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连胤轩和楚幕连静默了会,外头陡然传来连鹰的脚步声。连鹰面无表情的向他禀报道:“皇上,夏侯余党已经全部抓获,不服者,也已就地处决。而右肩王的尸身刚从神莲山上运下来,此刻放在殿外。”
“好。”连胤轩眉头不抬,转身大步往外走。
走出去的时候,天色微亮,远处的海平线火红火红,暖日在渐渐升起,而莲绱岛的岛民则在整理被夏侯军破坏的家园,一夜未眠。
自然这里也围满了人,让赫连军挡在几尺之外,对地上的尸体指指点点。
他淡淡看了一眼人群,撩袍蹲下身去试探右肩王的鼻息,剑眉拢起。已经死了,身体是冰凉的,脖子上有条血肉模糊的刀痕,是连鹰趁右肩王分神之际一刀抡下的,一刀毙命。
他用掌抚上那双瞪得圆圆的散瞳眸,站起身,淡淡道:“将他的尸体运到海边的夏侯氏旧址吧,让他与他的夏侯先帝一同安息。至于其他俘虏,待朕回京,再做处置。”
“是。”连鹰抱拳领旨,示意将士将担架抬起,带着几个下属缓缓走向那座已被楚幕连升起的血莲桥。而后渐渐消失在朝阳中。
连胤轩最后看了一眼,转身,看到楚幕连站在他身后。
朝阳中,楚幕连的脸非常安静,几缕发丝在脸边摆荡,沉声道:“昨夜血鸢说的可能是的确存在的,所以在上神莲山证实之前,你的心里一定要有所取舍。”
“如果我的选择是放弃莲绱岛呢?”连胤轩冷冷看着他,狭长的利眸,闪着冷光。
“你不会的。”楚幕连如此肯定,眸中在朝阳中渐起波澜:“你会为了映雪做任何事。”
连胤轩眸色一凝,冷冷看他一眼,拂袖转身。会不会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去的地方是血鸢为他们准备好的房间,在门口站了一会,轻轻推开门,怕吵醒房里的人儿。却不曾想映雪并没有睡,而是抱着妩尘坐在房间的地毯上,衣衫半褪给孩子喂奶。
听到开门声,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只是继续保持喂奶的姿势,直直望着前方。
“映雪。”他朝她走过来,在她的身后坐下,摸摸小妩尘柔软的细发,轻道:“孩子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大碍,只是受了惊吓,将嗓子哭哑了。”映雪将孩子抱开,让吃饱奶的小妩尘躺在地毯上玩,自己则转过身去穿衣裳。
连胤轩抬手帮她将褪下肩头的外衣揽上,而后顺势从后抱着她,将头搁在她的颈窝,与她脸贴脸:“没想到妩尘是我接生的……这就是我的孩子,映雪,你看她的样子多调皮……”
轻柔说着,用指去抚小家伙柔嫩的小脸蛋,生怕碰坏了她,只能轻轻的贴上,而后将食指放进小家伙的拳头里,轻笑不已:“她不肯放开父皇的手了,抓得好紧……”
“嗯。”映雪也看着孩子,看着小家伙睁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好奇打量他们,小嘴巴不断咂吧着,非常顽皮。她心窝一暖,俯身将她抱起,转身递给身后的男人,“胤轩,你抱抱她,让她见见她的父皇。”
“怎么抱?”连胤轩伸展着双臂,非常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接过,托着她的小身体,不敢动,“我怕捏坏了她……”不敢太用力去抱那个柔软的小身体,在他的心中,他甫出世的女儿脆弱得一碰就会碎。
只见他高大的体魄一直正襟危坐,双肩僵着,一动不敢动。让他舞刀弄剑,他倒可以行云流水,眉头都不皱一下,但是让他抱小娃娃,就等同让他捏绣花针。
映雪在旁边看着,轻笑了声,将妩尘的身子往他怀里揽,让他放松:“没事的,你抱紧些她不会哭的,你看她现在感觉到你的心跳了,她听到父皇说,父皇不是不爱你,只是不知如何去疼你,因为父皇没有做过爹爹,所以手足无措……”
胤轩一直低着头,用臂弯将妩尘搁在怀里,还是不敢太用力去抱那柔软的小身子,“映雪,她好像快哭了,是不是我抱疼她了?”身子依旧很僵硬,比行军打仗还累。
映雪被他彻底打败了,用指去逗弄小家伙的小嘴:“她只是在伸懒腰,因为吃饱了,你瞧,她现在在对父皇笑……”
小嘴向上一弯,小手在扑腾,珍珠般的眼珠晶晶亮看着抱着她的男人。
连胤轩的心窝立即塌陷一角,也学着她的样子用指去逗她,惊喜叫道:“映雪,她果然在对我笑,映雪你看……”
这个早就知道了。映雪坐在旁边,非常无语,却陡然心生一股感伤,愣愣看着眼前这对父女。
