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大小子,哪里有不打架的呢?”知道德妃此时不好出言,皇后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温柔,几分顽皮,与圣人侧着头笑道,“兄弟们,情分都是从地上滚出来的,日后长大了,只怕还有拿此事说笑。”见圣人目光温煦地看着她,十分温和,她便一指身后的德妃笑道,“陛下只问三皇子,为何不问小四?都是当娘的,谁不心疼呢?”看圣人的架势就知道徐妃必是抢先一步往圣人处告状了,皇后心里记了挑事的徐妃一笔,脸上却统未带出什么。
“做哥哥的教训弟弟,情有可原。”德妃只温柔地说道,“只是臣妾看着小四伤得不轻,已叫他回去,改日便叫他给他皇兄请罪。”
“小四也伤了?”圣人一怔,想到之前一身伤的三皇子凤桐可是对凤鸣的伤势半点儿都没有透露,到底人心偏颇,更喜欢豪爽鲁莽,没啥心眼儿的凤鸣,便皱眉道,“老三如今,愈发地不知分寸了。”到底都是自己的儿子,虽然不好,却也舍不得抛了,便淡淡地说道,“罢了,只此一次,以后若是再如此,兄弟俩朕是都要罚的。”见德妃微微福身,他便只笑道,“你素来规矩,小四,朕是深知的。”
德妃出身京中勋贵定国公府,从圣人还未登基便在太子宫中服侍,素来谨守规矩,不争宠不谄媚,圣人虽不是特别宠爱,却十分尊重,素日里被宫中百花迷住了眼,也会在德妃的宫中放松一下心情。况德妃膝下有凤鸣与五公主,为了这个,圣人也更给德妃脸面,见皇后笑吟吟地退后了些,便温声道,“回头,我便去敦促小四的功课。”这就是要去德妃宫中的意思了,然而德妃的脸上只是一副的端庄,并无惊喜之色。
英国公敛目听着两个皇子之间的官司,才不肯在此时出言搀和皇家之事呢,目光一偏,便落在了阿元的身上,脸上便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来。
“母后今日带着这孩子,皇弟还与朕抱怨几次。”圣人眼看英国公含着笑容看着阿元,心里也极喜欢这个孩子,只是见英国公对阿元很亲切的模样,心里便生出了攀比之心笑道,“你是她舅舅,我却是她大伯父,可见在阿元的心里,我是更重要一些的。”他该是与英国公真的亲近,说到随意的时候,只以“我”来自称了,见英国公只摇头含笑不语,圣人便将三公主招到自己的眼前,解下了腰间的盘龙玉佩放在阿元的小爪子上,转头与英国公挑眉道,“比起你的田黄如何?”
“不及陛下多矣。”马屁舅舅再次风度翩翩地登场。
阿元抓着玉佩,小小地叫了一声。
“这是怎么了?”哪一回,见着了宝贝这小婴孩儿不是两只眼睛放光呢?圣人最喜欢看阿元抱着宝贝快心的模样,很觉得能尽去烦恼,这一回见阿元蔫头耷脑无精打采,便好奇地问道。
“母后去歇息,这孩子心里挂念母后呢。”皇后心中也有所动,便有些怜惜地看着阿元低声说道。
圣人闭目,也明白了原因,见阿元竟然与太后亲近到这个份儿上,便觉得感慨道,“到底真心换真心。”说完,便过来摸了摸阿元的小脸问道,“担心你皇祖母?”也知道这孩子眼下不过是凭着本能与太后亲近,不会应答自己,却还是转头与皇后叹道,“她还不如阿元懂事!”这里的她,就是不管太后心情好坏,非要自己如意的二公主了。
皇后笑笑,也不多说。
英国公彻底当了布景板,嘴角却露出了淡淡的讥讽之意,见圣人转头看过来,那抹讥讽消失不见,只化作了春风,含笑道,“公主还小。”二驸马家虽然不是英国公府的近亲,然而京中望族之间姻亲不绝,彼此勾连交错,论起来,二驸马还是英国公的远房晚辈,虽然二驸马也干出了不少打脸的事情,到底亲戚更亲近些,英国公便小小地给二公主捅了一刀,果然见圣人面有不虞地说道,“她还小?!”
英国公这才彻底不说话了。
几个公主难得见到圣人,此时都十分快活,英国公见自己很碍眼,正要告退,便听见一个宫女踉踉跄跄地冲过来伏在地上哭道,“娘娘求陛下去见见三皇子!殿下,殿下他如今发热了!”说完,就是一通痛哭。
阿元鄙夷地看了这宫女,都想替圣人问问徐妃,咱能别一个招数用一百年么?!前头是八公主,这又成了三皇子了,整个后宫竟不够她闹腾的!
