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又被他老老实实地扣在了怀里,正欲发作,侧头,我却微微愣住,只见他容颜似雪,眉头紧皱,双眸微闭,竟是一脸的痛苦难耐。
“你……怎么了?”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如果是演戏,他绝对可以去拿小金人了。
“头疼。”他将头靠在我的膝上,声音低不可见,很是压抑。
“有多疼?”曹操不是一个不会忍耐的人,说疼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演戏,另一种,便是真的疼到无法忍耐了,否则,他轻易不会说疼。我下意识地这样认为。
“疼……”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我被吓到了,这无疑是后一种情况,能够让他说疼,那换别人身上,肯定是疼晕过去了。
“怎么了?怎么了?”我有些六神无主,“被下毒了……还是……”
“老毛病,没事。”他压抑着开口,连声音都带了一丝轻颤。
我忽然记起他装傻那阵子头也疼过一回,说是患了头风,原来竟不是装的?我伸手,拉下他捂着脑袋的双手,轻轻按摩着他的太阳穴,动作出奇的温柔。
“什么时候开始头疼的?”我开口,尽量放轻声音。
“有记忆开始。” 他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仍是闭着眼睛,皱着眉。
“知道是什么毛病吗?”
“从小便一直四处求诊,没有大夫知道病因。”薄唇轻启,他倒是乖乖地有问必答。
“那可有什么能缓解疼痛的办法?”看着他仍然苍白的脸色,我下意识地追问,每回这样的痛法,岂不要了人命。
“你。”他咕哝了一句。
“啥?”我没听清,或者说怀疑自己幻听。
“你。”这个字说得清晰无比,他蓦然睁开眼睛,狭长的双眸紧紧盯着我,月色的映衬下,那眸子竟如黑曜石一般。
我的嘴角开始抽搐,我啥时候有那样的特异功能了?
我抬手覆住他的眼睛,挡住那灼人的目光,面无表情地淡淡开口:“你醉了。”
感觉到他的眼睫微眨,扫得掌心痒痒的。
苍白的唇微微扬起一个弧度,他竟是乖乖点头,“我醉了。”
“酒是穿肠毒药,明知自己有头风,还喝。”我皱眉,不自觉地轻斥,仿佛这个靠在我膝上的,不是一代枭雄曹操,而只是那个傻傻的阿瞒。
“嗯。”他竟然轻应,没有一丝异议。
“以后不准喝了。”靠着他,感觉着他的体温,我渐渐有了困意,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我睡着前,轻轻嘟囔了一句。
“好。”模糊间,竟仿佛听到他的轻应。
一定是我的幻觉,如果曹操戒了酒,那哪里来的“酾酒临江,横槊赋诗”?一个不喝酒的枭雄……嘿嘿,好怪异。
覆在他眼睛上的手缓缓滑下了下去,他轻轻握在掌心,浓墨一般的眼睛盯着眼前的睡颜,竟感觉莫名的安心。
月色如银。
那长廊的台阶下,月光拉出一个极淡的影子。
一个男子拥着一个女子,如一幅亘古不变的画卷,诉说着沧海桑田的故事。
连天上的神佛,都在叹息。
孽缘。
阳光暖暖地拂在脸上,连空气里弥漫的,也都是阳光的味道,这秋日的太阳,说不出的干净清爽。
我懒懒地翻了个身,抱着柔软的被子,蹭了蹭,舒服极了。
我微微眯缝着眼睛,随即“喝”的一声猛地坐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门边站着的八名侍女,垂首静立,站成一排,手里依次捧着水盆、布巾、衣物等一系列的用品。任谁一大早醒来,见自己的屋里站着一堆人等着侍候大老爷你洗脸更衣,都会觉得怪异的。
“夫人。”见我醒了,领头的一名拿着衣裙的侍女微笑着走上前,“奴婢侍候您更衣。”
我咧了咧嘴,傻笑着直往后退,连连摆手,“不麻烦,不麻烦,我自己来就好。”一边说着,心里一边嘀咕,虽然平日也有人侍候,但也不过一两个,而且非常好打发,说声“不用侍候”便一个个溜得比谁都快,说起这点,她们比起团子来显然还是小巫见大巫,也不知团子那丫头现在过得好不,这回也没见半仙带她出来。
“相爷吩咐奴婢们一定要好好侍候。”温言软语,那侍女依然微笑着道。说着,回头抬了抬手,又上来两侍女,扶我下了床,托起我的手臂,褪去我身上睡得皱巴巴的衣袍。
睡得混混沌沌的脑袋这才记起昨晚的事,后来我便那样迷迷糊糊睡着了?曹操的头疼到底好了没?我怎么回来的?这些事我却是一点都记不清了。
正皱眉回忆思索着,我已经被剥得只剩一层单衣,另一个侍女轻轻抖开一件大红的长袍,宽袖窄腰,绣工十分细致,却是男装样式。
