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吕家,顾重阳先见到了公子吕檀与少奶奶夏氏,他们之前都见识过顾重阳的医术,此刻见了顾重阳也十分高兴,纷纷表示吕大人康复有望,一切全赖顾重阳医治。
能被别人这么信赖,顾重阳打心眼里觉得开心,她说了几句客气的话,就主动对吕夫人道:“夫人,还请引我去给吕大人看病吧。”
吕夫人脸上闪过一丝为难,犹豫了好一会方道:“重阳,我家大人性格执拗、倔强,等会进去,他若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千万担待些。”
顾重阳听说吕大人为人坚贞正直,一身正气,卓尔不群,深受皇帝信赖,或许这样的人天生就有几分怪脾气吧。
顾重阳点点头,记住了吕夫人的话。
顾重阳在厅堂等着,吕夫人去了书房,不一会就回来了。
与想象中人高马大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不一样,吕大人竟生的干瘦文弱,下巴上蓄有胡须,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吕大人面色黢黑如锅底,却并不是正常的黑色,而是透着不正常病气的黑,乍一看像个黑脸的夜叉一样。若不是因为顾重阳是大夫,肯定会被他下一跳。
“大夫在什么地方?”吕大人一边快步朝明堂走,一边朗声道:“快请大夫给我号脉,我还有一大堆的公事没办呢。”
吕夫人几乎是小跑着追着他:“老爷放心,等你病好了,可以去吏部了,再多的事情也能处理完。”
吕夫人快走几步,赶在吕大人前面进了明堂,对吕大人介绍道:“老爷,这位就是顾家的四小姐顾重阳,我今天特意请了她来给你治病的。”
四小姐?那不就是个女的?
吕大人把脚步一停,气得一甩袖子就要走:“胡闹!你怎么能请了妇人来给我治病?简直胡抡混闹。”
女子做大夫,大齐朝也不是没有。但那都是专门治妇人病或者负责给妇人接生的。他一个堂堂男子,若是让妇人给他治病,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他的脸一天比一天黑,被人背地里嘲笑,已经令他十分苦恼了。他不能再给那些人增添笑料了。
吕大人转身就走。
顾重阳不由窘然,这个吕大人,还真个如传闻中那样性格耿直,为人端方,脾气不好。如今还加了一条,那就是说话直接,不给人留情面。
“老爷,一开始你脸上只是长了几块不明显的斑点,还能粉黛遮掩,可现在你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整个脸都黑如锅底,连门都不能出了。别说是别人了,就是我看了,亦觉得胆战心惊。你难道不想把病治好吗?”
吕夫人道:“别人嘲笑你,就是因为你得了这种怪病,你若治不好,别说那些人会一直嘲笑于你,就是你这吏部侍郎的职位,也不见得能保得住。”
吕大人闻言,迈出去的脚步就不由自主地放慢了。
看来这个吕大人虽然性格耿直,却并不是不能沟通之人啊。
公子吕檀也劝说:“父亲,顾四小姐的确医术高明,她治的也并非都是女子的病,一年前母亲面痹之症就是顾四小姐治好的。您后来知道了,还夸顾四小姐有本事呢。都是脸上出了问题,说不定,您的病就该在四小姐手中了结呢。”
虽然没有回答,但是吕大人却站着不动了。顾重阳就知道,他这是把话都听进去了。
她站起来道:“大人,我虽是女子,却也听说过妇好出征,花木兰代父从军的故事,她们虽然是女子,但未必就不如男子。就是太医院,如今也有女医官,虽然她们不像太医那样给贵人们治病,可制药、熬药都有她们参与,您也不能将她们的功劳全部抹杀啊。”
吕大人没有做声,却收回迈出去的脚步,负手站着,分明是想听顾重阳继续说了。
“大人,您是吏部侍郎,掌管全国官吏的任免、考核、升降、调动等事务,为圣上选拔人才,应该比我这个身处内宅的女子更明白取人取才不取貌的道理。不管黑猫白猫,能捕鼠守粮的就是好猫。同理,对于病人而言,不管男子女子,只要能治病,就是好大夫。”
“取人取才不取貌、不管黑猫白猫,能捕鼠守粮的就是好猫……”
吕大然将这两句话在口中重复了一遍,然后道道:“就这凭两句话,就说明的你的见识比寻常男子还要高很多了。”
语气中竟是毫不掩饰地赞赏。
顾重阳就松了一口气,幸好吕大人性格耿直而不狷介,否则,这一趟她恐怕真的要白跑了。
“多谢大人夸奖,那现在我可以给大人看病了吗?”
