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若水从原路返回宫中,适逢杜恪辰从宣政殿出来,她因换了内侍的衣裳不方便出现,便隐在墙角不出。这时,一名宫装女子拾阶而上,缓步前行,跪倒在杜恪辰面前。
那身影窈窕,袅娜玲珑,连同为女子的钱若水尚且移不开双目,更何况是杜恪辰这般正值壮年的男子。
钱若水掩饰不住眼底的凉薄,冷笑出声,她不在的这些年,到底有多少绝色女子在这深宫之中出现,而他真的如他所说,不屑一顾吗?
正在思忖之间,杜恪辰扶起那名女子,目光温柔。那女子顺势扑在他怀中,杜恪辰并没有推开她,而是与她一同步下台阶,朝另一个方向行去,身后仪仗快步紧跟,不消须臾已不见踪影。
钱若水从墙角默默走出,目不斜视,朝她入住的宫殿走去。
她被安置在含元殿,而非她之前住过的和风阁。依本朝惯例,含元殿是皇后的寝宫,位于勤政殿之后,便于帝后相处,培养感情。这是杜恪辰的意思,可却受到柳太后及太常寺和礼部的强烈反对。柳太后根本就不予理睬,连调拨宫人都没有,只有之前数名守殿的宫人,杜恪辰把太极和勤政二殿的宫人调过去,以示对柳太后此举的抗议。可柳太后根本就没把他的抗议放在眼里,依旧对钱若水进行打压,从日常琐碎的小事开始,无一处能让钱若水顺心。
既来之,则安之。
她早就做好准备,重入后宫,必然不会是一帆风顺。和数年前她只身前往凉州一样,孤身奋战。
走到含元殿门前,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是起了争执。钱若水快步进去,看到一群宫人正欲把平安带走,气势汹汹,接连推倒含元殿的宫人。
平安向来安静,被左右拉扯吃痛,也不曾叫喊出声,只是睁着无辜的双眼,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平静而淡然。
“这是做什么?”钱若水认得那带头的宫人,是柳太后宫里的人,也就是老熟人柳嬷嬷。
柳嬷嬷伤病缠身,可回了京城反倒神采奕奕,颐指气使,见了她也不行礼,微抬下颌看着她,“奉太后懿旨,带这孩子去见她。”
钱若水冷哼,“你是谁?见了我也不行礼,开口就拿太后压我,还说这孩子,这孩子是谁,岂是你说见就见的!”
“你……”柳嬷嬷早就见识过钱若水的难缠,可到了宫里,她尚无品级,自然就无须对她客气,“你又是谁?我可是素馨宫的掌事……”
话还没有说完,钱若水已经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你对谁说话呢!我什么我,你难道不懂得尊卑吗?素馨宫的掌事又如何?抬头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没有你撒野的份!把平安放下,给我滚出去。”
“钱若水,你一个没有品阶的弃妇,竟然敢……”
钱若水又举起手,柳嬷嬷缩头捂脸,“你已经不是陛下的后宫,你已为人妇,没有资格再入后宫。”
突然,一直很安静的平安冲上去,抬腿就给了柳嬷嬷一脚,“不许你说我娘。”
钱若水抱住他,“平安乖,娘会整治她的,别跟这种人动气。”
平安不悦地噘起唇,“我要告诉爹爹,不对,是父皇。爹爹说了,回了宫里就要叫父皇,否则会被人诟病的。”
钱若水轻拍他的脑袋,“平安最乖了,你且站在一边,娘自有计较。”
柳嬷嬷怕她又动手,慌忙往后退了五步,“你想做什么?这宫里是太后做主。”
钱若水抡起衣袖,“我只是想告诉你,这里是含元殿,要耍横回你的素馨宫,你要是再敢踏进这里半步,我就让你横着出去。”
柳嬷嬷灰溜溜地跑了,眼底愤愤难平。想她今日是何等身份,却还要看钱若水的脸色行事,真是气煞人也。回了素馨宫,柳嬷嬷添油加醋,把钱若水狠狠地数落一通,太后本就对钱若水反感,如今更是恨之入骨。
“去,把皇帝给哀家请来。”
杜恪辰来的时候,太后仍未气消,一脸愤懑难平,“既然平安是你的孩子,那就该由哀家抚养。哀家今日派人去含元殿要人,被赶了出来。你去下旨,让她交出平安。”
他淡淡地笑起,“母后此言,恕儿臣难以从命。”
“你说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娶她不成?她已是再嫁,不再是你的侧妃,更没有道理入主含元殿。”
“儿臣没说要娶她,她早就是儿臣的妻子,她也不是什么侧妃,而会是儿臣的皇后。平安理应由她抚养,母后身体虚弱,还是好好休养为好,不可操劳过度。”杜恪辰从不曾让钱若水受过委屈,以前不会,现下不会,以后也不会。
“哀家不会同意你立她为后。”
“朕不需要母后的同意,朕已经着门下中书拟旨,立她为后。”杜恪辰态度强硬,不容置喙。
柳太后气得脸色煞白,“皇帝,你不要忘了,这些年她是怎么对你的!而且,你莫要忘了先祖遗训,云氏女子不入后宫,更妄想为后。”
“不劳母后费心,儿臣自有主张。”杜恪辰撩袍行礼,“母后若是没有什么事,儿臣先行告退了。”
说完,不容柳太后同意,他已经转身出了素馨宫。
柳太后扫落案上茶杯,“去把萧贤妃请来。”
日落西山,夕阳坠在天边。
含元殿内异常安静,如入无人之境。只有寥寥数名宫人立在殿门外,恭敬肃穆。杜恪辰抬手阻止他们通报,悄然入了殿中。
钱若水与平安各执书卷分列美人榻的两端,小人坐得周正,大的却是慵懒斜倚,逍遥自在。
“娘亲,我们在这不受欢迎吗?”小人的眼睛贼溜溜地飘到钱若水身上,“为何那个嬷嬷那么坏?”