有两名侍女上前,一左一右替我穿上,系上衣带,再有侍女手中托了一双精致的绣鞋,半跪在地上替我套上,动作皆是一气呵成,温柔细致。
我踩了踩脚,那鞋是普通的样式,没有累赘的装饰,但却非常的舒服,十分合脚。
我忍不住抬头狐疑地看了那些侍女一眼。
“这些衣物都是相爷吩咐准备的。”为首的一个侍女低头恭敬地答道。
有几个侍女微微掩唇,轻笑。
“轰”地一下,我从脸红到脖子根。
昨夜迷迷糊糊之中,总觉得有人骚扰,有一双温暖的大手不规矩地摸来摸去,还握着我的脚不放……
原来,不是幻觉……
他记下了我的尺寸?还是他注意到我的鞋子一直不怎么合脚?我总觉得脚趾有些疼,那长裙也穿得不习惯,总是跌跌绊绊不方便。
趁着我面红耳赤的当口,我已被扶到铜镜前坐下,一侍女上前,轻轻梳开睡得乱糟糟还有些打结的长发,然后高高梳起,用一根明紫色的锻带系上。
然后,极为仔细地侍候着我洗脸漱口,一切皆收拾的妥妥当当。
“奴婢告退。”说着,八名侍女皆有条不紊鱼贯退下。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可真是遭罪。
回头,我看向铜镜里,一袭红衣似火,长发高束,竟也衬得一张平凡无奇的面孔有了几分色彩,颇有几分明眸皓齿,风华绝代的风采。
果然是佛靠金装,人要衣装。
前后走了几步,比起束缚累赘的女装,这果然更得我心意。
“还满意?”一个戏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我没有回头,从铜镜里看到曹操正半倚在床边,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转身,大大咧咧地坐下,拿起桌上点心便塞进嘴里,“你有何居心?”
“这么直白,真是伤心。”曹操也坐下,吃点心。
我不理他唱作俱佳,抢过他手中最后一块点心,一把塞进嘴里,拍拍巴掌,若无其事地鼓着腮帮子有些困难地咀嚼。
他失笑。
看了我半晌,他忽然伸手,轻轻抚上我的嘴角。
我下意识地便要闪开。
“别动。”他开口,命令的语气,声音却是异常的温柔。
我便果然傻傻地呆着,不动了。
曹大人便从我唇边拈下一粒点心屑,反手送进自己口中。
我石化,开始颤抖,终于憋不住发出不平的吼声,“堂堂一个丞相,想吃点心自己让厨子去做啊!非得跟我抢!连那么一点点都不放过!被人看见还以为我欺侮你呢!”
曹操愣了愣,忽然拍了一下桌子,正在我以为他被我骂得恼羞成怒要大发雷霆时,他却拍着桌子大笑起来。
“你是不是女人?”曹操狂笑,心里愈发觉得捡了个宝。
我瞪他,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权,气急地大吼:“是不是女人你还不知道吗?还问我!”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怪异变形的“扑哧”声,仿佛是憋了很久才终于憋不住笑出声。
我侧头,随即傻眼,只见典韦、许褚、夏侯渊、夏侯惇还有几个叫不出名字的将领皆一脸怪异地站在门口,面孔扭曲,憋得十分辛苦。
“哈哈哈……我受不了了!憋不住了……”典韦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随即笑声一片。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刚吼了什么。
“嗯,你是女人。”曹某人唯恐天下不乱,一本正经地点头,作总结陈词。
我的脸烧得跟猴子屁股似的,气得鼓鼓的。
“相爷,关羽来了。” 独眼龙夏侯惇难得没有笑趴下,禀道,只是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仅剩的一只的眼睛里也盈满了笑意。
原来他们齐齐亮相是为了禀报关云长来降之事。
一时整装,准备前去迎接关羽,如此礼待一名降将,曹操果然十分看重关羽。
看曹操点头与众将议事,我却是趁着大伙儿不注意,小心翼翼地缩到了曹操身后,挡住烧得火辣辣的面颊,还好曹操身形高大,我自然躲得十分安全。
一大清早便被典韦他们笑了个够,我只得闹了个大红脸,脸色比身上这衣服还红上三分,“人面桃花相映红”也不过如此吧……颇有些阿Q精神,我暗自安慰自己。
“相爷深谋远虑,自我等如约退兵后,关羽果然未失信,先回下邳城见过甘、糜二位夫人,现已来拜见相爷。”夏侯渊抱拳道。
“关云长一贯光明磊落,必不会失信于人。”曹操微微扬唇。
听他们议论军中之事,我百无聊赖地转身,不期然又看到对面的铜镜,铜镜里,一袭明紫,一袭火红,两相依偎,竟是一对璧人。
一对璧人?谁?谁?
