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那么一首歌,叫做“都是月亮惹得祸”,而此番对凤涅跟朱镇基来讲,究竟是酒惹的祸,还是外头那明晃晃的日光惹的祸,更或者是眼前之人“太美太温柔”才叫谁“在刹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
凤涅虽则在所饰演的角色上甚是百变,什么刁蛮任性的公主小姐,温柔县衙的大家闺秀,让人看了为之流下同情眼泪的圣母莲花,或者是令人牙痒的反派角色,不管是何种性格,怎样跳脱,对她来说都是毫无压力,信手拈来。
然而,好像是把自己的精神气儿都灌注到角色里去了,实际生活中的简凤涅,实在是……简单的近乎枯乏无味,通常她只需要一张床,一把椅子,一个人,一本书,就能睡整天,或者发老长时间的呆。
大部分明星人物的私生活都极为灯红酒绿,令人目不暇给,让圈外人甚是羡慕。但是对于凤涅来说,除了必要的应酬,私底下的她,冷清到近乎于孤单。
林见放则是另一个典型,她是一只精力过剩的花蝴蝶,这朵花上飞过了,立刻寻觅新的花朵或者新的花园。
相比而言,凤涅如一块呆木头,一端戳在了土里,不要动,也不须说话,更不用太多表情。
但是面上不言,不代表心中无话。
简凤涅所塑造的人物角色,往往令人叫绝而印象深刻,人人赞她演技了得,她自己只是觉得,那些人物都是她的一面人生。
她的人生都在大银幕上,在电视屏幕上,而属于她自己私底下的人生,则平淡无味的像是一盏白开水,然而她很甘心。
这是她的选择。
还不算是年纪老大,就有几分看破红尘,故而在穿越过来之后,冷宫中的日子,反而是她最爱的,镇日里躺在月光下,日光下,静静闲闲,悠然度日。
朱玄澹是个她做梦都“想不到”的极大变数。
老天也不知是何意,居然让林见放陪了她来,凤涅本以为两人之间势必要有一场生死之争,不屈不挠没完没了地那种,像是她们一较高下的那部宫斗剧……不死不休。
毕竟,以林见放那种阴险泼辣的个性,必定不能叫她安生了去,然而……谁知道斯人却成了男身,这种尴尬地境地大概把林见放弄晕了,除了一开始她还设了个给凤涅看破的套之外,其他多半时间,两人你来我往的相处里,居然日渐融洽。
或许,这是林见放另一种“不叫她安生”的方式?
凤涅觉得大概是她太“慈悲为怀”了,居然会同情起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
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大概是太寂寞了,寂寞的太久了……所以不舍得放过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
她穿越后,第一次喝醉是在中津行宫,为了把子规要回来,结果低估了那桂花酒的酒力,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事态最后失控。
而这一番,她早告诫自己浅尝辄止,然而看着朱镇基又是唱歌又是跳舞,体内那几分酒力发作,一发作,便高兴,一高兴,又多喝了两杯。
身边儿的是她以为的“自己人”,谁知道也能失控?
华尔兹的舞步,势必要转来转去的,凤涅渐渐地只觉得身子飘飘荡荡,将要飞舞起来。
朱镇基生得高大,若是他不开口,几乎让人错觉以为他就是个古代的俊美男子,而不是那个难缠狡诈的林见放,这身体跟那灵魂之前,构成一种奇特的迷惑人的气质。
而他似乎也有心呵护,手搂在她的纤腰上,跳的行云流水。
凤涅笑着,目光所及之处,宫殿内的摆设,一样一样地也飞旋了起来,而她只觉得快乐。
随着他的手势,在殿内不停地转来,转去,耳畔听着“看似个鸳鸯蝴蝶……不如温柔同眠……”,她的脑中昏昏沉沉地,似乎听到华尔兹的乐曲悠扬欢悦地响着,又似乎望见朱玄澹那一双幽深的眸子……
酒力上涌,她嘻嘻笑了几声,全不知自己脸色红润,双眸宛若要滴出水来,美色如斯,让人心动。
双唇贴在一起的时候,凤涅呆了呆,在她感觉,就好像她困倦地瘫倒了,不知碰到了什么。
她一怔之下,甚至张了张嘴,当碰到唇上那一份带着酒气的湿润的时候,整个人才慢慢地反应过来,与此同时,对方似僵了一下,而后极快离开。