果然圣人脸上就不好看了起来,冷笑道,“朕又不是太医,去了又有何用?!”说完,便觉得大好的心情叫徐妃坏得干净,甩袖便领着嘴角抽搐,知道自己又要安抚这位的英国公径直地走了。
皇后心里默默地决定,这次选秀非给徐妃招俩大仇人不可,这才对几位公主温声道,“我瞧着阿元没有精神,还是使人送回给你皇祖母吧。”见几位公主点头,这才拉着德妃低声嗔道,“你就不会学学徐妃?”徐妃为何受宠?惯会撒娇弄痴,别看圣人烦她闹腾,可是却也吃这一套,哪里如德妃,总是端着规矩样子呢?
“那样儿,就不是臣妾了。”德妃心不高,从未想过争宠,况如今儿女绕膝,她只求平安度日,也不再在意圣人的恩宠了。
三公主离得近些,却只当听不见,与两个妹妹招呼了一声,便一同往太后的宫里去,想着将阿元还回去。才走到一半,一处临湖之处,便见二公主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上来就要给正掐了一处嫩柳嘻嘻哈哈地编东西的五公主一个耳光,叫见势不妙上前的四公主拦住了,便指着几个妹妹冷笑道,“方才,是不是看戏看的热闹?!”见五公主气愤地看着自己,她便冷冷地说道,“作为妹妹,不敬长姐,这是谁家的规矩?!”
“我家的规矩,没有叫我不要脸硬要抢别人的夫君!”五公主从小得德妃与皇后的溺爱,哪里是肯吃亏的?只牙尖嘴利地说道,“父皇与皇祖母不在,二皇姐这是又能起来了?!可见伤好得真快!”说完,一扭小身子,举着手中的柳枝只与阿元笑嘻嘻地说道,“妹妹别害怕,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谁敢与我上爪子!”她的母妃德妃比唐妃位份高,她自然要比二公主更尊贵些。
“母后叫我们去皇祖母的宫里,若是耽搁了,皇祖母垂问起来,妹妹们怎么应呢?”三公主忍着心里的胆怯轻声说道。
她即将嫁人,自然要厉害些,不能再如从前那般软弱。
“你们一个个的得了好夫君,便敢来取笑我?!”二公主听了德妃的抱怨,这才发现,两个妹妹竟然嫁得比自己好了许多,一时气愤,这才冲过来找茬,见三个妹妹不吃自己这一套,心里便愤怒的不行,见那怀里的阿元摆着自己的小爪子,握着的却是圣人很喜欢的玉佩,顿时心里如火烧一般,冷冷地说道,“这样小的人儿,却这样宠爱,也不怕福气太过,折了……”
“你敢说这个!”五公主大怒,她本就是霸王脾气,眼见二公主竟然连对她没有威胁的阿元都要诅咒,只几步上来仗着蛮力将二公主一把推倒,自己也滚在地上,听见远处有宫人们的惊声叫声传来,只飞快地爬起,冲着惊怒不已,没想到竟然会叫个小孩儿给推倒的二公主叫道,“你跟我去父皇那儿!我倒是要看看,父皇面前,你是不是还敢说这个!”说完就抓着二公主的衣襟艰难地拖着。
二公主哪里是她能够拖走的,此时反应过来,只将五公主掀开,尖叫道,“你竟敢伤到我!”
还未待说些别的,却只觉得头上一痛,之后,一块盘龙玉佩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诧异仰头,二公主就见三公主怀里那个垂头丧气的小婴孩儿,此时竟有横眉立目的模样,小手还保持着方才将玉佩丢出去的模样,口中呀呀直叫!
阿元是真的愤怒了。
她没有想到二公主这样伤了太后的心,眼下竟然还如同没事儿人一样,还有心思吵架!想到这人的种种,她便再也忍不住了,若不是如今自己还小,她也懒得将二公主拉到她大伯的面前,只就近给她推湖里算了!
“妹妹才多大,皇姐是不是太过分了!”三公主心性良善,虽从前也羡慕阿元受宠,却也没有二公主这样的恶毒心肠,竟气得浑身发抖,忙着安抚怀里气急的阿元,口中只冷笑道,“若是皇姐的两个耳光只明白到这个份儿上,妹妹觉得您还得再多得几个,明白明白道理!”正挖空心思想着恶毒的话,三公主的目光却落在了不远处,一名嘴角抿起,目中冰冷的病弱少年后,说不出话来。
眼见三公主不说话了,才从这变故中反应过来的四公主急忙为姐姐张目道,“二皇姐今日之事,太过恶毒!莫非从前,唐妃娘娘也这样诅咒过二皇姐?!”