定睛一看,那一袭火红,依偎在曹操身后作男装打扮的女人,可不就是我?我吓了一跳,立刻跳得离他三尺远。
哪知曹操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负在身后的手一把便捉住了我,让我动弹不得。
曹操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们要出城,你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出城?”我瞪大眼睛,一脸渴望地看向曹操。
曹操失笑,点头,“嗯,出城。”
哇,出城!出了城,说不定我便可以趁乱逃跑,从此祸害江湖……
我一定不会知道自己此时两眼放光,把所有的企图心都写在了脸上,只见曹操笑得眯起了眼睛,愈发像一只大狐狸。
“狗儿狗儿!出城了!”我一溜烟地跑了出去,拉上狗儿准备一同逃跑。
出了府门,我傻眼。
一个个都骑在马上,威风凛凛。
有没有人来告诉我,那马……该怎么骑?
眼睛的余光看到曹操正骑在马上,阳光在他的身上笼上一层金色的光圈,如天人一般。而此时,某个天人正一脸自得地坐在马上,就等着我开口求他,敢情他知道我不会骑马?
“狗儿,马……”指了指,我侧头看向狗儿,“会骑不?”开玩笑,与曹操同乘一骑,我还逃个屁啊。
狗儿笑着点头,“嗯。”
说着,狗儿利落漂亮地翻身上马,又伸手来拉我,“姐姐。”他微笑。
我盯着那只手,与他的人一样,干净漂亮,指骨修长,指节分明,果然是个漂亮的孩子。
拉着那只手,我奋力爬上马背,虽然姿势不甚优雅,但好歹是爬了上去。
在狗儿身后坐定,我回头看向曹操,准备示威,却发现他早已侧过头去,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
我只得悻悻地抱着狗儿,唯恐一个不小心摔下马去,弄得缺胳膊断腿儿的。
感觉狗儿的身子微微僵了僵,我狐疑探头,“狗儿,你怕痒?”
狗儿忙点头,“嗯嗯。”
“哦,那我抱紧点儿,那样就不痒了。”我忙收了收手,其实是自己害怕。
狗儿笑了起来,“嗯”。
“出发!”夏侯渊扬手,道。
狗儿一夹马腹,跟上众人。
“狗儿,谁教你骑马的?”坐在狗儿身后,我不甚好奇,从来不知道狗儿竟然会骑马。
“我爹。”
盯着眼前这个依然带了三分稚气的背影,我没有再问,只下意识地微微拥紧他,这一回,不是因为害怕。
刚出辕门,便见关羽领着数十骑,风尘仆仆而来。
见是曹操,关羽下马拜见,“谢丞相不杀之恩。”
他所谓的不杀之恩,非关自身,而是刘备的甘、糜那二位夫人吧。
关羽来降,降的是大汉,而非曹操,关羽虽降,若他日得知刘备去向,纵千里也必往,此为忠。
关羽来降,不为求存,只为保甘、糜二位夫人周全,此为义。
有一种人,从来都是顶天立地铁骨铮铮,有一种人,从来都是光明磊落无惧生死。
“久仰云长忠义之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寻常。”曹操跃身下马,亲自躬身扶起关羽。
“谢丞相抬举,但若他日关某得知大哥所在,恐负丞相抬爱。”
“玄德若在,你投奔旧主,自然无可厚非,只是今日他生死未卜,云长自可先放宽心,再行打探消息。”曹操微笑,一脸谦和,说得深明大义。
我叹为观止,明明刘备投袁绍之事已经查明,他倒好,说谎连眼睛都不眨。
“谢丞相体恤。”关羽抱拳道。
可怜这关羽,曹操说得没错,是“光明磊落”啊,如此磊落,焉能斗得过曹操那满肚子的花花肠子。
我左右看看,发现无人注意我的存在,不由得笑歪了嘴,扯了扯狗儿,便鬼鬼祟祟地欲开溜。
小步小步地后挪,我转身,蹑手蹑脚。
“夫人欲往何处去?”身后,一个不温不火的声音问道。
夫……夫人?
