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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玉楼春 清歌一片 6226 2021-04-02 19:40

  徐若麟从一开始听到她过来的话时,便已猜到所为是何了,却只道:“伯母有话但请讲。只要若麟能做到,必定不敢推却。”

  王氏面带微微惭色,叹了口气,道:“贤侄,都察院左副都御使王鄂,正是我的娘家亲哥哥。他那孤怪性子,连我嫂子当年还在世时,也是时常向我诉苦的。如今他做出这样的事,便是十条命诛了,我本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我娘家就这么一个亲哥哥了……我女儿,就是你那个弟妹,我从前也有听她提起过,和贤侄的令爱果儿还算亲近,也略结了些缘……”

  王氏这是委婉地提醒对面的徐若麟,自家女儿舍命救过你的女儿,你好歹要图报一下。只也晓得自家兄长惹出的不是一般的祸事,底气自然不足,声音也越来越低,想叫他帮忙的话,竟是始终说不出来。

  徐若麟很是体贴地代替她道:“伯母的意思我明白了。伯母是想让我从中行个方便?”

  王氏忙点头,陪笑道:“我也晓得我兄长做的事,自然不敢奢望将他释罪。只是他如今被关在大理寺监狱里,连我侄儿去探望都不被允许。是好是坏也没个底。我晓得贤侄经管此事,能否通融下,放我侄儿进去和他爹见个面?送点衣服吃食也好。哪怕他再不肯听人劝,还是要再劝几句的。天见可怜,倘若被劝动的话,到时候有贤侄在,想来也不至于非要杀头不可……”

  徐若麟略一沉吟,道:“伯母所言,俱是人之常情,若麟便是再铁石心肠也不敢不从。何况令爱对我女儿还有救命之恩?只是御史大人此次将皇上得罪得不轻,皇上正在气头上。若麟虽经管此事,只怕也……”

  王氏起先听他意思,似乎是愿意帮忙,心正有些提起来,不料话锋一转,又来了个只是,心顿时掉落下去。看着他不语,难掩一脸的失望。

  徐若麟作没看见,只微微一笑,复又道:“虽再难,伯母既然开口了,若麟必定竭尽全力。这样吧,伯母可否将王御史的公子带来?因此事涉及重大,有些细节之事,我还要先与王公子商榷下为好,免得到时出漏子。”

  王氏没想最后他又应了。急忙点头,道:“晓得晓得。这也便宜。我正是侄儿送过来的,如今他就等在承天门外。这就让他过来。”感激不尽地转身离去。

  王默凤人虽跟着王氏来了,实际却也不大抱希望,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而已。不想到了最后王氏出来时,听她意思,那徐若麟竟是答应帮忙了,只让自己当面先去与他“商榷些细微之事”,便说是喜出望外也不为过了。急忙谢过王氏,往里匆忙而去。

  王默凤入了王氏先前去过的那所在,门外守卫核过身份后,便放了进去。刚入门,抬目便见一个二十七八的男人正坐在一张大案之后。垂头翻着面前的一叠卷宗,听到他的脚步声,抬起脸便望过来,神色稍肃,目光里看不出喜怒之意。

  因有求于人,王默凤也不敢怠慢,站定后朝那人抱拳作揖,恭声道:“这位想是徐大人了。在下王默凤,左都御史正是家父。”这才见那男子上下打量了下自己,目光略微一动,但并未开口。

  徐若麟打量着王默凤。

  王家的三公子,他也是前世里王鄂犯事后,这才偶然碰了一面的。那时候出了王鄂等人在太庙的事,深深地逆了龙鳞,赵琚勃然大怒,当场便下令将那十一人捉来腰斩于午门。本还要株连宗族,被他与方熙载一道进言,赵琚怒气稍减后,总算给劝住了。