五公主正要说话,便见着了缓缓走来的凤卿,就飞快地闭上了嘴。
二公主叫三个妹妹文武皆上地反击了一把,正要继续喝骂,却见凤卿过来,想到他如今虽然不大得太后的喜欢,可是在圣人面前却很受宠,这才想到阿元不是自己的亲妹,心中生出了一丝悔意。只是又想到自己是圣人亲女,一个宗室女如何敢比她还高贵?!顿时便有理了起来,高高地仰着头,叫自己依旧带着几分伤痕的娇艳的脸显露出来,对着转头咳了几声的凤卿冷淡颔首道,“卿弟。”
凤卿走的急了,此时只低声咳了几声,回头见心爱的妹妹脸都气红了,只稳了稳神,见二公主高傲地看着自己,显然是在等着自己施礼,嘴角动了动,陡然脸色阴沉起来,当头就是一个大耳光抽在了二公主的脸上,在几个姐妹都惊呆了的目光里,冷冷地说道,“叫皇姐张张教训!肃王府的荣寿公主,不是谁都敢诅咒的!”他虽然病弱,然而到底是男子,这一个耳光下去,已经叫二公主的脸肿了起来。
二公主叫凤卿一个耳光就抽地上去了,半天没有回神,竟是想不到,竟然这堂弟在宫里就敢动手!
“阿元日后,若是有半分不对,别怪我要你的命!”古人,对于诅咒十分的迷信,凤卿此时,只恨自己体弱,没有力气抽她第二个耳光,目中阴晦地俯身凑在惊恐抬头的二公主的耳边,小声说道,“皇姐以为,一个年老色衰,早就恩宠不再的宫妃,与一门两王的肃王府,圣人更喜欢哪一个?”侧过了身,少年清越的声音却如同寒冰一样,“唐妃,二皇姐觉得活够了么?!”
“你!”见凤卿表情温煦,可是一双眼睛却带着冰霜,二公主是真的有些被唬住了,尖叫了一声,便看着凤卿发抖。
“不仅唐妃娘娘,还有唐家,您要不要呢?”凤卿很少这样咄咄逼人,此时只觉得自己心跳得极快,眼前发花,却只勉力忍住,低声道,“您那二舅舅,在京里的户部苏州司?”他凉凉地笑道,“那真是个肥缺!素日里过手留下的那点子东西,弟弟是不是应该与皇伯父说道说道?”见二公主死命地摇头,看着他的目光就如同见了鬼,他这才冷声道,“给本王老实点!从此以后,阿元面前,你是捧着她说话的,不然,只怕皇姐就要追悔莫及!”
“我,我要与父皇告你!”凤卿在宗室,其实名声极好,二公主哪里知道这竟然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皇姐告去吧,”凤卿却听着身后阿元担忧的叫声,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温声道,“顺便,也与皇伯父说说看,您三舅舅,是怎么在关外卖了外族粮食的。”外族苦寒,粮食是稀缺的物资,每年饿死的不计其数,不然也不会总是想着入侵中原富饶之地。有些无良的商人偷偷卖粮食与外族,这明显就是卖国通敌,是抄九族的大罪,二公主听了这个,骇然发现凤卿竟连这样隐秘的事情都知道,不由惊惧万分。
“只那一次,我舅舅不知道是外族采买。”二公主这一次,声音里便多了一点哀求。
“这话,来日皇姐与皇伯父说,不是更好?”凤卿却只微微一笑。
“对不住,是我冲撞了你。”二公主只觉得自己喘不过起来,她自己知道,若是一旦叫凤卿揭破,自己失宠,是肯定的了。
之所以敢这样张狂,作为一个没有兄弟的公主来说,她全赖帝宠,之前敢这样折腾,不过是因自己是圣人的长女,总是不会叫圣人厌弃。可是一旦有这样的大罪……
二公主不敢想自己的下场。
“这话,皇姐该与我妹妹说,对不对?”凤卿一笑,温润秀气,二公主却不敢抬头,起身便到了瞪着眼睛戒备地看着自己的阿元的面前,忍着叫三个妹妹看着的羞耻,低声道,“妹妹不要与皇姐一般见识。”哪怕婴孩儿听不懂这些,她却还是咬着牙说道,“待来日,皇姐日日往寺里去,给皇妹祈福,祈祷皇妹长命百岁!”一回头,见凤卿满意颔首,这才捂着脸流着眼泪跑了。
“是我们没有看好阿元。”看着凤卿过来,阿元一脸委屈地冲着他伸着小胳膊求抱抱,三公主便有些羞愧地说道。
“多谢皇姐与阿元张目。”若不是在宫中大庭广众的,凤卿宰了二公主的心都有,心里想着回头就与父王说说,如何叫唐家跟着倒霉,此时只温润一笑,摸了摸阿元的小爪子,忍着浑身的虚弱温声道,“皇姐送阿元回皇祖母处吧,我还有旁事,便不带着妹妹了。”见阿元不舍地抓着自己的手,他只含笑说道,“过几日,大哥再与你玩耍好不好?”说完,便飞快地缩回了手。