我被口水噎到,扭头,却见狗儿被典韦拉在手中,曹操眯着狐狸眼,似笑非笑地看我。
“嘿……嘿嘿……”我干笑两声,随即直起躬得有些酸痛的腰,大步上前,理直气壮地拍开典韦的手,“以大欺小,也不怕毁了你的一世英明!”
典韦是个典型的直肠子,被我这么一顿抢白,微微涨红了脸,讷讷地放开了狗儿。
我拉过狗儿,看他手腕上红了一片,有些心疼,拉着他的手狠狠瞪向典韦,“你看!”
“一个大男人,怎么跟个姑娘似的细皮嫩肉。”典韦瞧了一眼,嘀咕。
狗儿一下子红了脸,缩回手去。
我斜眼看他,典韦忙闭口不言。
回头,正好瞧见关羽。
关羽看见我,微微愣了愣,随即抿唇不语。
一行众人,浩浩荡荡回到府中。
关羽勒着马缰,脊背挺直,身背青龙偃月刀,面无表情。
当晚,曹操便设宴相待。
逃跑失利,我悻悻地回到房中,窗外月色明亮,我听着前院的杯酒喧嚣,盘脚坐在床上,着实郁闷得紧。
明日便要班师回许昌了,我的逃跑计划更难得逞。
第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我还迷糊着,便有侍女替我洗漱打扮,半眯着眼睛,随她们折腾了半晌,我还在打盹,说来也怪,我一向习惯早起,在福利院的时候一般四、五点便起床打扫,可是最近我却越来越慵懒嗜睡,看来我是养出一身懒骨头了,这可不是好现象,被豢养的猛虎都能变成小猫,可不能习惯成自然,到时堕落得跟丞相府那一大票美人一样,满口的“贤良淑德”。
替我梳洗完毕,披上了袍子,外面又罩了一袭绒白的大氅,一旁更有丫环替我整理行装,接着,便迷迷糊糊被扶出了府门。
刚出府门,一阵雾气迎面而来,我瑟缩了一下,顿时清醒过来。
深秋的清晨略有些寒冷,我不自觉地往袍子里缩了缩,揪紧了大氅,抬头一看,黑压压的军队在府前待命,雾气浓重,极目远望,白茫茫一片望不到头。
近处几员副将站在马旁,关羽也在其列。
与众不同的是,一旁还停了两辆马车,枣红的大马威风凛凛,身上系着璎珞铃铛,十分漂亮。
“姐姐!”狗儿也跑了出来。
我回头,拉他到身旁,将他的手捂在掌心。
狗儿摇头,冻得红红的鼻头微皱,“我不冷。”
我笑了起来,捏了捏他红红的鼻子,愈发觉得他可爱。
“谢谢。”我轻声道。
“什么?”狗儿看着我,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不解。
“有狗儿在,姐姐安心很多。”
狗儿眼睛微微一亮,随即举了举有些细瘦的胳膊,“狗儿最近都有好好吃饭,姐姐再等等,狗儿很快长大了。”
我看了他半晌,“扑哧”一下笑了起来,随即一本正经地点头,“好,姐姐等你。”
“嗯嗯。”狗儿面有喜色,连连点头,仿佛得了什么宝贝一般。
正说着,前面有几名侍女扶着两位美人走了出来,皆是云鬓花颜。
我正好奇,却见关羽早早地迎上前行礼,十分恭敬地将她们请上其中一辆马车。
这下我算是明白了,这二位美人定是刘备的甘、糜二位夫人。
“夫人,请上马车。”扶着我的侍女也温婉地开口。
我狐疑地看她一眼,直至确认她口中的“夫人”是在喊我,已经无力再纠正她们,一天纠正几十回,她们还是执迷不悟。
看了看另一辆马车,想必就是为我准备的了。
她们上前掀开车帘,将我扶上马车,车内很宽敞,起码可以容纳四五人,还有软垫。
我招了招手,让狗儿也上车来。
“咳咳……”一阵轻轻的咳嗽,我一下子跳下车,看向那一袭青衣的男子,雾气中,那身影有些模糊。
“喂喂喂!自己的身子不掂量掂量,这么大的雾气,怎么穿这么单薄!”