  徐若麟在赵琚身侧多年,自然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雄才大略,目光高远,善笼络身边之人,能察百姓之苦。当然,人都有两面,赵琚有好的一面,自然也有他的短处。他的气量稍狭,有睚眦必报之嫌。徐若麟知道他向来痛恨方奇正。此次破城入金陵后,方奇正次日便死于府中的中堂,外人传他是自殉元康帝。他却隐约知道,这个原内阁重臣之一、元康帝的心腹,其实并非死于自裁。所以为避免局面变得难以收拾,那日他这才派人早就埋伏在王鄂等人去往太庙的必经之道上,在他们入承天门前便一股脑儿地抓了起来,这才去了一场骚乱。

  此刻立在他面前的这个王家三公子,皮肤微黑,浓眉高鼻,一双眼睛颇具神采。此刻虽有求于自己,但立在那里,却依旧肩背挺直,比起京中某些世家出来的纨绔子弟,人材不知道要胜出多少,瞧着便是有过历练的人。而且他看起来还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和初念还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徐大人,方才听我姑母所言,徐大人愿意仗义出手相帮,在下实在感激不尽。不知徐大人召我来,要问的是哪些事?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默凤见对面的徐若麟只打量自己不说话,略微有些不安,想了下,终于再次开口。

  徐若麟终于收了目光。微微扯了下唇角,抬手示意他坐下说话。王默凤并未入座,只是恭敬地道:“不敢。徐大人有任何疑问,只管说来便是。”

  徐若麟也未勉强,跟着起身,站到了距他数步之外的大案之前,径直道:“王公子,徐某请你来,并非要问你事。只是想和你议件事。或者说,”他略微一笑,“我听说你有生意在做。那我们就谈笔交易好了。”

  王默凤看着徐若麟,神色略带迷惘。但很快便道:“徐大人请明示。”

  徐若麟微微点头,道:“很简单。我不但让你去看你父亲,还会将他救出来,至少会保他一条性命。你要做的……”他停了下来,看向王默凤的目光,陡然透出了一丝锐利和冷漠,“你要做的,就是放弃你要娶你表妹司初念的想法。”

  “她只是你的表妹。永远不会成为你的人。”

  徐若麟目中的精芒一闪而过,最后这样淡淡地道。

  王默凤猛地睁大眼,神色里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诧。片刻后,终于,他反应了过来,惊讶地道:“徐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你答应救我父亲和我娶我表妹,这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为什么要这样?”

  徐若麟抬了下眉。

  “你不必知道为什么。总之这就是我的条件。你只要说是,或者否。”

  他的声音不高,但听起来,带了冰凉的冷酷。

  王默凤顿时心乱如麻。他做梦也没想到,面前的徐若麟竟会对自己提出这样一桩对他而言不啻是残忍的“交易”。

  他喜欢司家的这个表妹,从少年情窦初开之时,梦里现过的女孩便是她。从前只为无缘之故。到了现在,终于以为有了转机,当他也开始有勇气憧憬往后和她比翼双飞的幸福生活时,却没想到一场帝位的交替,将自己的父亲,甚至是整个家族卷入了一场生死攸关的巨大考验里。

  徐若麟有那样的能力,正如他方才对自己承诺的那样,将他的父亲从牢狱中解出。他丝毫不怀疑这一点。

  一边,是父亲,甚至涉及两个兄长的家庭,王家总共十来口人的命运,一边,是自己心中那深种已久,却刚刚不过得了雨露而萌芽,还没来得及成长与开花的初恋情感……

  王默凤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艰难挣扎之中。他原本一直挺着的肩背甚至也渐渐佝偻了下去,垂下了头。

  徐若麟并没有催他。仍是那样立在他的面前,等着他的决定。

  王默凤终于抬起了头,看向对面的这个男人。

  “就不能,有别的条件了吗?别的什么,我都会答应……”

  他低声地问道。话刚出口,立刻便知道自己问得是何等可笑。他甚至没有回答他的话,黑灰色的眼眸仍那样冷淡地望着他。

  王默凤就这样看着徐若麟,渐渐地,他仿佛醒悟了过来。

  “我明白了,”他原本微黑的脸色也泛出了一片灰白,“你也喜欢她。我猜得对不对?”

