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松做的种种,钱若水先前不知,对他怀有愧疚之感,之后更因柳絮娶了他的二女,对他也是心有惋惜。还以为这世上的倒霉事如何都叫他蒋松遇到了,其实这都是他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和可怜。
冯琰唇角微动,“娘娘若是想闲话家常,我这个待罪之人,就不奉陪了。”
“冯琰,原本你是和蒋松没有关系了。他在京城为官,你在边关守城,无论如何你都是二十万征北军的统帅,而他蒋松只是一个大理寺卿,他当了十年有余,不进不退,早该从任上退下来了。他想了许多的想法想更进一步,甚至还拿大女儿与夏辞西的婚事要胁于本宫,但还是在原地踏步。他不满于现状,千方百计地唆使你与他合谋。”钱若水语气淡淡,仿佛在讲述一个与在场三人都无关的故事,“你想回京,可上皇器重你,让你继续留在北境,因为镇西军中你是最适合的。当然,你觉得你也可以像褚传良或是萧长信那样入朝为官,可本宫翻过你在北境和西北的履历,都是守护一方城池的将领,没有统帅全军的经历,也没有像王赞那样充当过争先锋的角色,你最大的特色是沉稳,但又矫枉过正,以至于畏首畏尾。所以,上皇让你守北境,看中的就是你的不会贸进,这是一个守将最重要的特性,要耐得住寂寞,沉得下心神。当初上皇没有把你调回京城时,你也不曾向上皇请求过,上皇并不知道你的诉求,你如何能把自己叛离的错归咎于他。况且,你的叛离根本就是因为蒋松的唆使,许你以高官厚禄,你经不起诱惑。”
“你胡说,末将守卫北境,经年孤苦,与京城一应书信往来都被记录在册,上皇若是不信,可随时找人查阅。”冯琰并非毫无准备。
钱若水却道:“本宫这里也有你与蒋松私下来往的信函,以及你和蒋松合谋,故意在京城散布上皇战死的消息引发朝中大乱。你不要以为本宫只是猜测,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本宫如何能在上皇面前如此坦然以对。冯琰,你终究只是武将,有些事情你根本还来不及掩饰,就已经被人发现了。”
冯琰仍不肯松口,“既然娘娘有证据,那就请娘娘拿出来。”
“本宫不用拿。本宫只需要通过你和蒋松传递消息的渠道,给他传一条上皇与太后已死的消息,就足以证明一切了。”钱若水推着杜恪辰离开牢房,“上皇,只等你我回京,就能知晓一切了。”
冯琰脸色大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眸中的光亮渐次黯去,仿若死灰般没有生机。
杜恪辰面色凝重,对爱将的叛离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他深深懊恼平日治军太过严厉,没有关心过他们的需求,而是以他自己认为最好的方式安置他们。
出了牢房,他吐出一口浊气,“是我对不起冯琰。”
杜恪辰太过念旧,对跟随过他的人,都有一份独特的情感在。
“也不能说是你的问题,你有疏忽,是你的不对,但镇西军四十万,你岂能个个都与他们彻夜长谈,了解他们的需求,只有当他们自己说出口,你才能解决问题。如冯琰这般,不值得同情。”
“你如何知晓是蒋松主使?”杜恪辰问。
钱若水道:“其实蒋松可能不是主使之人,他只能说看起来像是主谋,其实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棋子罢了。背后之人,你应该也是听说过的,只不过是忘了她的存在。”
杜恪辰不由得好奇起来,“还有这样一个人?”
“崔家的主母祁氏,上皇可还记得?”