郭嘉正捂着嘴咳嗽,听见我的声音,抬头来看我,清亮的眼睛里带了一丝笑意,“我没事。”
白了他一眼,我抬手解下身上的大氅,罩在他身上。
郭嘉笑得有些无奈。
回头看见一旁抖抖瑟瑟的怪驴小毛,不禁摇头叹气,随即上前摸了摸它的长耳朵,“你主子我带走了。”说着,拖着郭嘉一起上了马车,我这才放下车帘,安稳地坐着。
不知又等了多久,终于听到曹操的声音,“启程。”
车轴开始发出“吱吱哑哑”的声音,车轮缓缓向前滚动。
扭头悄悄掀开车帘的一角,我咧着嘴偷笑,行军途中,正是逃跑的大好时机。
转个身看郭嘉正闭目养神,显然是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裴笑逃亡战略之一:趁中途歇息之时,和狗儿分别尿遁,然后在下邳城外碰头,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趁中途歇息,我借口要解手,便匆匆走进了一旁的密林,走了几步,忽然发觉身后有两名侍女如影随形,急走几步,终于甩开她们,正洋洋得意之时,感觉脖子后面隐隐发凉,转个身,便见曹某人正眯着一双狐狸眼。
第一回合,GAME OVER。
(裴笑逃亡战略之二:夜宿驿馆,驿馆戒备当然没有丞相府那么森严,趁月黑风高,曹某人熟睡之际,爬墙而出。)
身后,一双大手将我牢牢锁在怀里,我微微动了动,感觉身后呼吸均匀而平稳,似乎已经睡熟。
“曹操?曹操?阿瞒?……”放轻声音,我小小声叫道。
没反应,很好,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开他拥着我的长臂。忽然,他转了个身,我吓了一大跳,差点没背过气去。再看他,依然熟睡,轻轻吁了口气,我蹑手蹑脚出了房门。
月色明亮,我一眼便看到了围墙。
我爬!我爬!我爬爬爬!
使出吃奶的力气,好不容易爬出了墙,定睛一看,我一个跟头摔了下去,曹某人正在墙外,牢牢地将我接了个正着。
“夫人辛苦了。”抬起袖子温柔地替我拭去额前的汗珠,曹某人笑眯眯地道。
我伸着舌头直喘气。
第二回合,GAME OVER。
(裴笑逃亡战略之三:总结教训,放倒曹操,逃跑无虞!)
死乞白赖地向华英雄讨了些迷药,我趁着在茶馆喝水之时,悄悄洒进曹操的杯中。
“夫人。”扭头,曹操笑眯眯地看我。
“啥?”我吓了一跳,忙抬头看他,随即悄悄将那装迷药的小包藏入袖中,毁尸灭迹。
“没什么。”摇头,曹操低头喝水。
怕他疑心,我也一口喝干杯中水。
“夫人,可有不适?”忽然,他抬头,温柔地看着我道。
我下意识地摇头。
“哦,那便好,其实我很好奇夫人在茶中放了什么。”他弯唇笑道,一脸好奇地盯着我看。
我愣了愣,一阵天旋地转,便没了知觉。
第三回合,GAME OVER。
第三天了!第三天了!离许昌越来越近,可恶的曹操仿佛全身都长了眼睛似的,怎么样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我坐在车内,恶狠狠地啃着点心,马车内气压极低。
忽然马车一阵颠簸,我微微皱眉,只觉得一阵反胃,忙一把掀开车帘,跳下马车,趴倒在路边便开始干呕。
难道我晕马车?
呕了半天,满嘴都是苦涩。
一双大手将我捞入怀中,接过一旁侍女递上的帕子,替我拭干净嘴边的秽物。
“怎么了?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了?”他低头看我。
我有气无力地哼了哼,“大概吧。”
“记得下回要试吃。”曹操转头,看向一旁的侍女。
侍女们皆唯唯诺诺,一脸的惊恐万状。
“身体不适,便消停些吧,别再闹腾了。”看着我,曹操眯着眼睛笑。
我白他一眼,我绞尽脑汁的逃跑行动在他眼里只是“闹腾”?太伤自尊了……
不过,嘿嘿,我在心底暗笑,好在我裴笑也不是泛泛之辈,当我是好捏的软柿子便大错特错了,烟雾弹放得够多了,主菜是时候上场了。
狗儿的行动不受限制,一早便已经带足了细软先离开了。
“姐姐,记住诀窍,骑马不难,不要紧张,不难的。”
“姐姐,我在下邳城城门口等你,你一定要小心。”
“姐姐,你会来吧?”