  徐若麟不可觉察地微微皱了下眉,“王公子,你只需回答我方才的建议就可。”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王默凤惨然一笑,一双手已经紧紧地捏了起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忽然明白了过来。为什么元康帝和平王为了争那一把椅子,争得将整个天下的百姓都拖入了长达数年的不得安宁之中。为什么这世上有那么多的人,为了权势地位,不惜踩着一切地往上爬。包括自己的良心、道德甚至亲情、友情。

  如果他此刻,也能像对面这个男人一样权势在手,那么他完全可以保护任何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而不是被迫陷入这样的两难抉择。

  他还有选择吗?

  他再次笑了起来,微微仰头,待目中就要迸出的那一丝悲凉泪意被逼退后,道:“徐大人,你是我所遇到过的最精明最会利用机会的商人。这笔生意,还没开口前,你便已经稳赚不赔了。你赢了。你知道我会答应你的条件的。”

  徐若麟扬了下眉,点头,淡淡地道:“如此甚好。我知道你是个信守约定的好商人。我也会遵守承诺,尽快把你父亲弄出来。”

  王默凤不语,转身便大步而去。

  徐若麟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微微吁出口气。背着手在屋里慢慢来回踱步。

  一个差点就要把他顶下马的危险极大的对手是解决了。但他面临的问题也很艰巨该如何妥善解决王鄂的问题,决不是一桩容易的事。哪怕是他,也需要细细地考量。

  承天门外,正在马车里等得焦急不安的王氏听到外头家人呼唤王默凤的声音,知道他出来了,急忙从车窗中露出头来。见他已经到了自己跟前,脸色虽有些勉强,但笑容却是显而易见的。

  看到他露出笑,她立刻便松了口气,忙问道:“怎么样?都顺利?”

  王默凤顿了下,慢慢点头,终于笑着道:“姑母放心。一切都很顺利。徐大人答应了,说尽快会把父亲解救出来的。”

  王氏终于长长地吁出口气,面露喜色,道:“好,好。这就好。那姑母先回去了。你表妹在家,怕等消息也等得急了。”

  王默凤心口如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捏住,呼吸一个停滞,勉强仍是笑道:“好。那侄儿恭送姑母。多谢姑母为家父出力奔走。”

  王氏叹道:“都是一家人,分这么清楚干什么。你也早些回家吧。”说罢放下车帘。

  王默凤站在高高宫墙之侧,看着司家的马车渐渐远去,背影被头顶的斜阳拉成一道长长的孤线,如凝住了般地一动不动。

  王氏回了司家,刚下马车入了二门往里,便遇见二房的黄氏母女在丫头的陪伴下,正从隔出东西院的那道墙门里过来。

  司彰化就只两个儿子养到成年分家立业,也没分开住,伯爵府用道花墙隔出东西院,中间开扇通道门,自己便随大房居东。王氏那个已经没了的丈夫司寇元为大,老二司寇鑫,如今是鸿胪寺里一个从六品的左寺丞,做着些宴劳、送迎之类的闲事。庸庸碌碌,性子懦弱,完全没有遗传到老伯爵的半点精明与狡诈。相较之下,倒是他的老婆孩子更出色,所以平日在家被压得半分儿脾气也找不到。

  二太太黄氏,便是此刻正走过来的这穿了件丁香色葫芦纹样褙子的妇人,平日精于算计,甚至比王氏还要精明上几分。身边的女儿司初音,比初念两兄妹不过小一岁,今年十六,桃腮凤目,皮肤白皙,模样也是极其出挑的。还有二房的一个儿子,如今已经二十岁的司继昌,不但书念得好,在三年前那场秋比中便中了举人的功名,而且长袖善舞为人活络,颇有点司彰化年轻时的影子。对比之下,大房里的继本便显得黯然失色许多。

  王氏远远看见黄氏母女现身,脚步一顿,正想避开,黄氏眼尖,已经看到了她,远远便叫了声“大嫂子”。王氏见避不过去了,只好停住脚步,等着她二人过来。

  “大伯母!”