凤涅睁开眼睛,正看到朱镇基发红的脸颊,他的眸子里透出几分惊愕跟躲闪的光,似乎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凤涅眼睛又睁大了一分,望着他朱红的嘴唇,然后抬手,摸摸自己的嘴。
“你……”她皱着眉,不大相信自己感觉到的,就犹豫地看向朱镇基。
而他的手还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臂则抱着她的腰,四目相对,他忽然之间、试探着又低下头来。
凤涅倒吸一口冷气,察觉他的意图,当下及时地把脸一转,他的嘴唇就错开了她的唇,牢牢地贴在了她的脸颊上。
与此同时凤涅猛地从朱镇基的手中挣了开去,力道用的太大,以至于她几乎站不住脚,踉跄后退两步,就身不由己地跌在了地上。
朱镇基叫道:“凤妮!”抢上来似要扶她。
凤涅一手撑地,一手摸向自己额头,呐呐地不能相信:“我好像……醉了。”
朱镇基半跪在她身旁,想去扶她,又不敢似的,只是低低地叫:“凤妮……”
凤涅低头看着地上,看了会儿就喃喃道:“我真的醉了。”
朱镇基皱眉看着她,他的脸也是红的,想说什么却又不知怎么说好,只好抬手想要搀扶她起来:“地上凉,起来……”
“我自己……可以。”凤涅稀里糊涂似的,避开他的动作,慢慢地站起身来,手足一阵酸软,顿时身子又晃了起来。
朱镇基见状,再无犹豫,抬手将她抱了过去:“你喝多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
凤涅心里带着一份清醒,身体却好像要脱离控制,皱眉叫:“林……放手啦!”可是她的嗓音实在太好,又是半醉,听来不似呵斥,反倒带着娇嗔之意似的。
朱镇基闻言,身子一抖:“凤妮,我……我刚才……”
凤涅心中乱作一团,本能地想喝止。
正在这时侯,却听有个声音自寝殿门口响起,道:“娘娘。”声音清凉,暗底下伏着一分愠怒。
两人各自大惊,似乎从另一个世界重新回到了现实一般,双双转头看去,却见寝殿门口上站着一人,是首领太监的服色,他唤了声之后,便快步向前,一直走到凤涅同朱镇基身边,然后道:“请恕奴婢冒犯了!”
声音柔中带刚地,他抬手,坚定地将凤涅从朱镇基的手中揽了过来。
凤涅卧在他的怀中,心里放松了几分,喃喃道:“子规啊。”
朱镇基望着子规,子规双眸如刀又如水:“王爷,您是时候该出宫了。”
朱镇基脸上一阵白一阵青地,情知这小太监是猜到了什么或者猜错了什么,但这功夫,他能说什么?就算是说,子规能听吗?
不愧是演艺圈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朱镇基电光火石间镇定下来,微微一笑:“本王正有此意。”
子规望着他若无其事的脸,几分薄薄地嫌怒明显写在脸上:“还请王爷以后过来凤仪殿,从正殿内进来,免得有人会误会什么,王爷的名声倒也罢了,娘娘却是丝毫也亏不得!”这话里头也藏着针,根根刺人。
朱镇基望着他,挑了挑眉,忽然笑道:“小公公说话说的有理极了,本王以后会多多留心,必不会让皇嫂名头有丝毫不妥,另外……小公公说这两句话,可真是英俊逼人的很,若不是这一身儿的太监服侍,本王还以为小公公是在英雄救美呢。”
子规皱眉,没想到他这当儿不忙着心虚,还敢反唇相讥,子规双眸眯起,正要发作。却听怀中凤涅含糊道:“吵死了……要滚,……就快滚!啰嗦什么……”
朱镇基一听,呵呵一笑:“那么本王先离开了。”
子规心中有气,道:“王爷一身酒气儿,可记得逼着人些,若是有人见了,万别说是在凤仪殿喝的。”
朱镇基嘴角挑着,道:“小公公当真体贴,本王都眼馋起来你对皇嫂这份忠心耿耿了,改天等本王试着跟皇兄讨讨你……若能得小公公在本王身边儿伺候,那才……”
子规面色一变,而朱镇基话还没说完,就听凤涅喝道:“再啰嗦一个字……以后……就别来了!”自子规身上挣扎开,冲着朱镇基飞了一脚。
朱镇基闻言苦笑,急忙把剩下的话重新咽回肚子里去:“臣弟去了,走了还不成吗?以后常来常往,才是真的好。”摸摸鼻子,仍从偏殿蹑手蹑脚地去了。
一直等朱镇基的身影消失殿内,子规才道:“娘娘怎么又喝多了?”
“就这一次,跟上次而已。”凤涅低低道,“很困,扶我去睡。”
子规叹了口气:“就算是要喝酒,也要看跟谁喝,幸喜最近陛下事多,不来后宫,但倘若陛下心血来潮……更何况这宫里头耳目众多……秦王又是……”
“你很不喜欢他?”凤涅忽地问道。
子规道:“他?”