“姐姐……”
临走,狗儿不放心地问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我保证发誓,他才愿意先离开。
中午时分,曹操下令停军准备午膳,我刚好借口身体不适,一个人坐在马车内。
倚仗着过目不忘的本事,连着三次逃跑碰壁,基本摸清了各处的防守,我十分懊恼地发现,曹操之所以总能在第一时间逮到我,是因为我身边处处都是眼睛,处处有人监视。
从丞相府逃出来是仗着他一时大意,第二次再想从他手中逃跑,其难度可想而知。
而曹操唯一没有防备的地方,只有马。因为我不会骑马,他特意吩咐人准备了马车,而这个,将成为我逃离他的唯一手段。
“夫人,午膳准备好了,要在车上吃吗?”车下,有侍女柔声问道。
我掀开车帘,见每样菜上都动了一小口,显然是试吃过了。
我摇头,“我没胃口。”
“怎么了?”曹操不知何时走上前来,见那侍女一脸的手足无措,抬头看我,“为何不用膳?”
我低头,“马车上太闷。”
“想要骑马?”曹操微微扬眉。
我吓了好大一跳,这家伙该不是我肚里的蛔虫吧?怎么什么都知道,我硬着头皮,一脸怯怯地点头,随即又摇头,“可是我不会。”
曹操笑了起来,“真拿你没办法,带你骑一圈吧。”
看他笑,我微微有些怔住,这口气里竟是带了十足的宠溺。
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我,曹操扶我上马。
握着马缰,我想起狗儿教我的方法,趁着曹操还未上马,便猛一夹马腹,嘿嘿,骑马似乎也没什么难的啊。
“哇,哇,我也会骑马耶!”我故意对着曹操大叫,一脸的得意忘形,一边已经悄悄瞄准时机,准备冲出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一侧头,却见曹操的脸色都变了,“快下来!”
看他少有的紧张表情,我暗笑,拉着缰绳在原地打转,准备冲出去。
一切都很顺利,曹操似乎被我吓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真是连天都助我,只是突然,一阵晕眩,腹内翻腾。
手上突然没了力气,我便直直地坠了下来。
天地都在旋转,耳边只听见曹操的大吼。
迷迷糊糊中,我安全地落入一个怀抱,映入眼帘的,是曹操略带惊慌的神情。
“军医!”
最后的意识,只是曹操的大吼。
再度睁开眼的时候,我已在马车里,车上只有华英雄。
“你怎么在这里?”我疑惑地看他,随即扼腕,多好的机会啊,偏偏这身子不争气,不然早跑了。
华英雄看着我,面色竟是有些复杂,似乎是欲言又止,很难开口的样子。
身子微微有些酸软,我半倚着软垫,见他如此,我扬眉,随即耷拉下脑袋,一般医生这副表情,病患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你就说吧。”勉强笑了一下,我在心里默默念叨,我是小强我是小强我是小强……风也吹不跑,雨也刮不倒的小强……
“嗯?”华英雄有些诧异地抬头看我。
“你说吧,我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还是……”我握了握拳,又松开,掌心渗出汗来,“还是……我要失明了?失聪了?还是我坠马瘸了?”一迭连声地问道,我紧张地捉着华英雄的衣袖,掌心渗出汗来,一边想象自己的悲惨状况,一边开始冷汗直冒。天哪地啊,我是花样年华草样青春啊,怎么能在我人生最明亮的时候关掉我的生命之灯啊……天下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此……
“停停停!”华英雄甩开手,捂着耳朵,大叫,“STOP!”
我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他,楚楚可怜极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听到车内的骚动,车帘一下子被掀开,曹操探进头来,显然就在车外等着,面上有几分焦急。
“还在诊断,请丞相大人稍待。”华英雄十分有礼地拉下车帘,将曹操隔绝在车外。
“你说吧,我有心理准备了。”仰头望着华英雄,瘪着嘴,我轻声喃喃。
“你,怀孕了。”双目清澈地的看着我,华大医生宣判,压低了声音,似乎怕车外的人听见。
我吁了一口气,笑了起来,喃喃着,“早说嘛,怀孕而已,怀孕……怀孕?……你说什么?”笑意僵在脸上,我仰头看他,怀疑自己幻听。
“你怀孕了。”他的声音很轻,我却觉得如雷贯耳,晴天霹雳。
面上的笑意一分一分褪色,面色变得苍白起来,我下意识地低头,捂着自己的腹部。
我怀孕了?开什么玩笑?!