钱若水想了一下,回答道:“因为平安是你父皇唯一的孩子,他们自然不想让你拥有太多的权利。”
“那个太后是祖母吗?”平安又问。
钱若水点头。
“祖母不都是疼爱孙儿的吗?她为何要为难平安?”
“这种疼爱是属于普通人家,而皇宫这个地方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疼爱,都只是为了相互的利益而做一些事情。”钱若水并不想用一种粉饰的太平来安慰平安,他以后会面对更多的丑陋,她无须隐瞒,恨不得让平安早些长大,尽早适应这种尔虞我诈的生活。
“那父皇对平安呢?”
“平安是你父皇的唯一。”
平安小脸纠成一团,“万一以后还会有别的孩子呢?”
“平安就只能靠自己了……”
杜恪辰轻咳一声,负手缓步出现,“平安。”
平安眸光一动,咕咚下地,跪在地上行礼,“平安见过父皇。”
杜恪辰一怔,抬起与钱若水四目相视,良久,他深深叹息,“快起来。”
“谢父皇。”平安撩袍而起,默默退在一侧。
“平安,你先去看书,回头父皇可是要考校功课的。”杜恪辰支开平安,平安不放心地看着母亲。
钱若水点头首肯后,他才敢离开。
“你就是这么教平安的?”杜恪辰脸色阴沉,“他还那么小!”
钱若水不以为然,“正平安还小,就不能放松警惕。他是宫里唯一的皇子,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他不能太于天真,相信人性本善,他必须直面最残忍的现实,才能成为国之储君。”
“你想让他当储君?”这是杜恪辰第一次与钱若水谈到这个问题。
“为何不呢?”钱若水坐起,“我的儿子自然要君临天下,为何我要拱手让人。”
“既然你都决定了,朕也就没有异议。只是你不能再这么教平安,会把他教坏的!”
“不这么教,那要怎么教?”钱若水反问:“我是该教给太后抚养,还是让后宫那些虎视眈眈的嫔妃把平安害死?”
“你怎么能判断她们都会对平安不利。”
钱若水想起勤政殿前的一幕,“这叫防患于未然。后宫佳丽三千,人人都想投怀送抱,难保哪一天谁会诞下另一个子嗣。到那时,你可还会记得平安?”
杜恪辰气结,“你这叫什么话!真以为朕是那种来者不拒之人吗?”
“这三年来,你的后宫人数只增不减,不就是最好的说明吗?”
“那是为了平衡各方势力,你以为朕想纳这么多的后宫吗?”
“不纳也纳了,说什么都是白搭。”钱若水睨他,“况且,你对此十分享受的样子。”
“你……”
“别忙着否认。”钱若水截住他的话,“方才在勤政殿外,我都看到了。”
“你都看到什么了?”杜恪辰说完之后,自己愣了一下,“你是说……”
钱若水耸肩,“我不知道那人是谁,可这后宫之中并不缺乏这样之人,今日是勤政殿,明日就是你的寝宫,之后就是你的卧榻。后宫是女人的战场,她们会无所不用极其地爬上你的床。之前是没人有机会诞下子嗣,如今却不一样了,因为平安的存在,她们都感觉到了危机感。”
“你要朕怎么做?”
“很简单,我要后位,平安为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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