“若是不行,我早就走了,岂会站在这里跟你说半天的话?”吕大人说着转过头来,不由吃了一惊:“你怎么这么小?”
分明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女娃娃,她怎么能治病?这不是开玩笑吗?
吕大人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大人,请坐下,我给您号脉。”顾重阳微微一笑道:“您不必吃惊,甘罗十二岁拜相,我不过是略通医术,比起他来可算不得什么呢。”
听了她的话,吕大人捋着胡须,收起了刚才的轻慢:“是我着相了。我倒要看看你这医术略通到什么地步。”
顾重阳不慌不忙,望、闻、问、切,挨个做遍,吕大人对答如流,十分熟练,连想都不用想。
顾重阳就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定然有很多大夫这样问诊过,自己的这一番表现实在是十分平常。
吕大人因自己是女子又年幼,对她多有不信。她必须露几分真本事,才能使其信服。本来治病只是应吕夫人所求,可现在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她要让吕大人欠她一个人情。
暗暗下定了决心,顾重阳决定一鸣惊人。
“大人,之前一定有人说肺主皮毛,您这是肺中有热,气血两虚。所以才会面色黢黑,要让面色恢复,就要从肺部着手。可您吃了很多药,却一点效果都没有,对吗?”
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
吕大人一下子就被震住了。
他自己也粗读过黄帝内经,对药理稍微懂一些。之前大夫的确说是肺主皮毛,可她是如何知道的呢?
难道是夫人把情况告诉她的?
他回头去看吕夫人,吕夫人却一脸的平静,好似顾小姐能说出这段话在她意料之中一样。
不,不会是夫人,她根本对医理一窍不通。来治病的大夫好几个,众说纷纭,诊断的结果更是五花八门,他只找了说的靠谱的几个大夫给他医治,夫人绝不会记得那么清楚。
那就是顾小姐自己猜到的了。她能不能治好自己的病先不说,这诊断的本事的确有几分。
吕大人心头一轻,语气比刚才和蔼了很多:“顾小姐,你说的不错,我之前的确服用过调理肺热的药,也的的确确没有效果。”
“嗯。”顾重阳点点头,接过他的话茬,继续道:“后来还有大夫说您这是肝气郁滞所致,所以开了一些疏肝理气的药。可是吃了之后,依然没有任何效果,对吗?”
“是。”
到了此刻吕大人已经完全被顾重阳所折服,他觉得顾重阳一定有真本事可以治好他的病。
这个病虽然不影响吃喝作息,但是他却不能出去见人,别人会害怕,会嘲笑。这个鬼样子,更别说面见圣上了,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敢照镜子。他只好把吏部的公事挪到家里来,却十分不方便,堂堂吏部侍郎,他总不能一辈子不出门见人吧?
这个病折磨了他半个多月了,还有政敌攻讦他说他这是中了邪了。
他只能生生忍着,却对于求医一事十分配合,否则也不会连换好几个大夫了。可换了好几个大夫,他的病却没有一点起色。
更可怕的是,太医们束手无策,说面黑只是表象,身体里可能隐藏着某种大病,一旦大病爆发,谁知道会是个什么后果。
这个顾家四小姐显然比之前的那些大夫医术都高明的多。
他跟顾重阳说话的语气再不像开始那样淡然了:“顾小姐,你说我这究竟是肺中有热还是肝气郁滞,或者二者兼有?”
“都不是。”顾重阳摇摇头,然后道:“吕大人,您这是中毒了。”
顾重阳这话一出,屋里的人都不由勃然变色。
“中毒?”吕大人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然而身上却冷汗连连,心思也百转千回,把政敌怀疑了个遍。
吕夫人更是吓了一跳,紧张不已地看着顾重阳:“是什么毒?要不要紧?对身体伤害大不大?还有没有得救?要吃什么解药?”