咬唇,我连手都在发抖,怀孕是什么概念?我的腹中有了新的生命?有一个小小的娃娃在我腹中成长,然后蹦出来叫我妈妈?
“怎么了?”华英雄捧起我的脸,他的手很暖,我的脸很冰。
我缓缓仰头,看着他,眼里含着淡淡的惊恐。
“你是弃儿!是野孩子!”
“我不是!我不是!”
“你爸爸妈妈不要你了,你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八岁以前,我常拖着两条清鼻涕,含着眼泪,和福利院旁边的孩子们吵架,泼天泼地地跺脚撒赖,想让他们相信我不是弃儿,不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那一日,我又吵,被打得披头散发,脸上被抓破了好几道。我急了,发了狠,拾起一粒石子便朝那个比我高了半头的小男孩砸去。
那个小男孩额头上流了血,很艳,很刺目的颜色,和天边的晚霞一样。
然后一个胖胖的女人出来了,她心肝宝贝地叫着抱起那小男孩,哭得呼天抢地,然后一个个子高高的男人出来了,他狠狠地瞪着我,抬手便是一巴掌。
很重,很疼,我的半边脸颊肿得高高的,嘴角渗出血丝来。
“爸爸……妈妈……”那小男孩愈发地得了势,哭得更响。
我咬着牙,狠狠地瞪他们,嘴里满是浓重的血腥味。
“囡囡啊,我的宝贝囡囡……”那胖女人一脸的心疼,然后瞪我,“没人教没人养的东西!”
福利院的阿姨得了消息,急急地跑了出来,摁着我的头,让我跟他们道了歉。
她慌慌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孩子从小没有妈妈,看在她那么可怜,又小,不懂事的分上,这回就算了吧……”
我看着那胖女人鄙夷地看我一眼,满眼都不屑。
那高个子的男人扬了扬手,“算了算了,算我们倒霉,看她无父无母的,也忒可怜。”
那样施舍的语气。
那一晚,夕阳鲜红如血。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小男孩被妈妈抱着,回家。
他冲我做鬼脸,“没人要的野孩子,没人要的野孩子……”
我抿着唇,没有哭,脸颊火辣辣地疼。
没人要的野孩子……
“怎么了,怎么了……”华英雄轻拍我的脸颊,让我回过神来。
我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随即猛地回过神,一把揪住他,“不要告诉他!不要告诉曹操!拜托!”
华英雄轻轻拉下我的手,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车帘再次被拉开,曹操皱着眉,“诊完没有,究竟是什么事?”
华英雄拉了拉有些皱的衣服,缓缓转身,一脸恭敬地微笑,“没有大碍,只是脉象稍稍有些紊乱,可能是一路辛苦所致,待夫人休息好再行诊断吧。”
“妈妈,妈妈……妈妈……”一个小小的娃娃,黑黑亮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十分漂亮,他张着小手,跌跌撞撞地向我跑来。
他在哭,眼睛里都是泪水,他冲着我哭,他在说:“妈妈,为什么不要我?”
我只觉得心里揪得发疼,口中只喃喃着:“别怨我,别怨我,我不能让你来这个世上受苦……别怨我……”
猛地惊醒,原来是梦。
额上冷汗涔涔,我掀开车帘,下了车。
四周很静,只有巡夜的士兵。
因为顾忌我的身体,一路行军很慢,没有赶上驿馆,只得扎营露宿。
“夫人。”有士兵见到我,纷纷低头行礼。
我烦躁得很,没有理会,游魂一般地在火堆旁坐下。
刚刚的梦,我的潜意识中,竟是不想让这个孩子出世吗?一手下意识地捂着腹,我心乱如麻。
低头,我看着手腕上的那只似玉非玉,似银非银的镯子,“离心扣”,它将我锁在了这个时代,再也回不去。狗儿一定还在下邳城等我,可是我……
“在想什么?”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在身后响起。
我回头,是华英雄。
他在我身旁坐下,拨了拨火堆,从一旁拿了些柴火添进去,让火烧得更旺了一些。
“我以为,怀孕会让你惊讶,但没想到你反应会这么大。”他轻声开口。
“呀,我原以为你会为了避嫌离我远点呢。”我咧嘴笑。
他看着我,神情与平常不太一样。
“如果……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你有没有办法?”怔怔地看着红艳艳的火,我想起了那一日如火的晚霞,那鄙夷的神情,那被逼的道歉。
华英雄微微凝眉,少有的严肃,“我不能伤人性命。”
我捂着腹,咬唇。
“前世种的因,后世结的果,我曾做过一个梦,佛说,我前世杀孽太重,罚我轮回受苦。”华英雄轻声开口,“我命中该有一劫,故而穿越,若我能救下三百人性命,便可得道。”
我咧了咧嘴,想笑,“原来你竟与佛有缘,想出家不?”