“映雪,我是不是还有一个女儿?”逗弄完小妩尘,连胤轩陡然回首问道。
映雪没想到他会问出这句,着实愣了一下,愣过后心口泛起淡淡的疼痛,瞥开眼去。那个时候她是想亲手毁了自己的孩子,断去跟他所有的联系,因为她恨他,恨他……恨他的无情,恨他的招惹,恨他对她的赶尽杀绝……直到现在,她依然恨他,恨他们的身不由己。
她道:“是有一个女儿,染了七日绝命,在你休弃我的那日便没了。我当时不想要她们,却没想到等我醒来的那日,楚幕连告诉我,我的肚子里还有妩尘,所以我活了下来。”
“映雪!”连胤轩只能从后紧紧搂住她,竟再没有勇气说任何话。他们都明白,这是一切纠缠的开始,三人的纠缠,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结束。
映雪没有动,道:“那个孩子即便生下来了,也是遭罪的,因为她永远只是姐姐的影子,人世容不得她,莲绱不认她,娘亲抛弃她……胤轩,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连胤轩知道她说的谁,但他更为那个无缘于人世的女儿心痛,为这个差点被他害死的女人心痛。如果那次他不御驾亲征,那么她是不是就这样香消玉殒,让他从此不知她为他而死,为他生下了个女儿?
他死过一次,知那种痛,但是楚幕连的一番话再次将他打入人间地狱。他们该怎么办呢?一切的一切,是他的错,是他同时辜负了两个女人,爱得起,给不起;给得起,爱不起。
该怎么办?
他只能抱紧怀里的女人,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无声沉默。
“胤轩,你说这里的天空高吗?”映雪仰面望着外面湛蓝的天。
“高。”
“血莲呢?”
“美。”
取锋利小刀,将手肘割出一条血痕,滴入神莲山浅池的那道“S”分界线里,直到将整个“S”流满,方才止血。
洞里设了神坛,几个莲绱的女巫在坛里闭着眼,举着剑,一阵叽哩哇啦念着听不懂的咒语,血鸢和楚幕连各穿执事服饰,静静默立一旁。
映雪也是一身洁白的开襟薄纱衣,没有如莲绱其他女子般露臂弯和小腿,而是执透明广袖,裙摆逶迤拖地,一双修长玉腿在半透明裙摆里若隐若现。她同样戴了细珠流苏面纱,发披白色拖地烟纱,露眉间莲花印,娉婷如荷花之仙。
连胤轩站在几尺开外,看了她好久,见她滴血后并无大恙,便忍住了冲上来的冲动。这里设坛设了几个时辰,他的心一直吊着,尤其在见到一双白玉珠重回双龙之嘴,八卦池里滴绱女血半天不见反应后,他犀利的目光盯到了楚幕连身上。
他身为岛外人,不大懂这里的巫术,映雪也不大懂,所以他坚持除了救莲绱并能让他信服接受的理由外,绝不能做砧板鱼肉。
“起!”这个时候只听得巫女一声厉呵,所有人停止了念咒,目光齐刷刷朝巫女剑所指方向看去,屏息凝视。
映雪滴下的绱女血有反应了,充满那道分界线后,陡然停止不动冒起轻烟,同时左右两边的血莲花瓣渐渐伸展,开启。而石门旁的双龙生还起来,嘴里龙珠一动,两道金黄色的水珠从龙嘴里喷泄而出,直直喷入门前的池子里。
“执事,成功了!”巫女们双掌合十,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石门就要开启了,我们莲绱有救了!”
成功了吗?站在旁边的连胤轩终于眉心舒展,大大松了一口气,第一眼就望向神坛前的映雪,见她也朝自己看过来,两人相视一笑,互表内心的激动。
只是相较于巫女们的激动,两位执事面色反倒比较沉重,血鸢和楚幕连并没有笑,而是一直皱眉看着那两股喷泉,愁眉不展。
果然,不到一刻水珠蓦然停了,龙珠不再动,双龙龙眼一黯,瞬息恢复了之前的死灰。而那莲池里,金黄色的液体才刚刚将池底浸湿。
连胤轩和映雪双双愣住了,一股不好的预感立即涌上心头。
只听血鸢沉重道:“绱女血不纯正,失败了。”她的声音很冷很无力,说完这句她就拖着过长的裙摆走了,带着她的岛民,绝望的走了出去。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映雪朝那双石龙走过去,使劲拍那死寂的龙嘴,“你们活过来,活过来……”凄声叫着,又抱着它们哭,“求求你们了,我不能杀我的妹妹,我不能……”
“映雪!”连胤轩连忙拉住她拍得红肿的手掌,将她扯进自己怀里,“会有办法的……”
映雪却一把推开他,疯狂的去寻那把小刀,“胤轩,我们再试,你看刚才它们活过来了,一定是我滴的血不够,我现在再滴多一些……”
“哐当!”
