出世的天纵奇才,可惜他追逐名利,出卖自己。其实我和他很像不是吗?为了目的不折手段,也是出于无奈而已。他是今上的人,再明显不过了。但他也是可以被拉拢利用的,他要的是权力,谁能给他权力,就会为谁效力。”
钱若水对此颇为扼腕,“他不再是当初那个明朗的少年,会趴在墙头扰我安眠,陪我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终日游荡。”
“说到游荡,我还有一份礼物要给你。”夏辞西不太愿意提及简飒,总会看到和他相似的一面,都是一样的龌龊,见不得光。所以,他一向不太愿意让钱若水知道太多夏家的过往,也不想让她参与其中,他宁愿她仍是京城建康清傲不可一世的少女,策马扬鞭,横冲直撞。
“礼物?还有礼物收啊?”钱若水满心期待。
夏辞西前面引路出了春风阁,绕行至屋后的空地,“还记得你我初见时,你偷走的那辆马车吗?”
钱若水惊叹一声,两眼发光,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赫然出现在面前,暗哑的黑楠木经过岁月的洗练散发出圆润低调的色泽,两侧窗棂的雕饰张牙舞爪,那是专属于夏家的图腾标志,她曾问过夏辞西那上面刻的是什么,夏辞西只说是上古神兽。当初吸引她的,是四角缀满的银铃和铁马,微风拂过时,发出的声响不会过于尖锐,而是有一种号角争鸣的沧桑之感。
当然,她偷走这辆车的另一个原因是,这车比谁家的都大。后来她才知道,因为夏辞西常年在外奔波的关系,他总会在马车上歇息,而他又身高体长,这车也是照着他的身量做的。
钱若水走过去,爱不释手地抚过黑楠木上的油光,“这是送我的?”
“喜欢吗?”
钱若水笑得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狂点头说:“喜欢,我早就想要了。要不是那时娘罚我,你这车怎么可能出京城。”
“小霸王!”夏辞西对这个表妹是宠溺至极,恨不得把世间最美好的事物都送到她面前,“我还给你带了今年时兴的缎子和洛阳、京城流行的首饰,遥遥也有。你们在这偏僻的西北,一天到晚都灰头土脸的,真是给小爷我丢人。”
夏辞西俨然是一副贵公子的装扮,身上总是穿着最兴时的料子,打扮也是不落人后。
钱若水根本就不关于料子和首饰,她已被贬为侍婢,这些昂贵的料子与她的品级不符,就算她用上了,难免会让人诟病,落得个不遵礼法的罪名。
她更喜欢的马车,当即跳上车,招呼着霍青遥和夏辞西,“快,我们出去溜一圈。”
钱若水的驾车方式与旁人不同。一般的马车夫是循规蹈矩地坐在车头,挥鞭叱马,催动马车。可她却是站着赶车,幼时还好,身量不高,与普通人坐着无异。渐渐大了,那缰绳还得重新做成她合适的尺寸,才能方便她挥斥方遒。
马是精选的骏马,可日行千里,脚程极快。在钱若水的马鞭催动下,直奔灯火璀璨的人群。
寒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那爽烈的速度叫她直呼过瘾。
“慢点,外面都是人。”霍青遥紧张地抓着车窗,生怕她把人给撞了。
夏辞西却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无妨,她有分寸的,再快点。”
“驾……驾……”钱若水银铃般的笑声与四周的铁马铃铛相映成趣,引得路上回眸观望,被她脸上灿烂的笑意所传染,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都在猜测是谁家顽劣的女子,如此恣意张扬,美好张扬。
今夜是上元佳节,凉州的治安委托给了镇西军,褚传良一早就带了两营的将士在凉州城最繁华的街面巡查,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回头一望,却是他家主帅的侧妃钱若水。那彪悍的驾车姿势,就是他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
“侧妃快停下。”褚传良挥手示意她停下来。
钱若水朝他挥挥手,“褚帅要不要一起兜风啊?”
褚传良不敢拦她,怕把她吓住了,上了马要追,抬头看到杜恪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路边,望着钱若水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那马车哪来的?”
褚传良苦了脸,“末将不知。”
“去追,把她给本王追回来。”杜恪辰跃跃欲试,“罢了,本王自己去追。”
褚传良求之不得,松了一口气下了马,和他的副将说:“这王爷就是普通人家惧内的典范。”
副将只当没听到,眼观鼻鼻观心,指着杜恪辰的身后问他:“王爷今日带的侍卫是谁啊?怎么没见过?”
褚传良闻言一惊,朝远处望去,那身影不是王赞也不像庞统,他方才分明只看到杜恪辰一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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