“想。”
回答我的,竟是出乎意料的一个字,我傻傻地看着他,随即大笑,一拳捶在他身上,“别逗了,你这花花公子,也想成佛?”
“我已救下二百九十九人。”他看着我,不带一丝戏谑,说得认真。
我敛住笑意,死死瞪着手腕上的离心扣。
我不能回去了。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他微微启唇,口中竟是念念有词。
“你在念什么经?”我白他一眼,笑他装模作样。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他竟回答得一本正经。
我看着他,目瞪口呆,随即讪笑,“看不出来,你竟是高人啊。”
“我命中该有一劫,只有遁世才能逃过,否则便永入地狱,不得轮回。”他看着我,“只要再救一人,我便可得道,前提是,我的手,不能染上血腥。”
隔着火光,我看着华英雄,有些发愣,他究竟是什么人?身上带了太多的谜。
“真羡慕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低低地笑,声音却像在呜咽。
“我不帮你堕胎,并非只是为了不染血腥。”一只温暖的大手拍了拍我的肩。
我抬头看他。
“你有心结。”他看着我,眼里竟是带着悲悯。
我讪笑,一贯嬉笑怒骂,没甚正经的华英雄,眼里居然带着悲悯?天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正欲调侃,华英雄看着我,“别企图再用那种无赖嬉笑的口吻打发我,不知心里有多难受呢。”
我僵住,想笑笑,却发现自己没了笑的力气。
“我,不想让他跟我一样。”一手捂着腹,垂下头,我颓然开口。
“嗯?”
“我是弃儿。”抬眼看他,我想笑,笑得有些难看,“弃儿你懂么?不是孤儿,不是无父无母,只是他们不要我。”
“所以呢?”他看着我,眼睛如水一般纯澈温暖。
“所以你真有当和尚的潜质!”我哈哈大笑,指着他的眼睛,“哇,看不出来,你这花花公子也有这样的眼神。”
“你是在担心自己没有把握会照顾好他?你担心他跟你一样从小受尽磨难?”他看着我的眼睛,没有笑。
我的笑僵在脸上,随即用脚拨了拨土,无所谓地拢了拢头发,“你越来越有当和尚的道行了。”
“其实,有了这个孩子,你便有了新的家人,不是吗?”
“家人?”我怔怔地,有一股温暖从心底悄悄升起。
“嗯,家人,从此以后,你再不是孤单单一个人,你有新的家人,而他,会叫你‘妈妈’,并且,永远不会离弃你。”华英雄轻轻开口,声音温和得不可思议。
“家人。”手轻轻捂住腹部,我的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仿佛一瞬间一切都变得很好。
家人,这个名词,一听就很温暖呢。
华英雄不知何时离开的,我怔怔地坐在火堆旁,一手捂着腹部,直到火苗渐渐熄灭,也没有察觉。
腹部仍是一片平坦,我难以想象,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真的好神奇呢。
有夜风袭来,十分寒凉,我禁不住微微瑟缩一下,下意识地护住腹部。
肩上忽然一暖,我诧异地回头,看到自己的肩上多了一件明紫的长袍,仰头,我看见一双狭长的眸。
“夜凉,你身子不好,怎么跑了出来?”他在我身边坐下,十分自然地一手将我勾进怀里,另一手去拨弄柴火,让它重新烧旺起来。
我只是有些愣愣地看着那冉冉升起的火星,看着那跳跃的火苗,没有推开他,甚至有几分眷恋那温暖。或许,因为他是我腹中孩子的父亲?
“在想什么?呆呆的。”他低笑着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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