胤轩狠狠拍掉她手里的锋利小刀,一把将她心疼的搂进怀里,“没用的,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而后陡然放开她,拉着她大步往外走:“我们去想其他办法……如果实在不行,就让岛民搬出去,我让人为他们培植血莲……”
“血莲只能在莲绱存活,你如何培植?”冷冷的,有人等在下山的路上,一眸冰冷:“你以为这样的办法我们没有试过吗?血莲离池即枯萎,根本不可能出莲绱,曾经有岛民偷偷出岛,一上岸便如海鱼离了水,干涸而亡。”
血鸢云鬓高耸,宽大的暗红执事服在山风中鼓动,一张娇媚的脸也没了当初的和气,凤眸中是说不出的怨怼:“如果当初没有湄颜取走镇岛双珠,没有她带一个岛外男人进来,我们莲绱今日又何以有如此劫难!她身为绱女,本该保护她的子民,为我们造福,可是你瞧瞧她做了什么!取走双珠与男人双宿双飞,置老绱主于不顾,十八年来从不曾回岛看他一眼,如今莲绱有难,她倒好,出家为尼一事不管!而你,身为下一代绱女,与湄颜一样,不仅无心于此,又是生下一个血统不纯正的绱女……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的责任,你们是绱女,是莲绱的支柱啊……而我血鸢,为了莲绱,至今孑然一身终身不嫁,可到头来呢,我还是要眼睁睁看着莲绱沉海……”
映雪泪珠止不住的滚落,喉间一声凄厉哽咽,陡然捂住嘴转身就跑。
“映雪!”连胤轩心头一阵紧抽,扭头看了咄咄逼人的血鸢一眼,连忙跑上前去追映雪。谁说母债必须要女偿的,错了!错了!就跟当初他执意如此认定一样,自作孽不可活,现在湄颜出家了,这一切不该由映雪来承担,映雪是无辜的,最难受的,也是他心底最深的痛!他又如何舍得,如何舍得!
“我没有要拆散你们。”血鸢望着两人的背影,无力的瘫坐在地上,侧首去望那半边被淹的莲绱岛:“我只是想让你救救这里,这里不久就要沉海了,从此就不存在了……我血鸢将一生献于此,也挽救不了呀,这里需要绱女,有预知能力的绱女,你明不明白!明不明白!”
她的声音在山间不断回荡,没有人答她。
而那边,连胤轩身高腿长,几步就追上了前面得映雪,却见她额前发丝凌乱,苍白的芙蓉面上沾满泪水,双肩不断在抖动,脆弱得让他的心剖成了两半。可是她不肯让他靠近,只是一步步朝崖边退过去,步履不稳,“胤轩,这里的天空并不高,血莲也不美,这里被湄颜给毁了,我是她的女儿,逃不掉这种宿命……”
“咚!”她脚边的石子被她踢到悬崖下,一落无声,她却并不知道,不知道只要她再后退两步就会摔下去粉身碎骨,她只是沉在自己的谴责里,还在往后退,“胤轩,我受不了了……”
“不要再往后退了!”连胤轩大吼,心脏被勒得忘记了呼吸,“快过来!”而后顾不得她的抵触,飞身扑过去,一把掳了她往回拖,“轰!”她脚下刚刚踩过的那块突石陡然直落落往下砸,发出巨响。
两人只来得及躺在地上,就看到那块峭崖蓦然没了,快得来不及眨眼睛。“没事了。”他在那阵地动山摇中抱着她的脸,将她埋在怀里,惊魂未定。如果他再犹豫半刻,她就已随着那块松动的峭崖粉身碎骨了,而莲绱岛,在渐渐土崩瓦解中。
莲绱人不挂帐子,可是这夜,他们特意为她准备了纱帐,浅粉的,飘逸的,挂在床上,并为她燃了好闻的莲香。
她坐在梳妆镜前梳头,一袭半透明薄纱衣,红色肚兜清晰可见,下身只穿了月牙色的缎裤,赤着足。素手轻抬,看着铜镜里那张素颜的脸,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青丝。
这时,紫竹门开了,男人走进来,带进来一阵海风。
她不回首,睫扇一敛,轻轻将梳子搁了,再起身赤足走到矮榻上,坐在帐子内。
“你准备好了?”男人朝她走过来,隔着帐子,一身素袍被遮得有些隐约,哑声道:“那他呢?”