大哥的手很凉,脸色也不好,阿元嘴角瘪了瘪,心里担心的不行,很想要掉眼泪,支着整个身子都探出来像凤卿扑去,然而见到凤卿脸色不好,有些舍不得叫大哥累着,这才迟疑地缩回了身子。
“并无事的,老毛病而已。”凤卿屈指弹了阿元的额头一下,这才对姐妹们颔首,一步三回头地在阿元的叫声里走了。
有了此事,阿元更无精打采了,只觉得这皇宫也没有什么有趣的,虽然有太后皇后是好人,可是勾心斗角不要太多,便伏在三公主的怀里不起来了。三公主心里担心,却不好说些什么,只带着阿元回了太后宫中,听宫人说太后正在午睡,便只在宫女的引领下将阿元放在了太后的身边,自己与妹妹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阿元仰着小脖子看着她们走了,整个金碧辉煌的大殿里除了太后浅浅的呼吸再也没有了声响,便转过了小身子,把自己拱进了太后的怀里,嘴里咿咿呀呀地小声叫了两声。
正在难过的时候,阿元便敏锐地感觉到,太后的怀抱,微微地紧了紧,轻轻地拍了拍她。
虽然太后闭着眼睛,可是阿元却能感觉到,太后此时心里并不开心,眨了眨眼睛,便也学着伸出了自己的小手,拍了拍皇祖母的胳膊,这才将头放在太后的身上不动了。
虽然与太后相处很快活,可是阿元却觉得心绪不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凤卿白日里脸色苍白的模样。心惊肉跳到了晚上,太后心中的烦闷稍平,这才带着阿元一同起身,刚刚起身,便听到外头有喧嚣之声,正在与阿元温柔地说话的太后脸上露出了不快的表情,只唤了身边的大宫女进来问道,“何事?”
“康王殿下病了,如今似乎有些不好。”那宫女知道太后近日对凤卿有所改观,急忙回道,“肃王殿下召集了太医院的太医,如今正在会诊,因此有了响动。”见太后脸上一惊,她便急忙继续说道,“肃王妃娘娘遣人来接公主,只是娘娘您方才未起,奴婢不敢叫她们进来。”话音刚落,便被阿元凄厉的大哭给打断,一抬头,就见太后手忙脚乱地安抚阿元,更抬头厉声道,“康王身子重要,还是哀家午睡重要?!你们竟然连这都敢拦着?!”
说完,见那宫女低头不敢说些什么,只低头去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阿元,口中急声道,“叫她们进来!”又低头对阿元安慰道,“哥哥不会有事,阿元不要哭,一会儿,皇祖母就送阿元回去好不好?”见阿元小身子都哭得缩成了一团,她便摸了摸阿元的头,叹道,“痴儿,痴儿。”只要对这孩子好一点儿,就能换来这样的回报,她如此,凤卿也是如此,见阿元这样的心性,太后的心里莫名地想到一个词来。
情深不寿。
心中一惊,太后只默念佛经,将自己的不安放在一旁,这才将阿元托付给肃王妃遣来的宫女,叹气道,“哀家若是去了,更添忙乱,只是传哀家的话儿,”她的目光落在一脸泪水的阿元的脸上,沉默了许久,方才沉声道,“若是康王有事,太医院的太医,也都不用活了!”说完,只起身亲眼看着阿元走了,这才坐在宫中,默默地等候凤卿的消息。
凤卿这一次,是真的有些不好。
他本就体虚,春日秋日还好,可是若是遇上酷暑与严冬,总是要病上一回,这一次身子不爽快,又大怒了一回,引动了心性,只强撑着回到宫里便起不来了。这一病来势汹汹,竟是太医都有些束手无策的模样,肃王妃已经哭得眼睛都肿了,此时坐在凤卿的床边,听着外头肃王勃然大怒的怒吼,一低头看着自己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儿子,只捂着脸说道,“我的阿卿,你,你这不是要为娘的命么!”说完,只伏在一旁大哭。
肃王听着里头王妃的哭声,心里都在滴血,听见几个太医还在之乎者也,眼前气得发黑,正想再抓着太医说上几句,却听见外头有人禀道,“蒋家表姑娘来给王妃请安!”这话音刚落,就见一个淸艳妩媚到了极致的女孩儿,脸色苍白地走了进来,给肃王施了一礼,然而目光,便满满地落在了凤卿所在的里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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