凤涅道:“秦王,你不喜欢他,为什么?”
子规默然无语,扶着凤涅到了床榻边上坐着,才慢慢道:“秦王举止轻佻。”
“哈哈……”凤涅笑起来,“她素来轻佻惯了,你是没见过她真轻佻的时候。”
“娘娘!”子规忍无可忍,声音带了几分严厉。
凤涅停了笑,就端详子规,却见他半跪下去:“请娘娘恕罪……”依稀是叹了口气,抬手握着她的脚,替她将丝履褪下。
凤涅低头看着他:“子规……”
子规并不抬头,凤涅有心,便把另一只脚荡开去,子规却不恼,小心地将她的脚捉回来,任凭凤涅挣也挣不出去。
将她双脚的丝履都脱了,整齐放在床榻边儿上,子规才道:“奴婢出去叫嬷嬷进来伺候。”
“子规……”凤涅提高声音。
子规迫于无奈,便抬起头来,凤涅望着他的眸子,他的脸,他的眼神,都是她在冷宫里最为喜欢的几样风景之一。
“你别当我不知道。”凤涅忽然说。
“娘娘在说什么?”子规默默地,“娘娘醉了,还是早些安歇吧。”
凤涅道:“我不喜欢刘休明。”
子规一怔:“娘娘……”就皱眉,“娘娘,这些话……还是别说了,尤其是现在……”
凤涅却使劲地摇了摇头,俯身抬手,捏住了子规的下巴,望着他的眸子,凑近了,低低说道:“本宫不喜欢刘休明,或者说,本宫……范悯至少还不算是个蠢笨入骨的人,知道刘休明是有心玩弄之后,就不再……爱他了,可是……可是为什么呢?”她忽然一笑。
子规的心忽然也开始跳,跳的很快,咚咚咚,一声一声地,像是有人在他耳畔敲着小鼓。
“当我看着你的时候,会不舍得移开目光……”凤涅慢慢说。
“娘娘……”子规的声音已经变了,带着一丝艰难的涩意。
“我本来以为,是因为你对我呵护有加的原因,但是……”凤涅深吸了一口气,鼻子忽然酸酸地:“后来我渐渐地想通了,范悯真正爱着的人,是你,对不对。”
子规浑身颤抖,眼前阵阵发黑。
自小被遗弃的孤女,在被欺压,被冷落之中长大,天子的眷顾,只是让她越发无所适从不知所措,曾经以为是深爱的人,渐渐露出狰狞的真面目,心如死灰之下只有他还守在身边,关怀呵护,温柔怜惜,就算是成为皇后,她也不过仍是那个单纯而柔弱的少女,谁真心地怜悯她,谁对她真心地好,她就会真心地喜欢谁……范悯的确是有奸夫的,但在她死的时候,她心里所爱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他。
当看着他的眸子的时候,凤涅以为是自己的眼睛看到了冷宫里最好的风景,但是事实上,是范悯,在看着自己所爱的人。
可是,注定是没有结局的开始,然而对范悯而言,冷宫里的日子,未尝也不是她最喜欢的一段时光,因为一直是她所爱的那个人,陪着她度过最后的……
泪从凤涅的眸子里涌出来,她只是忽然之间,莫名地觉得心酸。
子规仰着头,两滴温热的泪落在他的脸上,旋即又化作冰冷:“为什么……不能大胆一些,陪着……她走?”凤涅听到自己在问,或许不是她在问。
若是子规肯破釜沉舟,或许范悯不会离开的那么快,而她,也未必就会如某人之愿穿越过来。
“娘娘,在说什么,”耳畔,响起他微凉的声音,“我……只是个、阉人而已啊。”
也不知道是他的泪还是她的,从脸颊上慢慢爬过,滑到下巴处,微微一晃,掉了下来。
凤涅醉着睡着之后,模模糊糊地做了好些梦,是在冷宫里的日子,似是而非,她不吃不喝,是他细心地喂柔声地劝,她病着不出,是他抱她出来晒日光,她夜里寒冷害怕,会看到他的身影在门口……
是范悯,还是自己?渐渐地竟分不清,大梦一场,谁是谁非,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凤涅醒来后,天色已暗,自那张大床上缓缓地起身,心中仍觉微微酸痛,正欲唤人,却见床边上静静端然地坐着一道人影。
凤涅眨了眨眼,试探唤道:“见清?”
朱玄澹也不知坐了多久,但显然不是刚来的模样,他看着凤涅,手指在她眼角上轻轻地拭过,轻声问道:“做了什么梦,怎么……竟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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