她不做声,仰面躺下,双手悄悄将身下的锦单捏紧。
楚幕连便不再说话了,右手一抬,将室内的烛光灭下,上了榻来。
“轰!”雷声过,一道闪亮朝屋子内闪来,照亮了楚幕连那张哀痛的脸,也照亮了她那张绝望的脸。等楚幕连覆身上来,她用手扯住了床头的帐子,不肯看他的脸。
楚幕连看了身下的她一眼,修长的指为她解肚兜和缎裤。
她连忙一手护住胸前:“不要脱。”而后紧紧闭着眼,“什么都不用,就这样。”
楚幕连手下一顿,什么话也不再说,一把扯去她的裤子,并拉来旁边的薄被为她盖上上体和玉腿,自己才去解腰带。
他隔着棉被再次覆身上来,最后哑声问了她一次:“你确定不后悔吗?”
“不后悔。”她头一侧,闭上眼,努力回想和他在烟暮山的日子,努力的回想,玉指却悄悄把身下的锦被抓破了。
楚幕连不再问,撑开她的双腿,将自己放进来……
电闪雷鸣,雷声滚滚,今夜的雨似乎下得特别大特别响亮,而他,也似乎睡得特别沉,他梦见映雪对他回首一笑,轻轻走了出去……
“轰!”一声炸雷,狠狠将他从睡梦中惊醒。他陡然惊坐而起,指尖下意识的去揉眉心和太阳穴,因为脑子非常混沌,而心头也没来由的一阵发慌,额头全是汗。
“映雪。”他用手去探身边,摸到了早已没有热度的枕头。
“映雪!”他大声一些,掀被而起,在屋子里寻映雪的身影。妩尘在竹篮里睡得很沉,可是四处没有映雪的影子,大半夜的她去了哪里?为什么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映雪!”心头愈发慌起来,他忙匆匆穿了外衣,走出房门来。外面的雨很大,风也很大,没有长廊,没有伞,他被雨帘扎得睁不开眼睛。
然后陡然,面前的那扇门“吱呀”一声开了,他要找的人裹着外衣,散乱着发丝从门里一跛一跛的走出来,见到他,吃了一惊,却是不肯看他,扭头就走。
“映雪!”他连忙大步冲上去,想抓住她问个究竟,为什么会是这副模样,却见门里又走出来一个人。
这一次,他是肝肠寸断,只觉一颗心被活生生剖开了,血淋淋摆在面前,不断滴着血,“楚幕连,我杀了你!”他狠狠一拳朝楚幕连揍过去,手上的纱布脱落,刚刚结痂的伤疤被重新撕裂开,雨珠混着血水,非常刺目。
楚幕连从地上爬起来,痛苦捂着胸口:“她这样做是为了救莲绱,并不是要背叛你。”
“你该死!”连胤轩不听他说,眸子中迷乱嗜血,掌风凌厉,已将面前的楚幕连逼得无路可退,欲置他于死地,“你们真该死!混蛋,你从一开始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楚幕连受了伤,躲得有些困难,不得不飞身上屋顶,边打边对他大吼道:“她只是想给莲绱生下一个血统纯正的绱女,不要伤害她,她才是最痛苦的人……”
连胤轩俊脸上沾满了雨珠,苍白而痛苦。不再出声不再吼,一双利眸睫毛上挂满湿意,是雨水抑或是泪水,而后陡然闷吼一声,跳下屋顶,没入茫茫雨帘中。
“对不起,胤轩!”映雪站在雨里,软软跪了下去,一头散乱的及腰青丝和一身素裙被雨水湿透,随着她趴在地上的动作,帖服在她细弱的背上。
楚幕连从屋顶飞身而下,同样是一身湿透,鬓角滴着水,他将手朝跪在地上的女子伸了伸,终是没有勇气去扶她,缓缓收回去。而后只是静默在旁边,陪着她,直到雨停。
“幕连,可办好了?”血鸢从自己的屋子走出来,望一眼麻木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女子,看着楚幕连:“你是莲绱的左执事,让孩子继承你的血统是最好不过了。哎,希望这次能怀上,我们没有时间耽搁了。”
“嗯。”楚幕连轻允,依旧看着跪在地上的映雪,很担心她会倒下去,“我不想再逼她了,如果这次没能成功,我们再想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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