  司初音上前,笑盈盈地朝王氏见了个礼,然后闪到了一边,把道让给自己的母亲和王氏。

  王氏笑着应了声。黄氏便与她并肩往前。没走两步,关心地问道:“大嫂子,外头刚回?我听说继本他舅舅出了事被投了牢?可把我给吓的,这才特意过来想问个消息。大嫂子你可千万要想开点。吉人天相。想来他舅舅应会没事的。”

  王氏方才她不想与这妯娌打照面,就是猜到她必定会在自己跟前提这茬子事。此刻听她果然开口,看了过去。见她问完话,正用双眼细细地打量自己的神色。

  王氏与这妯娌的关系向来冷淡,不过维持表面和气而已。尤其是前些时日因了初念归家的事,心中对黄氏更是不满。这事,虽经司彰化的默许,但初念这样被接回,当时还是在伯爵府里引出了不小的震动。下人私下里的议论便不用提了,最叫王氏不快的,便是听说二房觉着这有损伯爵府的颜面,背地里埋怨了不少的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己的娘家兄长又出了这样的事……

  恐怕她是唯恐天下不乱,巴不得自己倒霉才好吧。

  王氏心里冷笑了下。压下不快,只略微笑了下,道:“借你吉言,我也盼着真没事便好。”

  黄氏从丈夫那里听说了王鄂的事,原本以为王氏此刻该是急得成了无头苍蝇。旁观了两天,听说她和侄儿王默凤一直在奔走,实在忍不住好奇,这才携了女儿一道过来想打探消息。此刻见她倒没什么焦急的样,心中便起了疑虑。想再问,王氏已道:“刚外头回来,我忽然想起件要紧事没办,先回房了。”说罢也不管黄氏了,撇下她便匆匆而去。

  黄氏问不出什么有肉的话,心里反更被撩拨得好奇。见王氏一副不愿和自己多说的样子,自然便也停了脚步。待前头王氏身影消失后,想了下,对着初音道:“你得空的话,去寻你那二姐姐玩也好。多打听些徐家的事,做到心里有数。等这阵子乱过去了,我领你去拜望下你那个姑奶奶。”

  初音听到母亲叫自己去找初念玩,自然知道她的心思。这心思也是刚前些日才动了起来的。想让自己接从前那个没了的庶出姐姐司初香的脚,嫁给徐家的那个徐若麟当填房。脸微微一热,双手扭着身前的一根衣带,低低地嗯了一声。

  王氏刚回房,水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却听下人来传话,说老爵爷叫她回来了便去他书房一趟。

  王氏对老头子前几日关于自己兄长事的态度还有些不满,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此刻听他有话,急匆匆便赶了过去。

  “都去找谁疏通了?”

  司彰化仿似随口地问道。

  王氏不敢隐瞒,便把自己带了侄儿一道去找徐若麟的经过简单提了一遍。见老头子似乎露出点感兴趣的样子,忙道:“那徐家的大爷,想是因了娇娇从前救过他女儿的缘故,一口便应下帮忙了。实在是万幸……否则,媳妇儿真当不晓得该如何是好……”话说着,一阵心酸涌上来,拿帕子拭了下眼睛。

  司彰化自顾沉吟了片刻,嘴角终于露出丝温和之意,道:“继本她娘,不是我不帮,而是你兄长这事犯得……也就只有徐家大爷那样的人才能相帮一二。他既应了,你放心等消息便是。”

  王氏压下心里的腹诽,面上却露出笑,道:“媳妇儿晓得。多谢爹关心。”见司彰化点头,踌躇了下,终于决定还是趁这机会,把初念和王默凤的事跟他提下,瞧他是个什么态度。这一回,她是下定决心了,即便老头子对这门婚事不赞成,她也必定要为女儿力争要底。

  王氏想妥,便开口道:“爹,趁着方便,有件事媳妇想说下。我那个侄儿默凤,你也认识的,时常在咱们家走动。初念既从徐家接了回来,我这个做娘的,必定也要替她的往后打算一二。我便想着让他两个结门亲事,您瞧如何?”停了下,立刻又接着解释道,“媳妇是这样想的。初念这孩子命苦,回来也不过是个二嫁的身份,想来是没别的什么好姻缘能落到她头上了。默凤既不嫌弃她,索性便把这事就这样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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