说到后面,眼中已经带了几分泪水。
夫妻恩爱,吕大人中毒,吕夫人自然心痛。
她第一个想法就是吕大人是在吏部办事的时候中的毒,可转念一想,吕大人都已经七八天没有去吏部了,连门也没有出过,吃的是家中的饭,饮的是家中水。那就说明,是在家里中的毒了。
家中人口简单,自打儿媳妇娶了上来,本来就不喜欢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吕夫人直接将内宅的事情丢给了儿媳妇。可没想到居然出了这么大的差错,让居心叵测之人混进了家中,还在眼皮子底下下毒。
吕夫人越想越是气,越是害怕,她忙道:“快,让人把门关上,只许进,不许出。厨房的人,全部看管起来。”
少奶奶夏氏也是吓得慌了手脚,如今是她管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难辞其咎。她求助地看了一眼丈夫,然后站起来神色忐忑道:“母亲,都是我管家不力,才会出现这么大的漏子,您责罚我吧。”
不管是谁家的媳妇管家,出了这样大的事情,都是不能推卸责任的。夏氏不害怕自责才怪。
“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吕夫人并未生气,反而安慰道:“你年纪轻,就是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也十分正常。就算是让我管,也难保不出这样的错。又不是你下的毒,这事情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担心。”
又对吕檀道:“大郎,快扶你媳妇坐下,看她吓的。”
是她自己偷懒,不愿意管家才推给儿媳妇,夏氏做的已经很好了,她并不是那种是非不分之人,磋磨儿媳妇那种下作的事情,她做不来。
顾重阳见了,就暗暗点头。吕夫人真不愧是书香门第出身,不愧为蕊珠书院的夫子。就遇事不迁怒、不胡乱责怪人这一点,就足以让很多内宅妇人学习了。
“大人,夫人,请不要担心。”顾重阳道:“大人虽然是中毒,却不严重,应该不是有人故意投毒陷害。”
“如果不是投毒,我岂会中毒?”吕大人满脸诧异:“顾小姐,此话怎讲?”
“大人,如果我是投毒者想要害你,不外乎用两种方法。一种方法用极其毒烈之药,一包药让您毙命,可您现在无事,显然,不是第一种。”
吕大人听了点点头,捋了捋胡须道:“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就是用慢性药,不会让你立刻毙命,但是天长地久慢慢消磨您的身体,让您身体羸弱。一旦时间足够,就会一朝暴毙。而您现在身体康健,说话有力,行走如风,显然,也不是第二种。”
“就算是第二种吧,哪个投毒者也不会笨到下这种让人吃了不会死,反而表现在脸上的毒药吧?这难道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身体有问题,暴露自己吗?”
顾重阳微微一笑,有一种成竹在胸般的自信:“所以,我可以肯定,吕大人您这绝非故意有人投毒,怕是误食所致。”
她这一番解释合情合理,屋里的众人都点头称是,吕大人更是连连赞同:“顾小姐,依你看,我这是中了什么毒?”
“是半夏。”顾重阳道:“人吃了炮制不对的半夏,就会脸上长斑,甚至会变得黢黑。大人,您最近是否吃了半夏了呢?”
“没有。”吕大人想了一会就摇头道:“最近吃的这几付药里面都没有半夏。”
“跟吃药没关系,您是在请大夫服药之前脸上就长斑了,肯定不是吃药的缘故。”顾重阳又问少奶奶夏氏:“少奶奶,这段时间,厨房里面是不是煮了什么东西用半夏了?”
“这……我虽不敢肯定,但是也敢说,我是没有要她们放半夏的。”夏氏道:“至于她们有没有用,还要唤厨娘来。”
顾重阳认真看了看少奶奶的脸,又看了看吕夫人与吕檀,突然灵光一闪:“不必唤厨娘过来了。贵府只有四个主子,平素吃饭都在一起吗?”
“是。”夏氏点点头道:“都在一起。”
“那为何你们三人并未中毒,独有吕大人中毒?”顾重阳沉吟道:“必定是有什么东西,你们不吃,只有吕大人一个人吃的。”
这话一出,吕夫人跟少奶奶夏氏不由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难道是斑鸠汤?”
“斑鸠汤?是吕大人一个服用的吗?”
“是的。”吕夫人道:“我家老爷别的不爱,就爱吃斑鸠。平时更是把“宁吃斑鸠一两,不食家禽半斤”挂在口头。家里人都不喜欢吃,独老爷爱吃他。斑鸠的价格虽然比鸡鸭贵,却也不算什么稀罕物,又非常滋补,我就吩咐每天给老爷炖一盅斑鸠汤。”
“重阳,难道是斑鸠汤出了问题吗?”