“祁雄的嫡长女?”杜恪辰微怔,“我竟忘了她的存在……”
“只是我不知道她手中有什么样的筹码,能让蒋松、柳家还有冯琰不惜带着大军叛离,而可以肯定的是,慕容擎和匈奴人必也被她所收买。可惜陈少严已经死了,否则还能从他口中撬出不少的消息来。”钱若水叹气,“不过这样也好,等回京之后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免留后患。”
杜恪辰沉默了许久,“回京之后,我来处理此事吧。”
钱若水笑了,“这本该由你来处置。”
冯琰和慕容擎被压回京城,等朝议过后再行定罪。历时一年半的幽州之变终于告一段落,杜恪辰与钱若水携手登车,向京城进发。
一个月后,杜恪辰与钱若水终于抵达距京城不远的扬州城。
之所以没有直入京城,是因为听说京城已经宵禁,今夜若是赶路,明日也很难入城,还不如休整一日,再慢慢入城。而实际上,京城已有多日封锁城门,只准出不准入,百姓人心惶惶,四处逃散。
“看来,他们真的动手了?”杜恪辰一直不相信蒋松或是祁氏有这个能力。
钱若水大笑,“正愁他们不动手,不动手就不能置他们于死地,以后还是会兴风作浪,最好是一次性全部解决,斩草除根。”
杜恪辰深锁眉头,“又是一场浩劫。我登基以来,屡次发生变故……”
“这不能怪你,怪只怪你那个爹。”钱若水说:“还有你的娘亲,他们都不是真的疼你。先帝最疼的人是皇长子,可却让你和废帝相争一世,以后自己都有机会。你娘爱的是自己,把你当成邀宠的工具,当她觉得你不能为她带来荣耀,就果断地舍弃你。你靠自己的本领坐上那个皇位,却有这么多的人想要推翻你。说明什么?说明你是一个令人害怕的存在,你手握重兵,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却又不甘心,总想找机会把你拉下来。”
“你这是夸我的意思吗?”
“我告诉你,玄武,这位置你可要坐稳了,我还想当一辈子太后呢!”
杜恪辰失笑,宠溺地看着她,“这件事不是应该问平安吗?”
钱若水放声大笑,“不过我们到了扬州城,那些和慕容擎、冯琰勾结的人,应该很快就到了,到时候能不能冲出去,才能决定你我能不能继续号令天下。”
她的话不假,这一路南下,他们打的是鲜卑慕容的旗,连士兵的铠甲也没有半点大魏将士的痕迹,就连杜恪辰和钱若水坐的马车,也是把收缴来的战车修一修,至于那两个囚犯简直是敬若上宾,他们所乘的囚车却是钱若水的銮驾,宽敞而又华丽,他二人坐在里面,手脚被缚,看似尊贵,其实却被小九下了药,眼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摆摆样子,让人觉得他们是胜利者。
这是杜恪辰的主意,既然钱若水已经往蒋松那边递了书信,说明鲜卑人大获全胜,那么京城的人没了后顾之忧,必然会倾巢而出。
“你想过没有,万一他们不中计怎么办?”钱若水说道:“我是传书说上皇、太后已除,这样一来他们更是觉得可以铲除平安,夺得主动权,又何必大老远地跑来扬州。”
“他们一定会来。”杜恪辰露出肃杀的笑意,“你传书过去,告诉他们……”
钱若水看到杜恪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顿时明白过来,“这确实足以让他们兼程而来。”
杜恪辰已经能拄着拐杖站起来,施姜葳在钱若水一再地威胁之下,不敢有半分的懈怠,心道以后再也不能得罪这帝后二人,都不是好相与的人,钱若水中蛊怀孕时,杜恪辰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可那还是情有可原的,毕竟蛊毒是他制出来的,虽不知道用于何人身上,但制蛊害人始终是不对的。可杜恪辰的腿疾又不是他害的,也不是他勾结慕容擎害他困于雪山之中,怎生在钱若水口中他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
这不,药有点苦,也要被钱若水一顿数落。
“上皇怕苦,这药就不能更更方子?你明知道他怕苦,还故意开这么苦的,这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不满,故意害上皇?”钱若水咄咄逼人,“上次你开给本宫的药也是这般苦不堪言,制成的丸药虽然没了苦味,可是那么大的一颗,本宫有理由怀疑你是想噎死本宫。”
施姜葳心中暗道,你不也没被噎死,还活得好好的。
这药苦不苦,完全不是问题,而是钱若水在迁怒,她在发泄当时她充杜恪辰而去,未能及时把他从雪山救出的无奈与愤怒。事已至此,她不能以身相替,倒霉的就只能是施姜葳。
“回娘娘,良药苦口,若是换了别的方子,疗效没有这么好,娘娘该说老夫没有用心医治了。”施姜葳心中也有满意,小九和庞统刚成亲不久就一起去了北境抗敌,而今北境大胜,庞统留在北境整肃兵马,而小九却被带回京城,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见不得她受委屈。
“这么说来,就是有别的方子?”钱若水确中要害,“既然不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为何不另辟蹊径。”
“娘娘,这是最稳妥的方子。”施姜葳如今只能是保守治疗,“上皇的身子不适合太冲的方子,因为他的心脉……”
说到这里,施姜葳也有些理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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