“暂时还不确定,不过也有七八分准了。”顾重阳道:“你们炖斑鸠的时候,是不是放半夏了?”
“没有,绝对没有。”夏氏道:“每天给父亲炖一盅斑鸠汤,是母亲教给我,该放什么材料,用什么火候,那些厨娘绝不敢胡乱更改。而且这斑鸠汤,父亲服用一年多了,并不是最近才服用的,怎么之前没有中毒呢?顾小姐,你是不是弄错了?”
“也有可能是我弄错了。”顾重阳并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她道:“斑鸠都是现杀的活物吧,能拿一只过来给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夏氏应了一声,忙让人取斑鸠过来。
斑鸠被捉来,刚刚送到顾重阳面前,她就一口断定:“吕大人中毒一事已经清楚了,罪魁祸首就是这斑鸠!”
众人面面相觑,不甚明白。
吕檀道:“顾小姐,难道斑鸠不能吃吗?或者吃多了会中毒?”
“斑鸠气甘,味鲜,无毒,多食斑鸠,可以明目益气,助阴阳。现杀的斑鸠血,还是解蛊毒的良药,所以,吕大人服用斑鸠并无不妥。”
顾重阳道:“问题是,这不是家养的斑鸠,而是野生斑鸠。少奶奶想着野生斑鸠比家养的更加滋补,所以就买了给吕大人炖汤,本是一片好心,却不知就因为如此,所以吕大人才会中毒。”
众人的目光一瞬间都集中在夏氏身上。
夏氏一阵紧张,忙道:“原先买的是家养的斑鸠,一个月前,门口来了一个老农说能捕到野生的斑鸠,价格又比家养的便宜。我想着野生的更加滋补,又可怜那老农苦苦哀求,就跟他说定了要他每天送一只斑鸠过来。”
“我并不知道野生斑鸠不能食用。”夏氏满脸自责愧疚,眼圈都红了:“父亲,母亲,相公,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胡闹!”吕檀拉了脸怒喝道:“你还有脸哭,若不是你自作主张,父亲岂会遭人嘲笑?要不是顾小姐今天来这一趟,你险些酿下大祸!”
“还不快住嘴。”吕夫人对吕檀呵斥道:“人前教子,枕边教妻,你这样说你媳妇,让她的脸面朝哪里搁?她也是一片好心,就算做错了,还有我这个做婆婆的管教呢,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步。”
“重阳,野生斑鸠真的不能吃吗?”吕夫人道:“若不是你今天来了,我们都不知道这斑鸠竟然是野生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夫人,斑鸠会飞,家养的斑鸠一般会把翅膀剪短,关在笼子里养着,久而久之,斑鸠会越长越肥胖,毛色却没有了光泽。少奶奶让人拎过来的这只斑鸠,羽毛鲜亮,精神抖擞不说,翅膀完整又不是特别痴肥,所以我一眼就看出来这是野生而非家养。”
前一世师父教她养鸽子,这一世她自己也养了两个鸽子,若连这点子本事都没有,那师父他老人家岂不是要活活气死了?
“夫人,野生斑鸠并非不能服用,这也要分地域的。”顾重阳不急不缓道:“斑鸠这种鸟,喜欢实用半夏,不管是幼苗、叶子还是种子,它都非常喜欢啄食。所以长有半夏的北方以及大江沿岸地区的野生斑鸠最好不要服用,因为斑鸠体内会留有很多半夏的毒,人偶尔吃一只野生斑鸠无事,若像大人这样天天吃斑鸠的,就会间接中毒。”
“原来如此,被你这么一说,我就全部明白了。”吕夫人赞叹道:“难为你小小年纪竟然懂得如此之多。”
吕大人担忧道:“那我脸上的黑色能褪下去吗?”
“当然可以了。”顾重阳还未回答,吕夫人就道:“重阳医术这么厉害,你脸上的斑对她而言,只不过是小毛病而已,保证手到擒来。”
顾重阳笑着点点头:“夫人说的没错,这的确算不上大毛病,开的药也十分简单。只要一味生姜即可。”
“竟然这么简单?”吕檀道:“父亲这些日子吃了这么多的药,其中不乏名贵的滋补之药,竟然一味普通的生姜就可以了?”
就算你医术厉害,也不能厉害到只开一味药的地步吧。毕竟这是中毒,而且是中了一个月的毒啊。
面对吕檀的怀疑,顾重阳不以为忤,她淡然道:“吕公子不必惊讶。治病讲究辨证,讲究的是找到病根。找到病根,对症下药,方能药道病除。若是辨证错了,开了错的药,不仅治不好病,反而会带来其他不好的后果。所谓南辕北辙,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生姜虽然再平常不过,但是对于解半夏的毒,却有奇效,可谓是一物降一物。”
“我这样说,你可以难以理解。我举个例子,你就知道了。”顾重阳微微一笑道:“就好比科举考试,考官出的题目是“德”,破题正确的人只要围着德去下笔就对了。可如果你不说德,偏偏说“义”,哪怕你写得再花团锦簇,字字珠玑,方向错了,也绝对不会被录用。这就是南辕北辙,跟我刚才说的辨证错了,是一样的道理。”
吕檀听了,羞红了面皮,冲着顾重阳一拱手:“顾小姐不仅医术高明,解释的本领也是一流,吕檀自愧不如。”
吕夫人脸上就露出与有荣焉的骄傲:“我早说过重阳这孩子不简单,果然没令我失望。重阳,你快跟我说说,这生姜该如何服用吧。”
吕夫人这种没把顾重阳当外人的口吻令她十分感动:“是,夫人。其实很简单,只要把新鲜的生姜到捣碎出汁,每天早晨、中午各服用半碗生姜汁就可。”
“别人服药都是一日三次,分早、中、晚,或者一日两次分早、晚,你这怎么是早晨、中午服用,怎么晚上不用?”
顾重阳听了就十分诧异:“夫人难道不知“早上吃姜,胜过吃参汤;晚上吃姜,等于吃砒霜”的道理吗?”
“她如何能知道?”吕大人道:“我家夫人最烦管家琐事,你若问她菊花有多少种,哪一种花期若何,她那是如数家珍。你若是问她这些事情,她却是一窍不通。”
吕夫人也反应了过来:“怎么晚上不能吃生姜吗?”
吕大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时有四季之分,万物皆分阴阳,人也不例外。早晨阳气升腾,生姜温补,服用可以助阳气,使人精力充沛。到了晚上,阴气渐盛,阳气收敛,人也跟着要收敛储藏,此时再服生姜,岂不是与阴阳违逆?不是养生之道啊。”
顾重阳点头道:“大人说的很对。”
“原来如此。”吕夫人就朝夏氏望去:“难道我们家晚上吃的菜里面从来没有放过生姜吗?”
夏氏毫不犹豫地点头:“确实如此。”
吕大人又到:“顾小姐,我服用生姜汁之后,脸上的黑色要多久才能消退?”
顾重阳想了一下道:“十天可以减淡,二十天可以消除大半,一个月可以痊愈。”
“竟然要那么久?”吕大人有些着急:“那我岂不是要一个月都不能出门。”
“大人误服半夏长达一个月之久,这解毒自然也要慢慢来,病去如抽丝就是这个道理。”顾重阳劝解道:“虽然说要一个月方能痊愈,但是十天减淡之后,大人就可以出门了。只要脸没有继续变黑,而是慢慢在变好,别人见了,自然知道大人的病在康复,没有大碍。”
“说的也是。”吕大人还是不满足:“虽然十天太久,但相较于一个月而言,已经算不错的了。”
“老爷,你真是贪心不足。”吕夫人揶揄道:“若是刚才你甩袖走了,何止一个月,恐怕两个月三个月,你都不能出门呢。”
“还说这些作甚?”吕大人脸上挂不住:“快让人给我弄生姜汁来,趁着天还早,我还可以服用一次,早喝早好。”
“是。”吕夫人应了,让儿媳妇夏氏准备午膳款待顾重阳,她自己则领着顾重阳去了客房让她稍作休息。
“你只管安心住下。”吕夫人道:“其他的忙我帮不上,可只要你想在这里住,我就能拦着不让顾家的人把你带走。”
能有一个这样帮助自己的人,真好。
顾重阳心中升起一股暖意,感激道:“多谢夫人抬爱,这些日子要叨扰了。”
“你先休息一会,我去看生姜汁弄好没有。”吕夫人把丫鬟介绍给顾重阳:“这是秋菊,有什么事情,你只管吩咐她,千万不要客气。”
吕夫人又对秋菊吩咐道:“顾小姐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到我们家也是为了给老爷治病来的,你可千万要小心服侍,万不可怠慢了。”
秋菊心头一凛,忙垂手道:“是。”
吕夫人走了之后,顾重阳就陷入了深思。
桑武恐怕已经派人去南京了吧,等人到了南京,转达了她的话,舅舅最快也要下个月才能到京城了。可在这之前,葛碧莲已经进门了。她也不能一直躲在吕家啊。
自己从顾府出来了,绿芜青芷跟丹心估计也不会像从前那样被看管的特别严了吧。不知道她们有没有受罪。
如果能按计划行事,长房应该也听说自己有医术,来给吕大人治病的事情了吧。
不知道长房老夫人会怎么做。只要她有一点点的心动,今明两天,顾家就会派人来找自己了。
如今的顾家,能庇护她的,只有长房老夫人了。可她会相信绿芜她们散布的消息吗?她会不会跟别人一样觉得自己会医术是天方夜谭?
长房老夫人的豁达、睿智让顾重阳不敢揣度她的想法。
如果不行,她或许要请吕夫人帮忙了。到了京城之后,她只治好过吕夫人、顾重芝这两个病人。只有能帮助自己,又对自己医术深信不疑的,只有吕夫人。如果有吕夫人做说客,说不定长房老夫人还会相信一二。
她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只要长房老夫人给她诊治的机会,她就一定能让长房老夫人对自己信服。
顾重阳低估了顾葳蕤的病情了,他病得很重,重到下不了床,快要死了。
此时的长房,陷入一片哀戚慌乱之中,当长房老夫人听说顾重阳在池州师从高人,医术精湛,手到病除的消息时,她哪里还能坐得住?
当天傍晚,英大夫人跟着蕤大少奶奶就一起来到了吕家。
可顾重阳并不知道。
因为英大夫人跟蕤大少奶奶说自己是拜访吕夫人来的。
寒暄之后,英大夫人就开门见山道:“亲家舅夫人,听说我们家次房的四小姐顾重阳在贵府给舅老爷治病,这是真的吗?”
吕夫人有些吃惊道:“是啊,亲家夫人,我今天一大早去接了重阳过来,就是为了给我们家老爷治病的。怎么你们找重阳有事吗?”
英大夫人听了,没有回答,脸上的神色却更加紧张:“家里的人说,重阳这孩子之前帮你治过病,手段比那些太医院的太医都高明,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这事情原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啊。”吕夫人温和道:“那一年我去恭贺贵府葛老夫人大寿,寿宴上突然得了面痹,太医非要扎针,而我不愿意,贵府大夫人要硬来。是重阳这孩子力挽狂澜,阻止了太医的行为,还亲自帮我治病。我的面痹很快就好了。现在可一点毛病都没有留下。”
“当时重阳给我治病的时候,含姐儿不也在旁边看着的吗?”吕夫人患者蕤大少奶奶的小名道:“这事情你不是知道的吗?怎么还让你婆婆跑一趟,真是不懂事。”
“舅母!”蕤大少奶奶突然哽咽道:“茂之他病得起不了床了,太医们无计可施说……说让准备后事……”
茂之,是长房大少爷顾葳蕤的字。
“之前不是大有起色吗?”吕夫人吃惊道:“太医们没有办法,怎么不请别的大夫瞧瞧?京城还有很多大夫,虽然名气不大,但也有几分真本事。对了,难道你们没有让重阳给茂之看看吗?”
问的是蕤大少奶奶,可吕夫人的眼神却落在英大夫人脸上。
“没有。”英大夫人红着眼圈道:“从前从未听说过重阳会医术,含姐儿虽然提过,可谁也不肯相信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会治病。所以,我这趟来,就是想问问亲家舅夫人,重阳真的会医术吗?”
“当然真的会医术了!否则,我骗你们做什么。别人我不敢保证,可我的病,的的确确是重阳帮我治好的。就是我们家老爷,病了这些日子,太医也请了,名医也请了,药也吃了不少,总不见好。这一次,请了重阳来,立马就找到的病根所在。虽然重阳说,要十天之后才能真正见到效果,但是不用等到十天我就可以肯定,重阳一定能把我们家老爷的病治好。她的医术,比那些太医高明的多。”
吕夫人叹息道:“家里藏着这么一个医术高明之人,你们怎么能不让她给茂之看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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